一、

从进入这辆房车，见到他的第一面开始，顾清就觉得时间变慢了，她以秒为单位来计算他的每一个动作。他看了她两秒钟，抬手请她坐下用了三秒钟，转动桌上的玻璃杯用了三秒钟……而他从她手里接过那张照片之后，时间仿佛静止了。

顾清知道，这张照片戳到了他的点。若不是使出这张照片，根本见不到他本人。今年过完年开工后，他几乎婉拒了所有的采访和商业活动，一门心思地扎在剧组里，不知是有意低调，潜心拍戏，还是因为这次合作的编剧和导演非同凡响，必须严格遵守剧组的纪律。

他对着照片总共凝视了十五秒，才抬起头看向她，“顾小姐，你真的是来采访我的吗？”

顾清默默一愕，冷不防地被他将了一军。“是的。”顾清指指桌上的那张名片，“我是娱果文化的记者，非常喜欢您的作品，虽然知道您这段时间拍戏很忙，但还是非常希望您能抽个半个小时接受我的采访。”

他笑了笑，“顾小姐很特别，想找我采访还给我送礼物。”那张照片还被捏在他手里，他的手就那么很随意地搁在膝盖上。

果真是演员，看来这两年他的演技精进了不少，粉丝们没有凭空乱夸。顾清说：“您太忙了，不带点东西来都见不着人。”实际上，这一次也算是她运气好，他那名在业界以强悍精明著称的经纪人不在身边。

“这个……”他抖了抖手中的照片，“很特别，很意外，很惊喜。我没想到我还留有这样的照片。这张是送给我了吗？”说着，他一笑，“我忘了，你那儿肯定还留了。”

顾清蓦然紧张，心想他肯定以为她是偷拍者，想用照片上的人和事来威胁他，毕竟他目前处于上升期，就算有了拍正剧的资源，能合作到向平这样的顶尖编剧，但并没有彻底舍弃爱豆的身份。他的粉丝绝对不容小觑，一有风吹草动，转发量和评论数都是大数目。

“您别误会。”顾清解释，急忙从包里拿出笔记本、录音笔等采访的材料，“我真的只是想见您一面，对您进行半小时的采访写一篇文章而已。”

他做出一个了然的表情，但眼睛里仍透出不信任。

门开了，他的助理探进头来说：“宇航，下一场到你了。”

“下一场不是宋老师吗？”

“宋老师刚摔了一跤，送医院去了，张导改了场次。”助理把头挪回车外，望了望外面，又探了进来说道，“张导在催了。”

“好，我马上来。”他把那张照片塞进了自己的古装戏服的衣襟里，对顾清抱歉地说道，“对不起，本来是有半个小时的，现在没有了。”

顾清跟着他站起来，着急地问：“那您什么时候有时间？”比起着急，顾清觉得自己更像是有些窘迫。

他停顿了一下，回忆自己的时间表，最后却没有说什么时候有空，“你名片上的手机号和你的微信一样吗？我到时候加一下你。”

好不容易得来的机会，就这么没了。顾清垂头丧气地走出剧组。他们拍摄的是古装剧，但拍摄地点却不在影视城内，而是城外的一个荒郊野外。天气很热，树上全是聒噪的知了叫声。虽然撑了遮阳伞，但顾清还是走得满头大汗，脸上的妆肯定都花了。后面也没有要见的人了，她所幸就用手在额头上狠狠地抹了一把汗，手指碰到了眉毛，擦了一段眉粉下来。

手机信号很弱，定位的地点她也不认识，地图上显示最近的公交车站距离这里三公里。顾清站在一棵最大的香樟树底下，一只手拿着伞柄，一只手点开滴滴，想要叫车。刚毕业的时候，她是绝对会选择在烈阳底下走三公里的，但现在不会了。

车子叫不到。等了二十分钟，一辆车也没有。无奈只好步行去公交车站了。还没走到公交站牌，有一辆面包车从她身边路过。

司机喊道：“到城里50块钱，要不要搭车？”

顾清穿了双平底的凉鞋，走得脚底板又烫又疼，立即回道：“要。”

面包车一进城里，司机就把车上的三个人全放下了。顾清付钱下了车，一时找不着北，又拿出手机看定位，搜去酒店的路，发现还有十公里的路，不过幸好公交车站就在旁边。

到酒店的时候，天已经半黑。顾清先去冲了个澡，洗掉身上的汗渍与尘垢。等她清清爽爽地走出卫生间，坐到床沿上吹空调时，微信来了消息。

徐安发来语音：“采访完了吗？到酒店了吗？文章什么时候出来？”

一连三问。顾清没急着回，先深深地叹了一口气，仰面躺倒在床上，两只手高举手机，打了几个字：刚到酒店。

信息发出去不过三秒钟，语言又来了，“赶紧写，尽量明天下午5点前交稿。你能不能转正，就靠这篇文章了。今天人事部的人又来问明姐，你的转正表签好了没。”

顾清翻了个身变成俯卧，把手机放在白色的被单上，戳着食指准备措辞回复，打了几个字删掉，打了几个字又删掉，最后回复：“收到。”

可是，写什么呀？怎么写？人是见到了，可是一句话也没采访到。难道就写他古装怎么好看，在剧组如何敬业，剧本不离手，时刻关注拍摄进程？顾清用手机拍拍脑门，冰凉的屏幕贴在脸颊上，给自己沐浴后降温。

天黑了，顾清觉得肚子饿，换了衣服下楼去吃了一碗番茄鸡蛋面后又回到酒店房间。又有微信留言，不过这次不是同事，是她的同学叶伊宁，“你真的见到王宇航了？”发完信息，还带了一串疑问表情包。

叶伊宁是个资深宅女，平时不出门是因为工作，节假日不出门是为了睡懒觉看电视，不过她足不出户，也能通过网络知晓天下事，尤其是各种八卦。

顾清懊悔，心想真不该多嘴。叶伊宁现实中男友一个也不谈，喜欢的爱豆却是换了一个又一个。按照她的说法是，粉丝的喜新厌旧可以促进爱豆行业的持续发展。不过，在顾清看来，叶伊宁是个理智的粉丝，她的喜欢只是在精神层面，顶多就看看她喜欢的那个最近有什么作品，有什么采访，有什么综艺节目。她不会现场应援，不会氪金，甚至不会转发或评论新闻。

“见到了，很帅。”顾清回复。这是事实。以前王宇航的古装扮相被人吐槽过，很多人因此说他更适合现代装，这次拍历史正剧，让他束发戴冠，没想到竟然格外顺眼。

“看来你转行转得挺顺利的，连王宇航都见到了，他都半年没接受过采访了，你怎么见到他的？”

怎么见到他的？顾清打开笔记本电脑，从一层层的文件深处打开那张照片。她能见得到王宇航，靠的就是这张照片。照片不是她拍的，拍摄的时间也不是最近，而是两年前了。若不是她前几天电脑坏了，换了这台笔记本，她也不会偶然发现电脑中还留有一些照片。徐安说原来用这台笔记本的人叫张力，去年三月离职了，听说要考研去读经管专业了。也不知道他是不想再从事媒体行业，对那些曾经拍到的照片无意了，还是忘了自己以前拍了哪些人。去年三月离职，那个时候的王宇航还没有爆红。看来，她就是白捡了一个便宜。

那时候的王宇航的头发不像现在这么短这么清爽，他发量多，稍长的头发更有利于他做各种时尚造型。从照片中的场景看，那是在医院。顾清能看出，张力是从病房门外抓拍到的画面，他用的是专业的单反相机，画面还算清晰。虽然看不出清病床上的人的脸孔，但还是可以判断得出是一个女孩。这些都不是重点，重点是——王宇航坐在床沿，正俯下身轻吻女孩的额头。若是两年前，这张照片放出去，顶多也就一两天的热度，若是背后有助力，估计能上个十七八位的热搜位置。但是，今天的王宇航已今非昔比。

顾清有想过，这张照片比起她要写的采访稿价值高多了，她可以上呈给林总，不过照片不是她拍的，对她的转正没有帮助，要是给其他的媒体公司或是营销号，说不定能卖个好价钱。但她不想这么做。

顾清一边盯着这张照片，一边打开手机，准备和叶伊宁聊上两句，却见到有人加她好友。

对方加好友时带了备注：我是王宇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