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柠檬

“来了来了,纸袋拿来了。”

林婕离开一会儿,又风风火火地冲进房间,把几个清洁袋交入许磊手中。许磊蹲坐在床的一侧,望着床上肤色泛白,满嘴鲜红的女人,赶紧撑开一个袋子放在她的嘴上,帮她用手握住,平复心中的着急缓声道:“来,深呼吸。放轻松,什么都别想了。”

赵依婧剧烈吐息,泪水仍从眼角溢出。她攥住周峋的手,胸口不断地起伏,似乎难以冷静。她的胸腔里灌满了寒风,纸片似的身躯仿若刚从水中捞出,浑身湿透,大汗淋漓。

她喉咙烧灼似的疼,却又像抓住救命稻草般抓紧周峋不放。她的掌心满是黏稠的汗液,周峋反手将她扣住,低低道,“我在这里,不会离开,你放心。”

“别想让你痛苦的事,想些开心的。”许磊在她耳边轻声细语。几分钟后,不知是纸袋起了作用,还是赵依婧已没有了力气再胡思乱想。她逐渐平息,手臂垂了下来。

屋中瞬间安静。灯泡照出薄薄的一层光晕。四处寂静无声。黑暗中潜藏的野兽终于偃旗息鼓,只剩床上的女人深深昏睡过去。

周峋看着她,样似平缓,可那双眼极深极黑,远胜深山中的夜幕。杨易见人瞧着像是无事,心放回肚子里,靠着床坐下去,“吓死老子了,跟鬼上身一样。”

他的额角和眉骨有点疼,抬手摸一摸,竟已肿了起来。看不出那小白兔下手还挺狠的,虽然杨易当时并未觉得。

这一趟旅途虽不无聊,但也足以用鸡飞狗跳来形容了。

许磊把纸袋拿下来,放到一旁,说,“这是换气太快导致的。她心里藏了很多事,过不去。她不能再受刺激,如果又犯,就用这个纸袋帮她呼吸。我爸去世那天,我妈也这样,归根究底,还是用情太深了。”

“还好有你。”林婕松了口气,望望周峋,说:“她要是真的死了怎么得了,有人会恨死我的。”

“死倒不会。出现这种情况,大概就是求生不得,求死不能。”许磊侧头看了眼周峋,低声道:“我妈说过,真要死了,反而是种解脱。”

杨易不太理解这种病,但也揉了揉鼻骨,说,“我算是大开眼界。什么叫问世间情为何物,直教人生死相许。这女人,我是再也不敢惹她了。”

“我去打盆温水,把湿衣服给她换一下,省得又着凉。”林婕转身走出房间,周峋依然一言不发。

很快,温水毛巾还有背包都拿了进来。林婕走到床边,刚想去翻赵依婧的身,周峋冷然开口:“出去。”

林婕一怔,怒火上涌:“你说什么?”

“都出去。”周峋又重复一遍。

“你以为这是谁的烂摊子?”林婕忍耐了一晚上,终于爆发了。她从鼻子里冷哼一声,指着面前不动声色的男人,尖锐的字眼不断往外冒:“我闲着没事干陪你在这耍人玩?怎么,你心疼上了,又跟我来发脾气?你自己是畜生就算了,别把所有人拖下水!这小白兔哪怕死了,你也是刽子手,别想逃脱干系!”

周峋随她刻薄,只无声地盯着她。那目光冷意森然,像出鞘的刀锋上一丝凛冽的寒芒。周峋极少露出这样的眼神,林婕与他对望,眼睛顿时飘了一下,又堪堪躲开,抬脚便走。

杨易立刻追出去哄人。许磊见状也不留下,临走时顺便还帮他们把门带上。

人皆离开,房中唯剩他们二人。赵依婧睡得很沉,下嘴唇破了一道口子,渗着血丝,一看便是自己咬出来的。她的脸白到极致,上面的绒毛却被橙黄的灯光映出了一层暖洋洋的色泽。

窗外雨声淅沥,放眼望去天水苍茫,雾气弥漫。一切草木皆已凋零,风景无不萧瑟。天大地大,竟有了一丝山中一日,世间千年的错感。

有人日复一日。有人腐朽成灰。

周峋没有耽误时间,打湿了毛巾给床上的女人擦脸。从眉到发,再到嘴唇。他凝视她的眼神没有仇恨,没有调笑,只是深邃地看着,仿佛要将她的一笔一划牢牢刻进心底。

他为她收拢散落的长发,望着她长长的眼睫和苍白的唇瓣,低下头吻住她。

他舔去她唇上的血迹,一缕淡淡的铁锈味在口腔中悄然蔓延。

这点味道在四肢百骸里烧起熊熊烈焰,能使人的体温回暖。周峋目光变得炙烫。此时此刻,他只感觉他的胸腔里有一条汹涌的暗流奔腾。那些爱与渴求疯狂地冲刷他的皮肤和灵魂,连血液与骨骼也早已被残忍地吞噬。他真想在怀中人清醒时狠狠地吻她。她应该也要尝一尝这些令人发狂的鲜血的滋味。体会一下那些瞒不住的爱意和**。那些只能隔岸观火,却无法靠近的能将人彻底粉碎的痛楚,直到熄灭以前,她都应该和他一起品尝,共赴深渊。

剥下衣物的薄弱身躯软而微凉。在怀中裹着好似一片轻盈的羽毛。周峋替她穿上干净衣服,用碘伏帮她细细处理着手上的伤。其间赵依婧蹙着眉,终究是没有醒过来。她不知道男人的手掌肆意地巡遍了她身上的每一道伤口,然后又将她拥入怀中,从眉至唇,每一处都用发烫的呼吸缠绵吻过。

她的双肩太过柔韧,这十年间所承受的又岂是梦魇般的日日夜夜。孤单和相思都是其次,心上和身上的痛苦,早已把人抽筋剥髓,而至今夜,总算到头。

念此,周峋又深觉可笑。历经种种,她竟还能满怀天真在由他恶意组成的局中大肆宣扬他从前如何温良如何完美。这是她眼中的自己,那么,他呢。

由着她靠近,由着她一步步踏入雷区,在她每个吃醋的瞬间,每个流泪崩溃的时刻,那些压迫着心口反复躁动叫嚣的恨不能将眼前人摧毁的浓烈火焰,除却自己,无人可以知晓。

他不想看她的眼,她的唇。亦不想再听那些真挚而动人的情话。可等他回过神,他原来已失控至此。

固执还是沉沦,最终都是作茧自缚。世间人或聪明或愚蠢,后果皆无一可以幸免。

他终是嘲讽自己,短促地轻笑一声。

为赵依婧盖上被子以后,周峋走到窗边咬着香烟。烟头青烟袅袅,是这寒凉深夜里唯一的热源。周峋神色冰冷,如锋眼底激流暗藏。回忆铺天盖地,由各种声音,气味,和鲜明的画面组成。那时他升入大学,认真上课,却有一日在校园卫生间内听到些不三不四的话语。他贯是冷淡的人,竟在听到那个被谈论的名字时生生停下了脚步。

“哎,你们知道新闻系的那个系花吗,就是叫赵什么那个。”

“知道啊。嘿,长得漂亮胸又大,听说成绩也不错。可惜啊,她好像在追计算机系的周峋,咱们没希望了。”

“哪那么简单。那女的听说在外面有人包养。人家开着豪车天天都来看她呢。”

“……这事儿可别瞎说。人多清白一女孩,你胡乱造谣小心被开除。”

“我可是亲眼看到的,那人绝对不是她的父亲。年纪也就三十来岁,说亲戚吧也不像。你们信我,我不会看错,绝对是追她的,两人关系肯定不正常。”

周峋安静地听着这些略带笑意的对话,大步走过去伸手揪住了带头人的衣领,不由分说将对方拖至走廊,在众目睽睽下挥出拳头,把那人揍得出了血。

时至今日,他仍记得那人气急败坏的模样。记得那人掉了颗牙,指着他狼狈怒吼:“周峋,你他妈也是痴心妄想!”

痴心妄想。

现在想起这句话,周峋一点也不觉得生气。因为这和当年赵崇骂他不过是赵家养的一条狗一样异曲同工。他向来不在意外人的评价,只是没想到有朝一日,他会用同样的话语去刺伤那个曾经深爱过他的人。

学生时代的赵依婧在医院里偷吻他,那时她对他的心思便昭然若揭,他看得分明。周峋自小习惯了被女孩子追逐,哪怕只是一个细小的举动都瞒不过他的眼睛。初遇时的赵依婧有双小鹿般湿漉漉的眼,双眼皮的褶子极深,把眼睛衬托得又大又明亮,仿佛裹着一层糖浆般甜美的水光。她穿着红色的大衣,长发如墨,热烈得像雪地里正在燃烧的一团火。耳后有一颗温存的小痣,是她转身时他无意间扫到的,长在雪白的肌肤上,增添了一丝莫名的旖旎韵味,瞧着活色生香。

女孩的眼睛十分灵动,似会说话,只要有一丝爱意渗出便会格外明显,也不知她自己是否察觉。而在那次医院吻他之后,周峋原以为她会收敛一些,没想到那人竟然变本加厉。虽没有公开告白,却屡屡写来带有各种诗词的卡片与纸条。又或者赠一颗不大不小的糖果,拆开以后却发现里头写着字。字迹清俊,笔锋却极度有力。周峋印象最深的便是那句,曾经沧海难为水,任是无情亦动人。

女孩的小小把戏总是惹得周峋发笑,时间久了,亦不得不放在心上。他把每张卡片与糖果都暗自藏进了柜中,却并不回复。她如此不加掩饰,又总是羞于向他亲口道出一句我喜欢你。既是如此,周峋也不主动,每日正常生活,偶尔会在操场上与赵依婧偶遇。她偷偷地看着他,待到周峋也朝她看过去,她便立刻移开视线,一个人红着脸跑开。

有时候她看得太过入神,目光一错不错,已经到了肆无忌惮的地步。周峋也会故意回望着她,叫她自己先不好意思。这个小招数,即使到现在,对赵依婧也依然有用。

这场男女间你追我赶的暧昧游戏,周峋始终是占据着主导地位的那一方,尽管有时候,他觉得对方简直是要了命的可爱。但此刻,他忽然又深切感到,一切好像并非如此。

她的情感如此纯粹无暇,她的眸光永远炙热滚烫。无论旁人怎么说,她的热情好似永不熄灭。那双澄澈的眼珠,他大概至死都不会忘记。

太过美丽的事物让人总有打碎摧毁的冲动。却又在她落泪的时刻,愿倾尽所有去守护。

既无耻,又卑鄙。

周峋闭上眼,想着十年间他曾想过的无数死法。被人用滚烫的热油直面泼下。被人锁进至深的黑暗处不得呼吸。还是如他曾经那般,被赵崇丢进建材店,关上整整一周,任由肋骨断裂的窒息和饥饿一寸一寸地折磨躯体。然竟都比不过方才雨幕中,赵依婧在他眼前呼吸中毒带给他的痛苦来得深刻入骨。他知道自己残忍,可这种残忍又带给他一种变态而又扭曲的满足。

这个女人是他的。无论喜怒哀乐都由他操控。仿佛一汪春水,他指尖轻点就漾起波纹。他温声细语就逐渐平缓。就算她死,也是为他而死。而他,也甘愿死在她的呼吸和甘美的爱意之下。

不死不休也好,只要,她能永远爱他。

周峋低声笑笑,熄灭香烟,又侧身走到床边坐下。女人紧闭双眼,呼吸清浅,头顶仿佛氤着月光。那月光是美丽的,落在周峋眼里却成了一片肮脏的沼泽。他是个自私的人,从头到尾,身体的每一寸都早已龟裂腐化,唯有眼前这片无意间在他面前坠落的月光,是他这短暂的一生中,或许能够抓紧的,最后的光芒。

而这一夜,赵依婧也并非睡着。她做了许许多多的梦,也清楚明白自己身处梦境当中。梦里一会儿是枇杷树,一会儿是下雪天。或是一条米白色染着唇印的围巾,再是冰冷溪水里被乱石冲走的草莓石手链。种种画面光影交错,光怪陆离。赵依婧紧皱着眉,每次想要逃脱,可眼皮涩痛难当,又肿又酸。她努力尝试几次也睁不开之后,整个人再度陷入深渊。直到她感觉眼皮上覆盖上了一层柔软的温热。水汽细密蒸腾进她的皮肤。且一双手也轻轻安抚着她,从她的额上,脸上不断温柔地滑过。

不安的情绪如潮水般渐渐消退。一切归于风平浪静。赵依婧在后半夜才坠入勉强安稳的睡眠。待她醒来,窗外天已亮,雨水停止,透出些清冷阳光。

阳光达不到照射进屋的程度,却也驱散了近日始终笼罩的阴霾。赵依婧躺在床上晕了一会儿,这才深呼吸着坐起身来,眼皮微肿地打量着周围。

房门是虚掩的,并未关严。赵依婧下了床,缓缓走到窗边,低头发现她已换上崭新衣物。心念一动,再拨开领口,惊觉居然连内衣都换了。

她心头萦绕不好预感,忽听身后传来一道她最不愿听见的嗓音,“你醒了。”

赵依婧回头,但见那人站在门口位置,手里提着透明口袋。他的眼底黑沉沉的,仔细一看,眼尾也泛着微红,下巴略青,瞧着竟像是一夜未眠。

赵依婧下意识地双手抱胸,呈现出戒备防御的姿态。她没有忘记昨夜发生的事,无论如何也忘记不了。

周峋看她须臾。她对他显然充满惊惧,可那双清透的眸子里又没有恨意或者厌恶的情绪。她还是做不到面对他时眼底空无一物。只要看到他,心底的那些触动便会被轻而易举地勾起。

二人对视一秒。周峋进屋把口袋放到桌上,又把里面的东西拿出来。是一些赵依婧爱吃的甜品。覆盆子和香草口味的小蛋糕。他开了两个小时的夜车,才从周边的小镇上为她买回来。

“饿了没有。”他放下蛋糕,又为她倒了杯温水,抬起眼一瞬不瞬地看她,“过来吃点甜的,心情会好些。”

赵依婧不语。周峋又担心地问:“还有没有哪里不舒服?我带你上医院看看。”

“他们呢。”赵依婧转移话题,不去看他。

她声音还是哑的,像隔了十几层磨砂玻璃。

这人又来。伤人至深再想轻飘飘揭过。几块蛋糕又想激得她为他沉沦。可经过昨晚,她再也没有办法面对眼前这个人。她已经掏出了心。一颗血淋淋的,连皮带肉,即使伤害了自己,也要在他面前狂热跳动的心。他却毫不在意,并且嫌脏地把它无情踩在了脚底下。

赵依婧呼吸又有些发急。周峋察出异样,立刻走到她面前,圈住她,轻拍她的背。

“你别激动。他们玩去了,我留下来陪你。”周峋看着她,语气放得柔缓。

赵依婧不相信他的话,将他推开,眼珠静静地望向地板,“你还要哄小孩吗?手段可以升级了。”

“我没把你当小孩。”

周峋难得正经,嘴角毫无调笑意味,只是认真地凝望她,低声道:“阿婧,为什么不告诉我你在吃药。”

赵依婧猛地抬头,心像被针刺了一般,嗓音发颤,“你翻了我的包?”

她将这份病情小心翼翼藏匿许久,甚至在旅途中也一直加倍注意,竟没想还是如此狼狈地被她最不愿察觉的人发现了。

心头风起云涌,无以应对。

“我要给你换衣服,自然要翻。”周峋握着她的手,把她拉到床边,将她瘦弱的身躯按下,又去包里给她找了些感冒药,“你把那些药藏得真好,居然还用小盒子装起来。我如果不是好奇打开,还以为里面放的是薄荷糖呢。”

“你给我……换的衣服?”

周峋唇畔轻扬,“嗯。”

“那你什么都看到了?”她指的是腹部的那道手术伤口。

周峋见她吃惊,不以为然:“看到了。你想说就说,不想说我不会勉强你。”

赵依婧表情低落,周峋似笑非笑,“害羞?”

“别说了。”赵依婧垂下视线。

周峋笑一笑,把那些花花绿绿的药丸和一杯温水递到赵依婧面前,温声道:“快吃了。”

赵依婧咬着唇,不为所动。

周峋的眼珠沉下来:“你不吃我会用嘴喂你。”

赵依婧忍无可忍:“你别恶心我。”

周峋看她一瞬,放下药和杯子坐到她的身旁。赵依婧警惕地站起来,侧身想逃,周峋一把扣住她的手腕,将人用力拉倒在身。

赵依婧没有余力,瞬间跌到了男人腿上。周峋用手指卡住她的下巴,黑瞳眯起,“你再说一遍?”

“我说你恶心!”赵依婧拼命打开他的手,用尽全身力气大吼:“你亲了别人又来亲我,你把我当什么?你让我滚,我滚了,你又来捉弄我干嘛!”

周峋咬着嘴唇内侧,深深看她片刻,见她欲再次挣扎,忽然伸手抱住了她。

轻柔温存,像是抱着一件易碎物品,连呼吸都不自觉地慢了下来。

赵依婧怔然。只感觉周峋的脸微微埋进她的心口,手指去寻着她的,再收拢紧握,却发现身旁的人一僵,似惊弓之鸟,“你别怕,我只是想抱抱你。”

赵依婧颓然闭眼,又无力睁开,轻叹道:“周峋,我再也不想陪你玩游戏了。”

“嗯,那就不玩了。”

“你把我放开。”

“你想去哪?”

“我要去找手链。”

“还要找?”周峋松开她的手,转而去抚摸她苍白的脸颊,“你不是不想玩了,还找它做什么。”

“手链是手链,你是你。”赵依婧拨开他放肆的手,轻声说:“手链代表的是过去美好的一切。除你之外,还有我,还有那些时光,你只是其中一部分而已。”

周峋笑了笑,说:“嗯。”

她永远是个坦诚又勇往直前的女人。和他不同。

“我走了。”

赵依婧从他腿上起身,谁知道才走两步又是一个趔趄。周峋动作很快,从身后迅速扶住她,又将她圈入怀中。

“手链在我这里。”

他嗓音低低拂过她的耳畔,赵依婧神色一顿。

她静默,刚要转身,那人却突然抬起她的手腕,将一串晶莹的粉色手链带着不容拒绝的力度套了上去。

那一刻,赵依婧的心跳又开始停滞。接着,加速跳动。

而周峋看她的眼神也变得深不可测。

这条价值不过百元的手链在这十年间一直与他如影随形。而今兜兜转转,到底还是回到了他当初最想赠予的那个女人手里。

周峋的唇角泛起浅笑,若有似无,忽然低声道:“天意,是不是?”

赵依婧哑住了。

她眼睛一眨也不眨地注视着手腕上的草莓石,呼吸轻盈,仿佛怕惊扰了一个失而复得的美梦。

周峋还握着她的手。他的眼神泄露他的动机。赵依婧明知她该果断地离开,不该沉入梦幻泡影,因为那摆明了又是下一个陷阱。可对方的温度,目光,手心渗出的细汗,皆真实无比,要放开谈何容易。

她颤抖着问:“你什么意思。”

“机会是公平的。”周峋看着她笑,眸光深邃如墨,“我们一人一次。”

“你又想骗我。”赵依婧提高声音,“你不就是仗着我……”

戛然而止。再想说,却是怎么也说不出来了。

那个字反反复复说了太多次。说得她的心早已麻木,怕是听的人也要开始嫌肉麻恶心了。

周峋盯着她笑,“怎么不继续说。”

“没什么好说的。”赵依婧喉咙发干。

周峋对她的心思了然,怕她再受刺激,顺着手腕把她抱进怀里。他抱得很轻很柔,忍住了想要亲吻怀中人的冲动,用不含讽刺的语气轻声说道:“你确实爱我,不是吗?”

“从你昨晚做那些事的时候开始,我就已经不爱你了。”

想到昨夜,赵依婧的心又如一片死灰。她眸色黯淡,整具身躯犹如一张薄薄的纸片。

“我错了,阿婧。真的错了。”

周峋把脸埋在她的颈边,湿热的呼吸尽数洒在女人如水般的皮肤上,带着阵阵电流,“原谅我,好不好?”

“你……”

重逢以来,他从未用这样的语气和姿态跟她交流示弱。他似乎露出了软弱的一面,和风细雨地求她原谅。那双紧抱着她的手带着珍视与疼惜,强烈到叫她无法忽视。赵依婧喉咙堵住,一时不知能说什么。她自是不甘,心却在此刻不受控地软了下来。

“你告诉我,那些抗抑郁的药,究竟能不能治好你的病?”

他沉声发问,令赵依婧心中一愣。再是隐藏已无必要,赵依婧长睫低颤,唇畔扯出一抹逞强的微笑,说:“我的病是多方面造成的,和你关系不大。”

“你真是善良。”周峋忍不住轻声笑,情不自禁又将怀中人抱紧几分,“这种时候还要替我开脱。”

“和你一样。我也只是实话实说。”

“但昨晚是我造成的。”

赵依婧的身躯终是僵硬。

“以后……不会了。”赵依婧垂下眼皮,摇了摇头,压抑着心尖酸楚,“我不想再为你难过。我要学着多爱自己一点。”

“但你还是爱我的。”周峋低着头看她,伸手点了下她微凉的嘴唇,“这里可以说谎,但这里不会。”

他将发热的掌心按住她滚烫的心口,专注扫过她脸上每个悸动的表情,将她所有的动摇和情愫尽收眼底,“阿婧,爱一个人是藏不住的。你这里都快从喉咙里跳出来了。”

“周峋!”赵依婧双目通红地瞪着他,“你又想玩什么花样?你看我病了,可怜我是吗?我不需要你突然改变主意!”

“我不是可怜你。”周峋目光更深一分,手掌下压,感受着灼灼皮肤下蓬勃的生命力,呼吸沉沉,“我是认真的,我想和你在一起。”

“你……”

“阿婧,跟我交往。”

周峋笑意淡淡,诱人的唇缝间吐出让赵依婧睁大双眼的甜美话语,一字一句,在胸腔内激烈回荡,足以响彻心扉,撕碎耳膜,叫她灵魂震动,“一个月,我答应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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