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表演

杨易闻之一愣,低声骂了句脏话,说,“阿峋,咱俩同人不同命。当初,叶赋那婊子骗我,我恨不得把心肝都挖给她。她对我要是能有这小白兔对你的一半,叫我去死都成。”

“那送给你如何。”

周峋轻嗤一声,转过脸盯着杨易,“你不是也想玩玩她吗?我如果跟她说,要和你睡一晚才能跟她交往,她肯定会同意的。”

“别人可以,她就算了。我不要心里只有我兄弟的女人。”杨易摊开手掌,叹气道:“阿峋,你知道,我永远站在你这边。你看上的人,我绝不会碰。老子吃饭去了,你少抽点烟吧,对嗓子不好。”

周峋笑笑,又看向前方,眼珠黑沉沉的,无边无际。

细雨阴寒,夜已深沉。山中无月无星,温度低到极致。赵依婧在冰冷的溪水中寻找许久,双腿满是泥泞与草灰。她身体快要僵硬,双手和鼻翼冻得通红。这时候,她踩到了一处青苔,不小心滑下去,整个人跌进了水里,扬起水花。

她吓了一跳,手掌无意间按住了一个滑溜溜的东西。那东西是活的,动了一下,迅速钻进水里。赵依婧后知后觉,险些惊出一身冷汗。

从小到大,她最怕蛇虫鼠蚁。这一晚算是占全了。

忽然,一道手电筒的光打照在她身上。赵依婧下意识地伸手挡脸。等眼睛适应了光线,她才看到一个男人快步朝她走来,手里拿着一件厚外套。

她看清了来者。许磊踩进水里,到她面前,认真地看着她:“上去吧。又不是小孩子了,别做这些没有意义的事。”

“他叫你来的?”赵依婧问。

许磊摇头,面上的神情模糊:“他不会来的。他就是这样的人,决定的事从不改变。你和他闹,受伤的只有自己。”

“我不是在闹。”赵依婧平静地说,“我做的事也有我的道理。这串手链对我很重要,我一定要找到它。”

“那就明天再找。”

许磊见她固执,退了一步,“天黑了,山里很危险。你如果想拿命威胁他,那就是你自私。”

赵依婧一愣,在茫茫夜色中看向许磊的脸。

四周黑得浓郁,像蛰伏了无数看不清的野兽。风吹草动,掩盖着平和的假象。只等一双利爪,来将一切无情撕破。

小屋内,周峋没有吃晚饭,林婕端了一碗清淡白粥上二楼。周峋还在房间中抽烟,地板上早已躺着数根燃尽的烟蒂。一串手链放在桌子上,孤孤寂寂,无人去碰。林婕感到奇怪,上前放碗的同时顺手将手链拿了起来,“这是什么,那小白兔的东西?”

“你喜欢就拿去戴。”周峋掸了掸烟灰,一双眼暧昧不清地看着她。

林婕微怔,立刻把那手链放下:“我才不戴。这一看就是小孩子的玩意儿。”

周峋一笑,低声问:“你上来做什么。”

“我看你没吃饭,是不是心情不好。”林婕一边说一边走到窗户旁,把玻璃轻轻拉上,“我不是关心你。你要是饿出毛病,我们还得给你找医生,太麻烦了。”

“嗯。”周峋低着头笑,“你总是口是心非。”

林婕并不回头,可也不再说话。

“小婕。”

“干嘛。”

“我们谈谈。”周峋拍拍身旁的床板。

林婕终于转过身,迎着他的目光,直视他。

她最怕看见周峋这样的眼神。明明暗藏柔情,却总也猜不透他究竟在想什么。温柔是表面,底下或许是一条阴冷的毒蛇,能咬碎人的灵魂往更深处进攻。其实她一直都有些害怕这个人。不管是他杀人的时候,还是玩弄别人的时候,她都会心生恐惧,想着下一位沦入深渊的人是否就是她自己。

可她又抵挡不住。如今想来,她与那位小白兔倒是别无二致。看似南辕北辙,实则她们都逃不开眼前这名畜生的蛊惑。

林婕轻声叹息,妥协了。若有些人命中注定是段孽缘,不如随着心意放纵须臾。左右都是你情我愿的关系,也不必太过纠结。

她走过去,在周峋旁边坐下。霎时,一缕浓郁的烟味呛得她有些难受,“你抽了多少,想熏死人啊?”

周峋笑着看她,把她搂入怀中。林婕愣住。下一刻,周峋用指腹摩挲着她水嫩的下巴,凑到她的耳边轻声道:“今晚留下来吗?”

林婕一时没反应过来,声音轻颤,“你想得美。我带了人,比你年轻比你体贴,我凭什么要跟你……”

“那你心跳什么?”

周峋低低地看着她,手指滑上她的脖子,轻柔抚摸那里的吻痕,像在抚摸爱人,“昨晚我也听到了。吃棉花糖的时候,你心跳得特别大声。”

“周峋,你真是个混蛋!”林婕呼吸急促。

周峋轻笑,“换个词吧,我听腻了。”

“你别他妈逗我玩!我又不是小白兔!”林婕猛地推开他的手。

周峋笑意更浓,懒洋洋地把手收回,继续吸烟,“行了,你愿意留下就留下,不愿意就别假惺惺地关心我。你知道的,我从不勉强别人。”

林婕恨恨地瞪着他,喘息道,“你就不能说一句好听的话吗?你到底有没有心?我最讨厌你这副什么都不在乎的样子,最讨厌!”

“讨厌还是喜欢,你心中有数。”

周峋轻描淡写,又用另一只手去捏林婕的下巴,“别这么大火气,你那不是还有备选吗?又年轻体力又好的小奶狗,跟他上床,一定比跟我舒服多了,是不是?你昨夜不是叫得挺畅快吗?”

他语气下流轻佻,林婕气得咬紧牙关,躲开他的手,一巴掌甩他脸上。

林婕做了美甲,一掌打下去,指尖尖锐地割开了周峋的皮肤,留下几道鲜明的红痕。周峋似早有准备,并不惊讶。他的脸微微侧过去,却静静瞧着林婕,不似平常那般笑着,尾音勾起,带着挑衅,“打得太轻了,看来还是舍不得。”

林婕忍无可忍,眼底布满血丝,“周峋,你他妈……唔……”

周峋倾身而上,丢掉烟蒂,双手捧住林婕的脑袋,不由分说将唇紧压在她的唇瓣上。

周峋的气息涌入鼻间,林婕的身体顿时有所反应。这十年,他们不知耳鬓厮磨过多少次,早就熟悉了对方的敏感和技巧。周峋的唇舌一入口,林婕的心脏就像被一双手紧紧地攥住,叫她再也呼吸不上空气,只在这个久违的深吻中,感受到了过电般的情愫和强烈的**。

辗转分开时,林婕有些认命地缠紧了周峋的脖子。她瞧着他,手指开始在男人胸膛游走,眼尾逼出一丝潮红,“周峋,我拿你一点办法也没有。”

周峋低头,再度咬上她的嘴唇。

林婕闭上眼,很快和他化在一起,彼此热切地探索。

她的手扣住周峋的胳膊,渐渐软了下去。失控之中,又去解开男人的纽扣。却在这个时候,他们同时听到了推门声。

是了,方才她进门时只是随手将门虚掩上。林婕睁开眼睛,从周峋怀里挣脱出来。周峋轻轻咬着嘴唇内侧,望一眼面前女人动情的模样,再转过了头去,看向此时正好站在门口的许磊和赵依婧。

赵依婧看着他们,不知道看了多久,脸色白得近乎透明。她一身狼狈湿润,头发黏在额头,遍体生寒,当下竟是一片无知无觉。她紧紧地凝视周峋,周峋也没有回避,只是略微笑着回望,那眼神让赵依婧感到陌生至极。

她往后退了退,差点站不稳。许磊急忙扶住她。

“我带你下去。”许磊低声说。

赵依婧挥挥手,“不用。”

她固执地,坦然地面对他,目光从男人的眉眼逐渐转移到男人薄薄的,还残留着水光的嘴唇上。那一瞬间,周峋饶有趣味地发现,在那双永远盛满爱意,永远澄澈明媚的眼底终于出现了一丝丝难以言喻的惧意,和无论如何,仿佛再也修补不了的,正在无限扩大的裂痕。

没错,这就是她的底线。原来并不难找。只要稍稍试探,就能轻而易举地将她击溃。

彻底。

“东西找到了吗?”

他率先开口,平淡得仿佛什么也没有发生过。

“你希望我找到吗?”赵依婧反问,嗓音嘶哑得不像话,简直可以用破碎来形容。

“那就是没找到了。”周峋从床边起身,侧过去,“命运如此,赵依婧,你不能怪谁。”

“怎么了,怎么了?”

听闻有修罗场,杨易比谁都兴致高涨。他飞快上了二楼,嘴里叼着一块蔬菜煎饼。见此情景,杨易咳嗽一声,匆匆去拉赵依婧的手,“小美女,没事的,世上男人不止周峋一个。他实在不要你,你看看我啊,我也很不错的。”

“你别说话。”

赵依婧手心冰凉,和她脸上的表情一样。她走进房间,目光瞬间锁定住桌上的那串手链。她皱紧眉头,一股更深更浓的痛意锐利地涌遍全身,叫她的心脏粉碎,再也招架不住。

杨易瞧她神色不对,灵机一动,大步向前,抄起那条手链便走向窗边,推开窗,手臂一扬。顿时,那条手链再度消失在了滚滚的夜色里。

杨易心满意足,转头对赵依婧说:“眼不见心不烦。小美女,改天我给你买条镶钻的,比这个值钱多了。我……”

杨易话未说完,忽见眼前的女人张牙舞爪,挥舞着双臂没头没脑地朝他打来。

“你为什么丢我手链!我找了那么久都没找到!你凭什么丢了!给我捡回来!你给我捡回来!欺负我,你们都欺负我!”

杨易被打懵了,瞠目结舌。他头上身上挨了数十下,倒不觉得疼,就是有些哭笑不得。想他在淮市混了这么多年,还是头一次被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人按着脑袋打。赵依婧一边打一边哭,又冲到桌边去拿碗。杨易吓到了,赶紧阻止:“那粥是烫的,你也砸?”

“你闭嘴!”赵依婧大吼。

周峋无奈,走至赵依婧身旁将她手腕紧握,神色倏然冷冽:“别闹了,愿赌服输。”

“什么赌,这根本不是赌,你在骗我!”赵依婧尖声哭喊,一直以来,她精神上紧绷的那条弦应声而断。她总算看透了这些日子的谎言,而最可笑的是,她并非毫无察觉。她浑身颤栗,周峋却低声笑了,拉着她靠向自己,嗓音压迫,“早跟你说了我是垃圾,是你非要凑上来。你现在还喜欢我吗,嗯?如果你还是喜欢,我也不介意今晚咱们三个人上床。”

“你,你为什么要这样……为什么要说这些话来伤害我!”赵依婧尖叫,拼命地挣开他的手。

周峋冷笑着,似感觉她痛苦失控的模样十分有趣。她本来就没有什么力量,他只要随意使力,就能将她掌控在手心,“我不是说过吗,因为你真的太下贱了。一个大小姐,像条狗一样在水里捡东西,又黏人,又难缠。你看清楚了吗,我就是这样的人,无药可救了。你知道的,林婕也知道。你如果还有自尊,就滚远一点。”

赵依婧看着他,“你想逼我放手,何苦用这样的方式!”她猛地甩开他,大喊,“我不会滚!是你说你喜欢我的!”

女人的泪水源源不断地滚落,大颗大颗砸在地板上,滚烫无比。许磊想上前劝阻,又怕再刺激到她。林婕听不下去了,轻声开口:“放弃吧,不值得的。你也别吵了,浪费力气。”

“你们都别说话,这是我跟他的事。”

赵依婧颤颤地深吸一口气,又死死地盯着周峋,沙哑道:“你们都在替周峋打抱不平。你们知道我是赵永正的女儿,所以这一路上,你们嘲笑我,刺伤我,我忍受了。可是,这是我的错吗,周峋?成为赵家的女儿,这是我的错吗?”

“你没错。”周峋不愿看她,嗓音冷漠,“是我错了。你一次次地上当,我也觉得无聊。我玩腻了,如果你还想再玩,我可以找别人陪你。”

周峋转身抬脚,赵依婧却猛然拽紧他的衣角,“不许走!”

周峋垂眸,冷冷地看着,想要甩开,赵依婧却失了力,向后一仰,栽倒在地。

背后沉闷的一声,赵依婧痛吟。周峋站住了,沉默不语。

“你恨我是应该的,我不怪你。”

赵依婧泪如雨下,宛如疯了般喃喃自语。她隔着水雾望着眼前模糊的背影,心上仿佛压了千斤巨石,叫她痛得喘不过气,连一声声的话语都成了呜咽般的悲鸣,“可你为什么不等等我。你只要再等我几年,我就能回来找你。当初的事,我真的什么都不知道。我犯贱,也是因为我希望你能原谅我。你既然从我们重逢以来,没有一刻真心想过要跟我和好,那你为什么又要告诉我,让天意来决定。我相信你了啊!我一直都那么相信你!”

女人撕心裂肺地哭叫,仿佛要释放掉薄弱身躯里所有的能量,“烤焦的饼干你说好吃,广播站点的歌曲你说喜欢,每一次,我都相信你了!你既然给了我机会,为什么又要骗我!我说话没有不算数,你为什么不算数!你对我好,陪我逛超市,给我上药,和我一起吃榴莲披萨,玩真心话大冒险,你说了喜欢我的!你说了的,我相信了啊——”

周峋闭上眼后又睁开,视线看向一处。他拿出烟盒,划火柴的手指却有片刻颤抖。

杨易看他脸色极差,又觉好笑,耐不住轻声道:“小白兔咬人了,口口见血。果然,太痴情的女人是惹不得的。”

这句话周峋听到了,眸光晦暗地低笑一声,竟似自嘲般,幽幽地看着火柴上燃起的青色火焰。

赵依婧试图从地板上爬起来,跌跌撞撞地冲到周峋面前。她早已顾不上颜面,双目深红,泪痕斑驳,就这样像个跳梁小丑般深深地望着他,抓住他的衣领。而周峋冷眼看她,气定神闲的模样再度刺痛了她的心。赵依婧依然哭诉,嗓音一声比一声高昂,“你在旧操场的时候跟我说了什么。你说,阿婧,以后饭我煮,菜我洗,地我拖,小孩你想有就有,不想有我们就不要。你可不可以做我的女朋友。你是不是这样说的,你不记得了吗?那个时候,我也相信了你啊!”

周峋屏息,半晌,才毫无波动地道:“都是过去的事了。”

“没有过去,我永远都会记得。”赵依婧苦涩地笑着,手上忽然松了力。她神色倦怠,似熟悉似陌生地抬眼看了看对面的男人,退后一步,声音低沉下去,“我说了,我不要求什么,只想留在你身边,对你好就行。可如今,你连这样的机会都不肯给我。你明知道我有多爱你,却一次又一次地当着我的面伤我的心。只有这件事,我接受不了,我接受不了。”

周峋笑了,说:“接受不了,就换一种生活。我是个无耻的人,从不讲信用,你还是早点看透比较好。”

简简单单一句话,说得毫无情绪,竟只在刹那间便叫赵依婧痛得站不住脚。她的眼泪空洞地流下,表情木然,失魂落魄。她分不清自己的血液是否还在流动,这十年间所有的回忆皆在顷刻疯狂涌入她的大脑。她忽而笑起来,缓缓走向门口,样似再无留恋。许磊怕她出事,拽住她的胳膊:“哪去,天都黑了,就在屋里待着。”

“我不想跟他待在一起。”赵依婧没有回头,轻轻地说:“我要去找手链。”

“还要找?”林婕挑眉,无法相信:“你恋爱脑到没有原则没有脸面了吗?今晚的事都是那东西搞出来的,丢了就丢了。你要的是人,又不是那个东西。人都不在乎了,还留着东西干什么?提醒自己有多愚蠢?”

赵依婧干裂的嘴唇动了动,嗓音轻如蚊呐,“那东西是我的。只有它,是属于我的。”

她拖着疲惫的身躯,一点点朝前走。到了楼下,她打开手电筒,低着头,弯着腰,在院子里仔仔细细地寻找。

雨水未停,湿透了女人的衣服。院中尽是灰尘和泥土,裹着一些生活垃圾纠缠在一处。赵依婧小猫似的蜷缩,凭借微弱的亮光翻开那些细碎的果皮。她的身体已冷到麻木,可只要一分散注意力,周峋与林婕相吻的画面就会猝不及防地浮现脑海,将她生吞活剥,啃噬殆尽。

不要去想了。

不要去想了。

赵依婧快要发疯,心痛萦绕全身,分毫不得缓解。她咬紧嘴唇,咬到满口鲜血。连手机也握不住了,掉落在地板上,发出咚的一声响。

她的掌心满是伤口,是在溪水中被尖锐的树枝划破了。此刻没有得到治疗,疼痛开始加剧。赵依婧失了力气,瘫软在地瑟瑟发抖。她用力地呼吸,只感觉一股深刻的溺水感剧烈地涌上心头,如狂风海啸般将她肆意淹没。

不要去想了。

不要去想了好不好。乖。

她意识渐渐流失,抱住臂膀安抚自己。她动弹不得,眼睛因刚才泪流得太厉害,已然肿到难以睁开。她分不清她身在何处,胃里因为水米未进而泛起痉挛。她呼吸急促,肺里寻不见空气,就连求救的声音亦再也发不出来。

怎么办。怎么办……

她跌倒在地,双手拼命扼住喉咙,犹如窒息的病人,张大嘴绝望喘气,却找不到一丝生机,只能一遍遍生生地体会着濒死般浓厚的苦楚与苍凉。

遇到周峋以前,她曾想过无数种被他驱逐的场景。就算被骂也没关系。被打她也可以承受。就算,就算为他去死,她同样甘之如饴。然而,他却用他的吻,他的手,他似真似假的感情,一步步折磨她,剜她的心,让她好似被绞碎了,胸腔里只余一个黑洞,淅淅沥沥地往外冒着血,肝肠寸断,痛不欲生。

这是一场无言到残忍的风暴。赵依婧无力,只觉得浑身上下的每一根骨头都要疼碎了,裂开了。她的头发被汗液尽情打湿,又黏又腻地贴在脸上。一片黑暗中,仿佛有个怪兽正在吃她的肉,喝她的血。赵依婧的大脑极度缺氧,喘息声越来越大。她满腔悲愤无处发泄,心脏更是痛到无以复加。

周峋,周峋……为什么……

她仰头发出破败的哭喊。血液染红了牙齿,滴落在污秽的地面。一眼瞧着叫人毛骨悚然。女人宛如受伤的野兽,残破不堪,鲜血淋漓。手背上,口腔里,皆被她咬出了大片的伤口。一会儿时间,赵依婧趴在了地上,长发凌乱地散开。像一具失去了牵引的人偶,没有了可以支撑运作的零件,干枯躺着,一动不动。

二楼亮着昏黄的灯光。周峋修长的身影靠着墙。他压低目光凝望她的背影,抽着烟,神情莫测。

他咬紧滤嘴,漆黑的瞳底深藏无尽情愫,却在看到院中那人猝然倒地时,一切皆化作了虚无。

他丢掉烟蒂,转身大步下楼。楼下打牌的杨易等人见此情景,也都迅速追了出去。

倒在院中的女人浑身冰凉,剧烈颤抖。她痛到极致,面色惨白。只有泪水还在流淌,连绵不断地,以一种惊人的速度大片浸染着脸颊,下巴,衣领,直到身下的土地。女人睁不开眼睛,睫毛上嘴唇上全是鲜血和眼泪混合的液体。她眼尾通红,气管里发出细若游丝的惊喘,然后整个人如漏了气的气球,不停抽搐起来。只是几秒时间,女人的生命力急剧倒退,仿佛已到生死边缘。

她如此惊惧流血,好似下一秒便要停止呼吸。杨易和林婕都吓住了,林婕大声问:“怎么回事?她生病了?”

周峋瞳孔紧缩,面容冷峻。他几步向前蹲下身去,把赵依婧抱起来。赵依婧看不见他,汹涌地流着眼泪,崩溃不止。太多了。她的眼泪太多了。继续这么流下去,她会死。一定会。

周峋瞬间抱紧了她。

他见过许多人临死前的状态,就是这般。可为什么,为什么是阿婧。这一刻,周峋慌了,乱了。人生中第一次彻骨的恐惧和寒气将他牢牢吞噬。他搂着女人虚软的肩背,轻柔地亲吻着她的眼角,她的泪水。又吻上她的嘴唇,感受着那些发烫腥甜的滋味在他唇舌间蔓延。

为什么这么多血。为什么她的身上全是血。

“阿婧……”

周峋拍着她,哄着她,望着那些刺目的红犹如彼岸盛开的花,又似阵阵烈焰,灼得人视网膜剧痛。这是他一生最漫长的时间,他吻着她,低语着,“阿婧,没事了。没事了。我不走,别怕,别哭……”

许磊跑了过来,高声喊:“拿纸袋!她需要纸袋!这是应激反应,又叫呼吸中毒,快,别让她喘太久!”

杨易震惊得手足无措,“中毒?她服毒了?会死吗?”

“不是服毒,是受刺激过度了。”许磊说,“死不死我不知道,但绝对是生不如死的。”

林婕立刻说:“我包里有晕车用的呕吐纸袋,可以给她吗?”

许磊点头:“可以,快去拿!”

周峋搂着赵依婧的背和膝,将她软绵绵的身躯发狠扣入怀里。他抱着她上了二楼,把她放在坚硬的板床上。赵依婧陷入床单里,身子仍在止不住地发抖,再无半分往日里的灵动机敏。她的眼那么红那么肿,泪水几乎是惶恐地流下,不似平常弯如弦月。周峋眉心微蹙,坐在一旁,握住她的手柔声安抚。

“阿婧。”

一声低叹,他也竟像脱了力,轻轻靠在床边,身影藏在灯光之下,再也辨不分明。

上一章
下一章
目录
换源
设置
夜间
日间
报错
章节目录
换源阅读
章节报错

点击弹出菜单

提示
速度-
速度+
音量-
音量+
男声
女声
逍遥
软萌
开始播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