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归于璀璨

宋岚卿在跟进这项个案的时候,恰逢雨季,天空阴沉,空气水分子充足,只是出去走一遭,露在外面的皮肤就变得黏腻。

她刚毕业,租住在机构附近,房子很简陋,是躺在床上会看见墙顶秃了墙皮,若是动静大上一点,墙皮会被震落。她自娱自乐,把露出来的水泥部分看作是乌云,果然她这么想不是没有道理的,一到下雨天,墙角会向下渗透雨水。

怪不得她刚搬进来的时候就看见墙上如同树枝般展开的水渍,还沁成了黄色。把衣服量在室内,量在窗户外会被打湿,做好这些,她锁上门,骑着自行车去了机构。

陈老师在跟一个女人交谈,神情很严肃,目光流露出同情,宋岚卿的眼里,陈老师这是一幅慈悲的模样。回到自己桌上,她听到他们交谈时的几个字眼:未婚单亲妈妈,脑子有病,虐待。

那个女人应该是他们小区居委会的成员,她一边说着别人的事情,一边唏嘘。宋岚卿收回视线,来这里的能有几个是幸福美满的呢,社工,本就是助人自助的行业。

如果他能在深渊里凭自己的力量爬起来,又怎么会有社工的存在。

“岚卿,一会跟我一起跟这个案子。”

“好的,老师。”

她跟随陈老师上车,车子逐渐远离喧嚣,路边偶尔会有小平房闪过,这是宋岚卿从没来过的地方。

居民楼是上世纪建造,保留着当时独有的风格,和现代建筑区别很大。

从下面向上看,每家每户的窗口都量着很多衣服,大楼好像一个步履蹒跚的老人,宋岚卿看的一阵压抑。

阵雨停了,宋岚卿爬到三楼时,一束阳光照在她脸上,她伸手挡住,几秒后移开,适应了这束阳光。

在这种天气里,阳光真是久违了。

居委会的那个女人把他们带到了七楼,宋岚卿看见他们说有病、虐待的家门前,贴着掉色的红色倒“福”字,两侧还贴着春联,同样掉了色。

春联恭贺词上的内容的是两年前的生肖,她很难想象,一个注重仪式感的母亲会虐待自己的孩子。

陈老师在敲门,手背在铁门上敲出沉闷的声音,宋岚卿有些紧张,害怕看见的情况会很糟糕。

他们等了有一会,才听见里面有人正在开门,铁门在地上摩擦发出刺耳的声响。

宋岚卿看见眼前比自己略高的清秀少年,微微错愕。

只是一瞬,她就笑起,“你好啊,小朋友。”

屋里窗帘全部拉上,有些幽暗,开了门之后,才有阳光照进,不知是不是阳光晃了少年的眼,他很快就低下头,额前长长的头发遮住他的眼睛,还有他左眼的青紫和肿胀。

进屋后才发现,少年把自己发病的母亲捆在卧室,她正连续不断地用后脑勺砸墙,少年去房间在她脑后垫上枕头,砸墙清脆的咚咚声变得虚弱。

少年回厨房,端出三杯水,一杯是稍高一些的玻璃杯,一杯是搪瓷杯,还有一杯是圆形马克杯,连一套齐整的杯子也没有,宋岚卿默不作声地瞥见少年把水递到她跟前时在颤抖,心底微酸。

“你叫什么名字啊?”陈老师笑着问。

“徐归璨。”

宋岚卿拿着笔记本记着的手停顿一下,他看出她的怔然。

“当归的归,璀璨的璨。”

无论现在多么黑暗,也都终将归于璀璨,而这世上最为耀眼和璀璨的事物便是阳光,宋岚卿的心微不可查地被这个少年触动到,这个名字很适合他。

临走时,宋岚卿留下了电话号码,说有事可以找她,没想到五天后,她就接到了电话。

起初电话那边一阵沉默,当她听见电话那边还有女人的狂叫声,她就知道是谁了。

“小朋友?”

回应她的是一道闷哼声。

“徐归璨?怎么了?你说话!”

“帮帮我。”

她想也没想,脑子只有一个念头,她得赶快过去,甚至忘了告诉老师。

宋岚卿不会忘记第二次见他的情形,就像第一次见,他带给自己的感觉一样。

本以为会是几岁的小孩,结果是17岁的少年,原先打的腹稿在那一刻大脑一片空白,居然对他说了“小朋友”。

而这次的他,远远比第一次伤得要严重的多。

当她推门进去的时候,他母亲似乎缓过劲了,正坐在地上哭,他也坐在地上,环抱着双腿,而他脚边,还有断成两节的晾衣棍。

“徐归璨,你怎么样?”

宋岚卿跪到他跟前,握住他的肩膀,抽空回头看了看他母亲。

“我没事。”

他穿着条纹短袖,手臂上分布着数道紫红色的伤痕,看起来惊心动魄。

“我带你去看医生,不过,你妈妈得找个人看着点。”

“不用浪费钱去看医生,我睡一会就好了。”

他嘴角有伤口,渗着血液,宋岚卿从包里翻出一张湿纸巾递给他,没有搭理他的逞强,站起来去房里找到他上次用来捆人的绳子。

徐归璨眼神跟着她,见她拿着绳子一脸愧疚,他捏紧手里的纸巾,偏过头,眼里闪过隐秘的欣喜。

从她私自去见徐归璨的那一刻,有些事情就已经在朝着错误的道路上发展,只是当时他们不知。

耳边传来淅淅沥沥的雨声,时而缓,时而急,雨势渐大,一阵风吹过,把雨吹向窗户。

宋岚卿朦胧睁眼,意识还不清醒,眼前还留有他孤寂的影子。

她已经很久没梦到以前的事情了,还是这么详细,梦里的他,浑身伤痛,一时之间,她竟有些分不清现实与梦境。

从床上坐起,就能看见对面小沙发上躺着的人,他睡得很不安稳,以一种近乎扭曲的姿势。

她走过去,“去床上睡吧。”

赵归璨皱皱眉,她坐到地上,看着他的脸,细看的话,会发现他额角有一道不明显的疤痕,浓黑的眉毛,开扇形的双眼皮,高挺的鼻梁。

同样的五官,可又有什么地方不一样了,长开了些,眼神也变了。

五年前,她还能直视少年,五年后,少年变成男人,深邃眼眸中的情感,她心知肚明。

陈伊说的顾虑,他们之间的年龄差,五年前的真相,还有她的愧疚,懊悔,她都有考虑,也放在心上,只是,每当出现昨晚那种情况,所有的顾忌统统消失。

她轻推着他的肩膀,“去床上睡。”

赵归璨身子一抖,下意识反应般抓住她的手,手上力道渐大,瞳孔放大。

他看清人后立即撒开,“对不起。”

手腕被他攥的发红,但是不疼,她天生皮肤白,磕磕碰碰都会红,赵归璨在她面前说的最多的一句话就是“对不起”,而宋岚卿在外人面前说的最多的一句话也是“对不起”。

两个骨子里都缺爱都自卑的人,早晚会有矛盾,早晚会把全身的刺向对方展露。

昨晚他一个人到她房门外等候,简单交流后,宋岚卿带着他去前台另开一间房,被告知现在没有空余的房间。

像这种挤在一个房间里睡觉的事情,他们已经熟能生巧。

六月的香港,时不时阵雨,二人在酒店用着早饭。

“你今天要做什么?”他问。

“不知道。”

“那一会你能跟我走吗?”

宋岚卿看他一眼,“走?”

“陪我去见个客户。”

“你来香港是工作的啊。”

赵归璨几乎是立刻否定,“不完全是,我之前并没有答应要来,但是我现在来了。”

“你能懂吗?”

他说着这话,直直地看着宋岚卿,直到宋岚卿狼狈的点头移开和他相对的视线。

杜林汾穿好衣服后去敲老板的房间,结果没有反应,客房服务的人用备用房卡开门,他跟着一道进去,看见屋内空无一人,连床都是整齐的模样,没有动,他一夜未归。

东晟跟着来的职员催促他给赵归璨打电话,临近越好见面的时间点,杜林汾赴死般拿出手机。

电话还未拨出,他们居住的酒店门口走来一男一女。

男的他们认识,是赵归璨,女的只有杜林汾认识。

“老板,你去哪儿了?”杜林汾哭诉。

赵归璨罕见地以咳嗽来掩饰面上的不自然,“材料都准备好了吗?”

“准备好了,就差您了。”

“那走吧。”

宋岚卿站在一边,其中有好奇地职员在看她,她礼貌地笑笑,其中有三个女人,最边上短发的那个,对她冷眼相待。

当赵归璨带着她上车之后,职员中爆发出哇的声音。

“我没看错吧,刚刚那是老板的女朋友?”

“好好看啊,她皮肤好白,我肯定她绝对没化底妆。”

“太冷艳了吧!是不是啊,宁宁。”

宁宁看着他们的背影,冷冷说道:“老板说是女朋友了?我们是来工作的,不是八卦的。”

和谐的氛围被打破,杜林汾打着圆场,“好了好了,老板的感情生活岂是我们能八卦的,干好这一单,回去我请你们吃饭。”

宁宁早就注意到宋岚卿了,从她出现在东晟一楼开始。

赵归璨从来都不会说出“让他们再看看瑞祥的报价”这种话来应对他们,他对待工作向来要求严格,而那次开会,他明显不对。

她从没见过这样的赵归璨,他眼里的欣喜发自内心,女人天生就有着良好的第六感,那天,她跟着下去,在后面看见他迎上那个女人。

宋岚卿在后视镜看见后面站着的一群人,以及那个短发女生,她像一颗直挺挺的松树,身材瘦削,两眼无太大波澜,仿佛纯粹在观察这辆车。

“我跟着去不太方便吧?”

“没事,你在会客室等我就好。”

“你的职员们会有异议的,觉得你……滥用职权?”

赵归璨眼中有掩饰不住的笑意,“原来这个叫滥用职权啊。”

“没跟你开玩笑!”

“好,不笑。”

她分明看见赵归璨脸上明晃晃嬉笑的神情,他没有认真对待她说的话,看她眼神就像看无理取闹的孩子。

归于卿,归于你。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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