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伊走到新开的病房外,背靠门框,敲了敲门。
赵子钦左眉轻挑,撇下烧得脸微红的赵归璨,和陈伊去了医院顶楼的天台。
陈伊若无其事地看了眼他,“还有烟吗?”
“女人少抽烟,对皮肤好。”
陈伊白他一眼,直接上手在他身上的口袋摸来摸去,赵子钦张开手臂,一幅任君采撷的模样,又无奈又忍耐。
“你摸哪儿呢。”
陈伊摸到烟盒,拿出来前,还轻锤了他一拳。
烟被点燃,赵子钦在晚风中专心致志地看一个女人抽烟。
“说真的,陈伊,少抽点。”
陈伊吐出一口烟,眯眼看着天空。
“对谁都说这话吧,管这么宽。”
赵子钦动了动下巴,转过身,伸手从她嘴里抽出那截烟。
“我只对你说。”
烟头上沾着口红,他在陈伊注视下,把那截烟送进嘴里,陈伊看得一阵口舌干燥。
“那谁,赵归璨又怎么了。”
“伤口发炎引起的发烧,小事儿。”
陈伊有些不自然,眼睛眨得飞快,“他干嘛楞在外面不进去看岚岚。”
赵子钦嗤笑一声,转过来,背靠栏杆,侧头看她。
“自责,无颜以对。”
“行了,让他醒了就进去,大男人活那么别扭干什么。”
“你不懂,这叫男人的责任感。”
陈伊双手抱臂,看着天空,又看看楼底下的地面,“我是怨他,可我也怨自己,好在岚岚没事,我也不是什么小肚鸡肠的人,别搞得好像我跟后妈似的,不让他看岚岚。”
“是,您最大方。”
陈伊觉得这话不对味,直接上脚踢他一脚,然后径直离开。
赵子钦咬着烟头,笑着拍裤腿上的灰,立即跟上。
夜晚,宋岚卿在床上翻来覆去,于心不安,她缓慢走进蒋沁的病房,傅河州支着下巴正打着瞌睡,蒋沁面无血色,嘴角的伤好了些,只是手腕上又添新伤。
她看见蒋沁被包裹起来的手腕,不敢去碰,也不敢挪动,生怕一动,血就流得止不住了。
蒋沁被精神科的医生注射了镇定剂,此刻陷入了一片黑暗的睡眠当中。
一点动静也没有,噩梦没有,美梦也没有,只有一片黑和昏昏沉沉的自己。
宋岚卿看了几眼,轻轻拨开她额前的碎发,傅河州一个愣神,头直直栽了下去,才看见房里多了一个人。
“你来了。”
宋岚卿点头,把食指放在嘴边,示意他小点声,其实不用小声说话也行,蒋沁现在是昏死睡眠。
傅河州起身,和宋岚卿出了病房,他们走到医院的自动贩售机,傅河州买了杯热牛奶给她。
犹豫半天,傅河州还是开了口。
“你都知道了?”
宋岚卿捧着热牛奶,双腿并拢,长发扎成低马尾,坐相看起来像犯了错的孩子。
她轻微点头,傅河州叹着气。
“我就知道,瞒不过你,蒋沁和你走得很近,早晚会被你发现。”
“我……只是猜测,有一天我在她画室看见了一幅画。”
宋岚卿哽咽一下,继续低头说。
“如果你对心理学有了解,你就知道,画画很能反映一个人的内心。”
“而那幅画……我感受到了一种绝望,一种被人撕碎的绝望。”
被男人、像野兽一样的男人,一群又一群,地处深渊,无人相助的绝望。
傅河州捂着脸,深吸一口气,“别让她知道你已经知道了。”
“那你呢,你也是这样吗?”
“嗯,我也是。”
他已经像这样装作不知道,在她身边待了七年,从大学开始,直到现在。
手里的牛奶没那么热了,宋岚卿放在嘴边,抿了一口,是奶粉充的,不算好喝。
“她的家人呢……”
“这么大的事情,她的家人呢?”她重复着。
“事情很复杂,一时半会说不清楚,她爸爸在A市工作两年就又调职了,这些年她一直没有回家,一个人独居在A市。”
“能……告诉我这件事吗?”
傅河州重重看了眼宋岚卿,她低头静坐,说出这个要求后就不再开口,好像无论他说不说都行。
沉默的三分钟过去,傅河州开始讲起了那个充满悲伤的故事。
那年九月,高二上学期开学了,他在理科班,隔壁文科班转来一个浑身充满仙气的女生。
大家对于校园女神的想象大约就是,这个人会穿洁白的裙子,头发又黑又长,肌肤雪白,两眼无辜,那时的蒋沁,样样符合。
与现在她随意、邋遢、男性化、短发的形象不同,甚至是大相庭径。
蒋沁刚来那天,还没有领到校服,披着长发,穿着裙子,背着书包乖乖地跟在老师后面,从办公室走向文科一班。
窗外有高大的香樟树,有微风,还有慢慢走过去的蒋沁。
他趴在窗外的桌上,一不留神,原本眼睛里向往的天空变成了那个白衣姑娘。
有一种美丽,是男人看了想占有,女人看了想摧毁,美丽本身并没有错,可蒋沁还是成了最大的受害者。
“同学们好,我叫蒋沁,以后希望和大家能成为朋友。”
蒋沁微笑着站在讲台上,讲台之所以存在,是因为它真的有用。
站在上面,真的能把底下学生的反应都尽收眼底。
女学生看着她,脸上神情各异,有惊讶,有无感,也有或多或少的恶意,女性的本能让她们迅速成为一个团体,在以后的日子里,都有意无意地排斥着她。
男学生看着她,少了些虚伪,大多是纯粹的惊艳和蠢蠢欲动的春心。
蒋沁敏感地感知到同学们对她的看法,依然保持着嘴角的弧度,去了最后一排的空位上,在最后面,不用面对任何人,她这才稍稍松懈,脸上再无半点笑意。
坐在最靠垃圾桶位子的是一个闷头睡着的女生,她前桌的男生把椅子搬的离她很远。
只第一眼,蒋沁就发现了这个班里奇妙的氛围,和古怪的那个睡觉的女生。
课间操后,她红着脸回到座位,却看见桌上摆着四瓶不同的饮料,还贴有便利贴,她捻起其中一张。
抬眸看着教室里的人,对上了前排围坐在一起的女生们的白眼,恶意和反感表达的如此之明显,她把那些饮料都扔了。
却还是换来一句“假清高、真能装。”
傅河州站在一班教室后门口看见那个倔强又萧索的背影,或许怀疑是不是自己做错了。
有太多人向她表达爱意,送巧克力,送奶茶,送小纸条……
他收回眼神准备离开的时候,看见了靠垃圾桶座位的那个女生,她就像一个幽灵,额前刘海都挡住了眼睛,看起来一片阴郁。
他认识这个女生,叫苏玫,一个被资助上学的乡下人。
前不久,苏玫刚给他写过信,他皱着眉头看完那封信,同时,也不可置信自己什么时候惹了她的注意。
可下一次再见的时候,苏玫竟然成了蒋沁的朋友,唯一的朋友。
班上两个独来独往的人,组成了伴,在外人看来,这就是两个怪人相互抱团取暖。
只有苏玫自己知道,她是为了什么才主动和蒋沁说话,年轻又无知的高中女生果然很容易就相信别人。
学校运动会的时候,蒋沁带着苏玫偷偷溜出学校。
“要去哪儿?”
蒋沁一边向前大步走着,一边回头看着校门,脸上表情狡黠,十分灵动,苏玫看得有些自惭形秽,低下了头。
“出去玩啊,反正我没有报项目,你也没有,估计班上那些人也不会想看见我,还不如走呢。”
蒋沁欢快地一蹦一跳,止不住地回头望着校门,那模样像是在洋洋得意,再回头的时候,迎面撞上一个人。
“对、对不起啊,我不是故意的。”
蒋沁立马道歉,眼神闪躲,心虚地不敢抬头去看来人。
“没关系。”声音温柔地让人如沐春风。
蒋沁抬头看他一眼笑着点点头,然后拉着身边的苏玫赶紧离开。
苏玫一脸平淡,和那人擦肩而过时眼睛直直地看着他,傅河州的注意力却全在蒋沁身上,手正摸着她额头撞到的地方。
“快走快走,我太尴尬了,我们先去理发店吧,我觉得你刘海得剪一下了。”
蒋沁自说自话,“你听见了吗,hello?苏玫女士?”
“嗯,听见了。”
一天晚自习下后,蒋沁没看见苏玫,她书包也不见了,看样子是先走了,她耸耸肩,背着书包离开。
自走廊转角处,苏玫见她离开以后才缓缓走出,理科重点班晚自习稍晚一些,她立身于黑暗中,静静等候。
“我走了。”傅河州和别人打过招呼出来。
“聊聊吧。”
傅河州身子往后缩了一下,才看见黑暗里向他走来一个人,他蹙眉辨认着,才认出这是扎起刘海的苏玫。
他往上提了提书包带子,“没什么好聊的。”
“你喜欢蒋沁。”
身边还有陆陆续续经过的班上同学,他们正向他投来揶揄的目光,不知是为了这一句喜欢蒋沁,还是为了他和一个女生站在一起。
他扯着苏玫的书包带子,把人往边处带。
“你要说什么?”
苏玫听出来他语气中的不善,“你最好别喜欢她。”
“关你什么事。”
“好,那这周六晚上八点,瑞祥心愉会所,不见不散。”
“谁跟你不见不散,我不会去的。”
傅河州没再跟她啰嗦,转身离开,苏玫的声音在后面拔高,冰冷的不像话。
“真的吗?”
“你不会后悔吗?”
“我会再给你发消息的,我有你的电话。”
傅河州脚下步子更快,逃也似地离开那里。
苏玫看见他仓皇的背影,微微勾起嘴角,自言自语道:“你会后悔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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