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沁第二天去学校的时候,发现原本对她冷眼相待的同学,都开始小声对她指指点点。
她拨着脸颊两侧的头发,额前的刘海也越长越长,她似乎以为把自己遮挡住,就没人再看她了。
他们到底在说什么?他们为什么要用异样的眼光看着她?
四面八方,周围都是不认识的穿校服的学生,蒋沁脚下速度加快,被台阶扳倒在地上。
那些学生好像全身上下都长满了口,一开一合,没完没了,蒋沁却感觉此时自己除了耳朵的听觉被放大,其他的,什么也感觉不到。
一个男生冲上去,拿出手机,对着她的脸,质问道:“是你吧蒋沁?”
她慌乱中瞥见手机上的新闻——香园路水沟发现**“女尸”,经证实,被性侵然后抛至此地。
即便没有图片,可她光是看着文字就觉得要呼吸不过来了。
男生一脸讶异和兴奋,“果然是你啊!我的天,大新闻啊!”
“不是,不是我。”
“不是,不是!”
“是你!就是你!都有人听见了!是不是啊,许扬!”
许扬提着书包带子,没承认,“我可没说,是你自己在外面乱传。”
蒋沁捂着耳朵拼命摇头,不敢抬头,不敢见人,那些学生嫌恶地离她很远,走过时候都叹着气,或是啧啧称奇,或是同情可怜,或是看笑话居多。
傅河州来的时候,就听见有人在传文科一班的蒋沁就是一年前抛尸新闻的女主角,他跑进学校,看见花坛楼梯下抱作一团的蒋沁。
许扬一脸心虚,不自在地摸着鼻子,傅河州揪起他对的衣领,“是你在乱传?”
“不是,我,真不是,昨天我不小心听到,我就来的时候没忍住告诉了别人,我不知道事情会这样……”
傅河州喘着粗气,“你怎么可以——”
话未说完,他给了许扬一拳,人被抡翻在地,他细心跟着、护着的人,就这么轻易地,再一次被人给伤害。
他走过去的时候,蒋沁已经陷入了自己的世界,听不进任何人说的。
嘴里只会重复“不是我”和“救救我”。
他想扶起她,下一秒,他被蒋沁推开,“蒋沁!”
蒋沁不知道是怎么去的教室,只是凭着一口气,或是某个想告诉大家事情不是那样的信念。
至少,不要歧视她,至少,和以前一样无视她、或者冷眼旁观她就好,只要不是歧视,不是同情,她怎么都行,好活赖活都行。
推门的一刹那,教室里众人都安静了,无论是以前对她热情的男生还是挤兑她的女生。
他们成了同一阵营,一致把尖锐的矛头指着她。
“你们。”她挤出两个字。
“蒋沁,我们都知道了。”
蒋沁垂下眼眸,把书包放在桌上。
“你就是那个被抛。”
“我不是!”她怒吼出声。
“究竟我要说多少遍你们才能信,我不是!”
前排的一个女生不悦道:“行了蒋沁,逞强有什么用,你消失一年,刚好和那件事吻合,再说了,我们都已经听说了,就是你啊蒋沁。”
有人开始符合着,“是啊,就是你啊蒋沁。”
“对啊对啊,是你吧蒋沁。”
“你就是啊蒋沁!”
“我不是,我不是!”
蒋沁歪着脑袋,两眼凹陷,眼下青黑一片,头发毛糙,发尾也不齐整,看着像是个画着夸张笑脸的稻草人。
她把脑袋摆正,手指在空中僵直地动着,像是小儿麻痹患者的感觉,前面围观的人都不约而同地往后退着。
现在的她看起来跟疯子有什么差别。
蒋沁深吸一口气,从书包里摸出便携的短款水果刀,那是她放了很久的东西。
众人感到事情不对,“蒋沁你要干什么!”
“我说了。”
那把刀被她右手拿着,左手举起,手腕向上,刀尖逐渐对着皮肤。
“蒋沁,你要干嘛!”
“我说了,我不是。”
语毕的瞬间,刀尖滑下,手腕被割破,献血成线,坠落下来,还有蒋沁惨白的一张脸,正凄美的笑着,这下,再也没有一个人敢在她面前叫嚣了。
那是傅河州赶来看见的最后一个场景,蓝白校服,深红的血,还有蒋沁绝望的笑容。
宋岚卿眨着眼低下头,眉头微蹙,手上的纸杯被她捏得变了形。
耳边又想起在画室那天,蒋沁笑着说,她上高中那会特别中二,有人拿小刀在胳膊上刻字。
她觉得那些太小儿科,直到她当众在手腕上划了一刀,那些人才逐渐偃旗息鼓。
又想起,她帮自己收拾咨询室的那天,陈伊问着她“你就是蒋沁”,在那之后,蒋沁就犯了病,原来诱因就是那句陈伊的话。
“后来呢,你怎么去的蒋沁身边。”
傅河州笑了笑,“我做了很多,你想的到的,想不到的,各种能找到她的方法和渠道,我都用过。”
“她在那天过后,就彻底消失在我们当中,直到一年后,我在大学重新接近她,幸运的是,她完全不认识我,也不记得她在高中的时候,还有我这么一个人。”
“我知道了。”
宋岚卿舔了一下干涸的嘴唇,问着:“你认识周廷川吗?”
傅河州眼睛微动,没有否认,沉默着微微点头。
“什么时候……认识的?”
“确切的说,是我知道他,他并不知道我。”
“是因为他帮蒋沁打过案子吗?”
“嗯。”
宋岚卿深呼吸着,如她所想,周廷川在九年前帮过蒋沁,她在消失的那一年当中,向法庭告过李瑞成,只是最后为什么不了了之,她无从得知。
“很晚了,我先回病房了。”
她握着纸杯起身,脚下有些慌乱,身后傅河州说着,“我听你朋友说,他又会跟这次的案子。”
傅河州声音低沉,略显郑重,“拜托了。”
宋岚卿没说什么,快步离开了那里。
病房里她出去前关了灯,陈伊和赵子钦一起出去不知道干什么去了。
她进去后背靠门缓缓坐下,呼吸不太平稳,她还在消化从傅河州那听来的关于蒋沁的故事。
多么戏剧化,黑暗中,她感受到面前多了一个人,她几乎是本能地向后躲避,头即将重重地撞上门,眼前一只手臂伸过,手掌心垫在她脑后,防止她撞疼自己。
“没事吧?”
赵归璨蹲在她面前,皱眉看着她,手心的撞击,使得他手背蹭上门。
“嗯,是你啊。”
宋岚卿适应了屋子里的黑暗,从门上玻璃窗透进来的光亮使她看清了眼前人,从李瑞成那被救出后的第一次见面。
当真是……久违了。
赵归璨想拉她站起来,可当他刚碰到宋岚卿的手腕时,却被她惊恐地推开。
“那个。”
宋岚卿完全是下意识的反应,无助地舔着嘴巴,又觉得尴尬。
“我,那个。”
赵归璨温和地笑着,先是开了灯,让屋子亮堂起来,复又蹲下身,深深地看着她。
“虽然是夏天了,但也不要一直坐在地上,起来好不好,我不动你。”
宋岚卿鼻尖酸涩,撑着墙慢慢站起来,站在原地,看着脚下,她不说话,赵归璨也就不说话陪她站着。
良久,她闷闷的声音响起。
“你怎么现在才来。”
赵归璨蹙眉,眼里流露出心疼,醒来后,吊水已经吊完了,便第一时间去宋岚卿房外,结果没看见人,刚进去一会,门从外面打开。
看见她一个人失魂落魄地坐在地上,虽然没哭,但他就是感觉她不开心,很难过很难过,不知道为了什么。
“我……”
“赵归璨。”
“我这一次,不是想和你不告而别的。”
“只是我——”
宋岚卿颤抖着嗓音说不完整一句话,赵归璨闭上眼把人紧紧拥抱在怀里,脸轻轻蹭着她的侧脸和秀发。
他的身子好热,好温暖,也好踏实,宋岚卿顿时说不出一句话,只觉得,现在还能拥抱,已经很好了。
宋岚卿眼中微微湿润,垂在身侧的手臂,慢慢地向上攀援,回应着赵归璨。
肩膀上感受到一阵滚烫,宋岚卿蹙眉,想推开他来看看,渐渐地,肩膀上又落下一颗滚烫。
说不上来是什么感觉,只觉得,她惊呆了,心里十分震撼,因为……他居然哭了。
“归璨,我没事的。”
回应她的是更紧的怀抱,她感觉到面前的这个人,胸膛正在起伏,身体在颤抖。
宋岚卿挤出笑容,安慰着他:“我真的没事。”
“你不是及时赶到了吗,真的,我,我挺好的。”
赵归璨知道,她说好就是不好,她说的全是反话。
“姐姐。”
宋岚卿嘴角的笑容僵硬,五年了,这是第二次他这么叫她。
“别离开我。”
宋岚卿放在他背后的手颤抖起来,记忆和五年前的某天重合起来。
那会的徐归璨,骨头硬,性子倔,即便和她相处快半个月也没见他张口叫姐姐,她念叨过好几遍,可他都不听,她又不能拿他怎么样。
只是威胁道:“不叫我姐姐的话,那我就走了,你的案子我交给别人算了,小孩子要懂礼貌才对啊。”
大约说者无意,听者有心,他把这句话放在了心里。
那天,他发着烧,烧的迷迷糊糊,她起身准备给他倒杯水用棉签给他润唇,少年还不忘捏紧她的衣角,嘴巴嗫嚅着。
他像是在说着什么,她便耐心地低头俯身,听见他说:“姐姐,别离开我。”
当时她什么反应来着,对了,她当时有一瞬间的错愕,先是笑了笑,可想到什么却再也笑不出来,叹着气摸着少年的脑袋。
硬骨头的家伙,和别人打架也不肯认输的家伙,为了她一句玩笑话,做梦也不忘记。
他是有多害怕身边人的离开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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