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粥不知道莫唯在馆外能观察到多少，而她把0732喊过来问完一个问题，0732就会立刻回到场地上练习，如果她频繁地喊0732过来，很容易就会暴露自己正在找线索的事情，于是唐粥只能动一些小手段，让0732主动来找他，自愿待在她身边。

唐粥很早就盯上了他，在看见他学号的那一刻。

无论是失控程度，还是体测考核，0732的表现都是最突出的，而“0732”四位数字，又正是表上所学号里后四位数字里最靠前的数字。

尽管学号不连续，顺序也被打乱，唐粥还是发现了其中的猫腻。她猜测这些学号并不只是没有意义的数字，它还代表了玩家变成学生NPC的先后顺序和异化程度。而0732就是这群学生中，在这里待得最久，异化最严重，也是最可能知道最多信息的NPC。

所以唐粥故意乱填成绩，她试探着卡着及格线评分，不敢一次性评得太低，如果做得太过分，刚刚0732卡脖子的时候，就留不下她更改成绩的余地了。

而那几个失控程度同样比较强烈且考核过的学生，唐粥除了记得他们的羽毛球考核表现都很优秀以外，还凭借记忆找到了他们的学号，不出意外地发现他们学号的后四位数都非常靠前，这基本上验证了她的猜测。

但是这一切在莫唯看来，只会是唐粥填错了分数，害怕剧情偏离太多被失控的学生掐死，于是把评分权转让给了另一个学生而已。

呀，自己真是个没用的笨蛋呢，连评分都不会评。

一节课结束，在第二节课的上课铃打响前，唐粥已经把各种伤都处理得七七八八了。

考核还在继续，评分的人变成了0732 。看着0732填了几个分数，唐粥忽然问他：“你知道教务处在哪吗？”

她问得很突兀，但0732关心着球场上的同学，他打定主意要当一个公平公正的体委，给所有同学们公平公正的体测成绩，于是没空细想就回答了：“不知道啊。”

连0732都不知道的话，看来这个教务处是真的不好找。唐粥为了不遗漏任何可能，又问：“你们不是会去教务处受罚或领奖吗，不知道地点怎么去？”

0732眼睛盯着被挥来打去的羽毛球，问啥答啥：“那是教务处老师叫我们我们才会去教务处的，只有去过的学生才知道教务处在哪，我们没去过的当然不知道。”

去过的学生？

唐粥表情微凝，连这群学生中最早变成NPC的0732都没有去过教务处，还有哪个学生会去过？

她望向0732，凝重地问：“去过教务处的学生还会回来吗？”

又一组学生完成考核，0732终于愿意分神给唐粥，难得多说了一些：“有的会吧。去教务处的学生有的会被教育，有的会被退学，还有的成功毕业走了；只有被教育的学生会回来，退学和毕业的学生当然回不来了呀。” 说着，0732的语气带了一些期待：“只要努力学习，我很快也会毕业的！”

唐粥的手心被自己的手指掐出了一个个月牙痕。

这些学生NPC之间知道的信息程度果然不一样，逸夫楼的那个学生只知道去教务处会受罚或领奖，而像0732这种更“优秀”的学生却知道奖罚的具体内容。很多隐藏的信息必须一再仔细问。

把他们的信息组合在一起，不难猜出完美学生去教务处的奖励是毕业，而坏学生去教务处的惩罚可能是被教育，可能是被退学。

毕业和退学，又是一个新的信息。

但是无论怎样，这群学生NPC提供的信息里，都绕不开一个地方——教务处。

想要知道更多的，只能先弄明白教务处是个什么地方。

关于这个神秘的，掌握着所有学生命门的教务处，唐粥问出最后一个问题：“除了从老师那里，还有其他能知道教务处的位置的方法吗？”

有一组同学也体测完毕了，正在走向这里。0732仿佛没有听见她的话，低头写了成绩，不再吭声。

这是不会再回答了，唐粥识趣地没有再问其他问题，靠着墙壁休养生息。

之前那位摔伤的学生走路都走不利索，一瘸一拐的，轮到体测时，他却瞬间进入了状态。

走到球场上，他上前一步，全身的力往下压，没有一点被脚踝的扭伤牵累的样子。发球、接球，他跳跑迅速，额角冒出豆大的汗珠，却丝毫不在乎自己的扭伤，大有一种不死不休的疯狂劲儿。

唐粥知道他的伤势，那肿起的脚踝完全承受不了他这样强烈的运动。

不光是他，每个学生在羽毛球考核时都是这种异样拼命的状态，唐粥笃定，就算让他们的右手溃烂成自己这样，他们也会冒着让手废掉的风险，把手和球拍绑在一起来完成这场体测。

唐粥一时之间分不清到底是这些npc更疯狂，还是那些怪物更疯狂。

最后一组学生也完成体测了，有一个学号后面的成绩是空白的。

112309071104。

这是唐粥的学号，也是后四位数最靠后的学号。

0732也注意到了，在这个学号的成绩上写了一个“0”。

最后一个成绩写完，下课铃打响，唐粥看了一眼墙上的钟，第二节课还没有到45分钟。她没有阻拦0732，任由他拿着这张普遍高分唯独自己不及格而且得了个零蛋的体测成绩表离开了。

学生出门又消失，方才的热闹也一并消失了，徒留满地的药品绷带，和坐在药瓶堆里疲惫不堪的唐粥。

有个学生一直找不到自己的校服外套，旁人都在往外走，只有他在原地急得团团转，双手无措地摇晃着，喃喃道:“遭了遭了，这可怎么毕业啊？”

他看起来想往羽毛球场地里来，但走了两步就停下了，继续在原地跺脚。

这样的慌乱只出现了十几秒，很快，他就像被人推着一般，手脚极其不协调地往外走去，他的脖子还在以怪异地角度往后扭转，眦目瞪眼地想留在这个羽毛球场找到自己的校服。

这个异化程度不高的学生似乎还残留着自己的思维，和0732那种完全没有意识的学生不太一样……

他的眼眶充血，整张脸从五窍处裂出密密麻麻的细细血痕，蔓延满了整张脸，裂痕渗出的血聚成血珠滴落。

那么他可不可能脱离这里的控制呢？

唐粥疲惫的大脑忽然冒出了一种没有依据的想法，她拉开身后遮掩住他校服外套的窗帘，对他喊道:“1084，你的校服在这里。”

这个学生的学号是1084，这群学生中最靠后的那几个之一。

听见呼喊，1084乱转的视线停在了校服上，定住了。

他脸上的血痕越来越深，像是有透明细线要把他的脑袋割成无数个碎块，紧接着，他的脖颈像是关节生锈般一顿一卡，机械地将头拧回去，他的眼珠还定在校服上，直到随着头部转动无法再看见校服，才僵硬地继续向门外走去，可他使力发白的手指指节和转头前咬出血的嘴唇在昭示着他残存的意志。

学生走出羽毛球室，彻底消失在了唐粥的视线里。

……他们不可以脱离控制吗？

纷乱的信息不断推翻重演，唐粥的大脑又回归了疲乏的状态，她重新坐下，眼底的倦色不加掩饰。

学生、毕业、退学、教务处……总感觉自己漏掉了什么。

到底是什么呢？

……

不知过了多久，莫唯走进空荡荡的体育馆，皮鞋落地的声音像是一个小锤子，一下一下敲打着唐粥的神经，她正在系鞋带，没有抬头。

和刚见面时一样，莫唯很有风度地对她伸出了手，眼眸里温和如旧，却带了些警告的意味，似乎对她在体育馆里躲避他观察的事情很不满，道：“走吧，于时时应该刷完剧情在等我们了。”

唐粥没有说话，她系好鞋带，借力起身，仿佛刚刚想要把那个学生NPC从理智的悬崖下拽拉回来的人不是她一样，她若无其事地笑了笑，回头去拿那件她给于时时准备的，进致远楼面对怪物时需要用的校服。

拿起校服，唐粥深吐出一口气。

就在刚刚，她终于想明白了那些疑点——

她从一开始就错了。

这场游戏根本不是什么点亮图标就能通关的玩法，事实上，在触发了宿管阿姨的那一刻，她就无法正常通关了。

因为学生NPC的行为说明了一切。

他们一直在告诉她怎样才能真正通关。

——所有学生NPC的执念都是毕业。受伤也要参加体测，是因为只有成为完美学生才能毕业，毕业了才能离开这里；他们渴求毕业，渴求离开这里，为此在每门课上都不顾一切地力求完美。

为什么他们有这种执念，是因为他们成为NPC前的身份是玩家啊！

他们还是玩家时的目标，就是顺利通关离开这里，所以成为NPC后，才会仍然对此执着疯狂。

——这群NPC早已丧失了通关的机会，但他们还抱有着虚妄的幻想，幻想着某一天自己可以从这里毕业。

毕业，才应该是真正的通关方法！

而唐粥在宿舍楼里一无所知地触发宿管阿姨，被扣宿舍分后，就已经不是一个完美的好学生了。她的结局只剩下死在怪物手上和变成最坏的学生然后被教务处退学两种可能。

她早就无法毕业了，这个游戏一开始就没想让她活着出去。

这样才对啊，

这样才符合这个恶意满满的游戏的初衷啊……

想通了这一点后，唐粥有种好不容易搬开一块石头，发现底下是一块更大的石头的无力感。

她甚至有些想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