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值傍晚,日落前太阳最后的光辉炙热,在青砖黛瓦上拓印一幅斑驳的金纸墨画,李思恩抬手遮在额头上。
“这儿也太晒了,咱们去池塘那边的房子里躲会儿阴凉吧。”
说完率先跑向池塘边的阁楼,太子、太子妃和另一名女生一行,在金辉下慢悠悠走在后面。
沈汀漪和程昭岸跟在最后面,特意拉开一段距离。
自打杜云柯逃脱之后,李思恩并没有急着找他,反而还优哉游哉地逛着园子,对节目组设置的游戏关卡也不再关心胜负。
这种反常被她看在眼里,这才故意结伴而行,没想到程昭岸也一直和她们一起,临近傍晚时分遇到太子一伙人后,李思恩更加古怪,漫不经心的状态仿佛是为了拖延什么。
带着疑问侧目朝程昭岸看去,恰好撞进他的视线,眉头攒动,一时似有万千困惑跃然而上。
“太子想把公主送出去和亲。”
“你怎么知道?”
程昭岸悄悄拿出他们刚见时他拿的那枚金钗,压低声音说:“春日围猎那天我路过太子围帐外听到的,这是在地上捡的,竹筒信息里提示,是公主的。”
“所以说,这件事李思恩也知道?”
他挑起一边眉毛,缓缓点头。
既然知道,就不可能置之不理,唯一的解释是她已经有办法应对这番困境。
“你们快上来啊。”
二层阁楼上的窗边,李思恩双手围成圆筒状呼喊,激动地不停挥手,胭脂红的袖子摇曳滑落,在动作间轻盈摇摆。
上到阁楼时,屏风后是一整张圆桌,先前那些人已经坐好,而对面架着设备还站满了人,明晃晃的大灯和打光板更是照得人发懵。
导演很亲切地笑呵呵,放下对讲说:“你们这几个人来得太早了,还有没发现这里的。”
“导演你们也太会藏了,要是我没好奇这上面有什么,等天黑了我们也不知道二楼还有镜头。”李思恩说。
“放心,你们要是没上来,到时间了我就会让工作人员叫你们的。”
“那这么看来,我发现你们,对大家来说还是个惊喜。”
她拂了拂汗湿的碎发,趁机掏出随身带的气垫补妆,直到程昭岸坐到旁边才意识到,忙不迭扭头朝身后看去。
她连忙拍拍程昭岸肩膀,说:“你挪过去一个,让汀漪姐姐坐我旁边。”
闻言他唇边挤出一丝无奈的笑,迅速起身,往最边上的位置挪过去,中间隔着两个空座才坐下。
“对了,你们随便坐还是按照今天的角色身份坐?”
看沈汀漪坐下,李思恩收起气垫正欲说话,却被导演忽然打断。
“明明你是导演,你还问我们?”
录了大半天节目,又是来回奔走又是做游戏,还要带着繁重的古装造型,此刻大家坐下来休息的状态已经接近放空。饶是如此,也没人敢这么直接地跟导演说话,都在屏住呼吸,注意着现场的气氛。
没想到导演不光面上仍旧笑着,说话也是和气的,短粗的胖手轻轻一挥。
“那你们就随便坐吧,还有两个人,我叫他们赶过来。”
伴随一阵阵木地板的踩踏声,二皇子和杜云柯先后从楼梯口的屏风后出现,见满屋子的人和一桌菜,两人具是脚步一顿,满脸茫然。
“快别发呆了。”李思恩咧开嘴笑杜云柯,他胸前绣着的翠竹此刻都比他看起来有精神。
导演手里拿着几张纸卷成的纸筒,指了指桌子的方向说:“找地方坐下,补个妆咱们就开机。”
正好桌子左右两边各空了一个,二皇子绕远坐到太子身边,杜云柯就近拖出椅子,坐到沈汀漪和程昭岸之间。
“你们什么时候来的,怎么不告诉我?”他懵然看向程昭岸。
“谁让你躲我来着。”李思恩忽然呛声,隔着沈汀漪忽悠他,“我还没来得及告诉你就跑了。”
“你那样抓我当然要跑啦。”他压着嗓子,显得十分鬼祟。
傍晚的阁楼上,为了保证收音效果,工作人员仔细把每扇窗户关好,连偶尔的清风都透不进一丝一毫。
导演清了清嗓子,对着题词卡很郑重地念:“欢迎大家来到《正是山河风光》第一期下半的录制现场,正式进入我们的主题——公主夜宴。”
在嘉宾们的掌声中,李思恩举起双手,宽大的衣袖一下子滑到臂弯,露出雪白丰腴的手臂,笑得欢欣雀跃,沈汀漪正寻找自己的机位,余光发现身旁人的肩膀在微微颤动。
侧目一看,杜云柯正咬着下嘴唇,想笑的嘴角线条明显,却硬生生绷着。
导演依然用不太流畅的普通话,一改往日风格,正经地低头念着台词,根本没发现异常。
“有请前来赴宴的宾客拿好题板,在上面写下今晚你想揭露的人或事,也可以是想实现的心愿想法,当然都要有充足的证据来说明。仅限一件,不能反悔。”
现场陷入短暂的安静,沈汀漪顺笔写就,将题板翻过来抵在腿上,又恐镜头拍不全,特意用手举高一点。
陆续都写好后,杜云柯忽然歪头指着程昭岸怀里的题板,“啊”的一声脱口而出。
“你的角色这么简单无脑嘛,”说着迅速回头看向沈汀漪身前,按着题板的一角偏向自己说,“啊?你这个怎么比他炸裂。”
“怎么啦怎么啦,给我看看。”李思恩好奇地探身,对着她手里的题板念出声,“太子污蔑宋陆两家,党同伐异?”
导演适时地出声说道:“先别急,一个一个来,昭岸你先说说你写的。”
他两只手肘搭在题板的边上,气定神闲地开始解释:“首先我的身份是陆家的二少爷,我兄长是圣上亲封的戍边将军,父亲是圣上亲封的镇国候。”
“不是,我真的受不了他了,让他出去好吗?”
杜云柯皱巴着脸吐槽,引得其他人跟着起哄,李思恩耐不住地催促:“快说快说,说点儿有用的。”
黑色的签字笔在程昭岸手里转悠了一圈,又停在锦绣团花的桌布上。
他才笑着说:“我要求和宋家结亲,很合理吧。”
“这有什么关系啊,我还以为你要说什么呢。”
杜云柯忍无可忍,照着肩膀狠狠给了一拳。
就听程昭岸压着嗓子惨叫一声,捂着手臂反问:“你觉得就你高级,就你写推行制度改革,不许我要求赐婚啊,那你看看李思恩写的什么。”
她宽大的袖口之下,“赐婚状元”的字样若隐若现,即使有心遮挡,也辨认得出来。
“我,我,我都是公主啦,想要什么都有,就差个如意郎君怎么啦。”李思恩慌忙辩解。
“那我就是个二世祖,天塌了有父兄顶着,什么也不用愁怎么啦。”
程昭岸有样学样,对着杜云柯得意洋洋地摇头,突然被太子无情打断。
太子兴奋地摇着手里的题板,说:“可是你父兄马上就要被我铲除了。”
众人循声看向他时,李思恩指着沈汀漪说:“可是你的阴谋要被她揭露了。”
她跟着点头应声:“而且我有证据了。”
沉静的声音镇定自若,在当前焦灼的局面上如清风柔缓。
镜头外的导演暗自叹了口气,几次出言想打断这些人说话,最后还是按下冲动,顺其自然,只在心里默默祈祷,以后再也不拍这么多嘉宾的综艺了,场面太容易失控。
太子自知理亏,还想辩驳挽救一下,奈何程昭岸抬手阻止说:“你别急,证据会说话。”
杜云柯却按下他的胳膊说:“人家是太子,你注意点身份,怎么说话呢。”
“太子怎么了,我父亲还是开国功臣。”正想说那套显摆身份的话术,他突然反应过来,指着杜云柯问,“你不会投靠太子了吧。”
“对呀,我现在背后有人,你别太狂了我跟你说。”
他不甘示弱地扬起下巴大胆承认,隔着一张大圆桌,程昭岸无声看向坐在另一头的二皇子,对方心虚的笑已经说明了一切。
他们两人早就暗自协商好,准备拉拢其他人架空太子,只是就目前的情形来看,显然是计划失败了。
李思恩的嘴惊讶地张成圆形,问:“杜云柯你不是答应好了要投靠我的嘛。”
“你别这样看我啊,太子的地位更有利于我实现政治抱负。”
“什么包袱?”
程昭岸故意插科打诨,被导演瞅准时机插进来说:“有证据那就先展示一下吧。”
闻言沈汀漪展开手里的纸,举到面前说:“我找到了太子和党羽私下密谋的信件,这里面详细地记录了他要诬陷宋陆两家的计划。”
从她的角度朝左看去,清一色的探身歪着脑袋看过来,千手观音的表演舞台才这么整齐。
手里原先举着的题板被杜云柯拿过去,两块各抵在一条腿上,看工作人员接过纸条,他随口说道:“哦,就是私信。”
镜头给信件特写的背景音里充满笑声,导演平静的声音却突兀响起:“太子还有什么想说的吗?”
“我这个还能澄清吗?”他将题板在腿上放平,不停搓着手笑,“这不是都证据确凿了吗?”
在场当下的人里只有杜云柯还不死心,他茫然地对着镜头问:“不是,那我的那个毕生心血,他倒台了我怎么办?”
“那要看你的改革方案在谁那里?”导演问。
“在太子那儿啊,我都给他了。”
程昭岸突然偏头嘲笑他说:“你也没戏啦,兄弟。”
“那我写的这个怎么办,也失败了?”杜云柯抬起题板继续问导演。
“对,那就没办法,因为如果说还在你自己手里,你就可以自立门户。”
“那我呢,那我呢?”李思恩忽然来了精神,期待的眼神闪烁着,一副迫不及待的模样。
“你如果还有状元的把柄,能让他需要依附你,那才能有用。”导演说。
“怎么条件这么严格啊,那他呢?”她指着程昭岸。
“我这有什么不可以的,我父亲可是圣上亲封的镇国将军,兄长是……”
“你快别说了,再厉害也差点让人给一锅端了,还得人小姑娘救,你好意思嘛。”
任务完成无望,杜云柯无精打采地将注意转移到餐桌上的菜,此时也不忘了趁机嘲讽一番。
显然这话也戳中了程昭岸,他的视线越过杜云柯看向沈汀漪。
她抿了抿唇,缓缓地说:“你有什么把握?”
毕竟显赫权臣和重要高官的联姻,连皇权都要忌惮三分,没有充足理由实在难以实现,而且她更难理解他的任务怎么会是赐婚这种小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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