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报名

三日后,临安城外天象大吉。

金灿灿的日光透过云间缝隙,块状流云镶了金边,缓缓飘向西北方向。

不少人闻讯跑到城外,只见遥远的某处高峰,云团渐渐聚拢成粉色云雾,下沉到峰顶。

虹光大盛,俨然仙人入尘的气象。

应柚雪收敛引来的自然灵韵,算日子,今天是招募最后一日,也是仙门问鼎赛报名的截止日期。

金丹还差一点便能完全恢复,只要不受重伤,比赛打个架应该没问题。

飞身掠上空中,往太阿山方向回去。

靠近太阿山护山大阵,鼓声此起彼伏。

每个宗门的招募摊点前都挂着一块招牌,旁边立着一面大鼓。

招募到炼气、筑基后期以下门生,鼓声一响。

筑基后期、结丹初境门生,连声二响。

境界再往上的修士入门,间隔两响,道童报喜。

招募最后一日,观望的纠结的总会有个归属。

百沐门的招人摊在最受冷落的角落,那头大多是这样不起眼的小宗派。

一眼望去,鸦雀无声的几十个摊点,嗑瓜子的、聊家常的、颓的丧的无所谓的,基本放弃挣扎了。

太阿山规定宗门范围内不得使用飞行类法术,应柚雪用隐面咒模糊上半身,穿进人群。

头一天来时直接被丁初初送去厢房,还没往这边来过。

路过玉山宗的摊点,应柚雪停在人群外略瞄了眼,功勋堂的长老带弟子忙着写录,给身份牌。

他们旁边,随着一名女子转过身,几乎所有人的目光都被吸引。

那叫一个惊为天人。

应柚雪尬住。

其实她俩没太多交集,十年前全然看在掌门心疼小徒弟的份上替她疗伤。

那天她帮着引魂,说不在意吧又不可能,内心多少有些发堵。

李紫茵,千万人取一的仙灵化骨,随便往哪儿一站,什么事都不干都透着主角的气质。

个别大乘者修双丹,飞升时分出多余的内丹,有的内丹消散,有的化作灵气泽披一方,也有寻找机缘相合的修仙者,化入有缘者灵骨的。

除此之外,她那手好字,名誉四大宗门。

两个字,耀眼!

应柚雪从一群人中最快回过神,李紫茵在这里帮忙,温灵溯会离得远吗?

“这位师姐还是师妹。”

声音从背后传来,应柚雪闻言紧皱眉,饶他三天,精神恢复得不错啊。

当真如书里说的,记吃不记打。

应柚雪猛的回头,却没说话。

“你是炼气期吧,我竟然看不穿你的面容,可否借法宝一观?”

温灵溯的笑容堪比追着阳光的太阳花,可惜落在她眼里太过刺眼。

“不可。”应柚雪冰冷回,声音没用任何灵术处理。

既然自己撞上来了,别怪她给个小惊喜。

温灵溯的笑容在这一刻凝固,好半晌,他凝聚有些失了方寸的目光:“在下是玉山宗温灵溯,敢问道友师承何处?”

他的话声有些不稳,两手抱在身前。

应柚雪淡淡受着他的礼,这是个社牛,跟谁都能聊上两句。

而自己跟以前的应柚雪差不多,喜静。

三五步外鼓声间接两响,道童报喜。

应柚雪没理他,转身掠过旁边两人。

还没到出场的时候,稍微吓吓他就够了。

“道友,道友?”温灵溯在后面跟着,追喊声被一声“师兄”叫止。

穿过最热闹的地方,来到道场的西面。

西北角,立着一块全场最华丽的招牌。

招牌旁挂着一扇铜鼓,百沐门的还没开张过。

鼓面如果长眼睛,一定翻着白眼。

薛保宁大冷天拎着他那把羽扇,这玩意刀枪不入,水火不侵,没几十万金下不来。

他是百沐门的创始人兼长老。

他身旁,坐着掌门吴关达,身披金丝斗篷,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是人间哪国的皇帝,刚登基赶来修仙的。

应柚雪没有嫌弃他们,但不得不说,差生文具多。

唯一路过个把人停下脚步,斜睨他们两眼便拂袖离开。

陪在掌门身边的小师弟庄七,嘴角扯得老高,眼睛眯成两条弯弯的窄缝。

“这位廖师兄,霸心庄一群寡老头,不如来我百沐门,灵石多多,法宝多多,还有灵动的小师妹,温柔可亲的大师姐。”

修士顺着庄七的手势探看到长木桌后方。

其实不论从哪个方向来,都很难不注意到丁初初。

廖修士道:“不才虽只有结丹初期,但心志坚定,怎会为美色所惑。”

“虚伪。”丁初初坐在纪从渊旁边,气哄哄说道,“不过是,不过是……”

“不过看你炼气中期的修为,又看咱们掌门才筑基后期,有色胆没决心,两相权衡,还是修为前程重要。”

应柚雪绕过纪从渊,坐在丁初初另一边,替她说出噎在嘴里的话。

“师姐!师姐是你呀,你回来啦!”

“嗯,乖。怎么不见杏晓依?”

“她说才进百沐门就出来抛头露脸,怕伤了玉山宗的颜面惹他们上门找事,所以没一起来。”

应柚雪“嗯”了声。

杏晓依虽然为爱生恨,但不是非温灵溯不可,否则也不会想毒死他。

那头的廖修士走出去没几步,折返回来,眼睛咕噜一转,用余光偷瞄了丁初初一眼,脖子根的潮红布到耳后根,捂嘴对庄七说什么。

庄七的脸色迅速从讨好到大怒,没等人说完抬脚就要踹人。

修士仗着修为比他高,闪身躲开,头却往某个方向偏。

“登徒子,还看!我揍扁你!”

庄七骂骂咧咧追上去。

那人冷笑一声,两指并拢还要躲,身形刚晃,周身的灵力流光不知被什么破了,遭重脚踹飞。

庄七冲上去补踹,“廖士凡,你个王八种!破龟壳!!”

直到被太阿山的弟子往回架,他还在骂“想道侣想疯了吧你,滚哪!”

倒是应柚雪多虑了,人菜脾气大,在盛大活动时期各仙门讲究礼数,不至于被人欺负了去。

一个金丹中期的修士跑来看八卦,对着应柚雪两个女修摇头可惜。

“两位师妹玉骨仙姿,可惜中看不中用哇!你百沐门人才凋零,我虽有心怕扶持不动,告辞告辞。”

“还算坦率。”应柚雪淡淡评价,放他走了。

周边的小门小派齐齐看戏,眼见它百沐门撑着全场最豪气的排面,从头到尾开着最冷的局。

丁初初十四一女孩,经不住看客们的睨眼,面红耳赤地侧过身子。

应柚雪撇开上半张脸的隐面虚影,抬眼扫了一圈,杀下去一众。

庄七喊得口渴,没一点收获不说,师姐还遭人调戏,不免有些丧气。

他耷拉着溜肩,两手撑在长桌上,叹了一大口气,“参加仙门问鼎大赛,每个宗派至少四人报名,其中参加双人赛的须金丹起步,除了杏师妹,咱们其余人连参赛的资格都没。”

纪从渊:“我就说用美人计行不通。”

“嗐,我这不没法子的法子嘛。”吴关达挠挠头,“阿雪啊,你这几天去哪儿了?身子如何了?”

应柚雪简单回了句“没事”,虚影重新浮上半张脸。

她扫了一圈,最后把目光落到庄七身上,他的袖子乱了,腰封歪了寸把,小子还算有点血性。

“收拾收拾,走。”

“大师姐说得对,咱们回百沐门,别在这儿平白受人冷眼。”庄七还在为刚才的事愤愤不平。

应柚雪面向道场东面,负手而立:“收拾收拾,报名参赛,姐带你们升阶。”

百沐门所有人:“啊?”

除了纪傻帽,他连惊讶都比别人慢半拍。

“小七,去把你杏师妹叫去报名点,其余人东西收好,山口等我。”

她一声令下,所有人除了纪从渊,不自觉忙活起来。

吴关达也跟着起身,总觉得哪里不对劲。

诶?他才是掌门。

疑惑的片刻,应柚雪领庄七走远了。

道场东边挨着石墙,有一处能容纳百人的石台,问鼎赛报名点设在这儿。

招募会的东道主是太阿山,仙门问鼎赛由玉山宗办,因而两派弟子一同负责报名事务。

另有四大宗的护法堂各派一名弟子在旁监督。

杏晓依远远向应柚雪点了个头,她已经换下玉山宗弟子的月白常服,穿着青翠劲装,长发高束,气概不输男子。

待应柚雪和庄七走近,玉山宗负责报名的弟子冷冷瞥了她一眼:“杏师姐,别来无恙啊。”

杏晓依天赋不高,胜在勤恳,思考问题细致入微,但因她母亲半妖的身世,没少遭人白眼。

她低着眼没说话,耳根微红。

应柚雪走近一步,站到侧前方:“晓依如今是我百沐门的弟子,来者皆是客,彼此都客气些,你说呢?”

玉山宗弟子冷哼了声,挪开目光,头往台阶旁的玉灵石偏了一下:“你们去测灵力。”

庄七面上不动声色,脚步却跟紧,“师姐,我们没到金丹期,玉灵石一测准露馅啊。”

“不怕。”

应柚雪松开不知谁给她种下的隐藏修为的道印,灵力在阳光下蓬勃涨开,衣袂猎猎飞扬。

玉灵石旁,记录境界的弟子抬了个大眼,眼见平平无奇的炼气期眨眼到筑基大圆满。

金光一闪,直逼金丹后期。

“请,请测。”他道。

庄七“师师师师”结巴了半天,蹦不出“姐”字,应柚雪拍拍他肩膀,“小场面,稳住。”

杏晓依:“我就知道你没这么简单。”

应柚雪也拍拍她的肩膀:“放心,只要你心向着百沐门,不简单也是针对别人。”

注灵力到玉灵石上,应柚雪淡淡看着,一条灵力化成的细长金龙绕着石盘旋游起来,一直到圆柱状的大石上方,在某个位置停住。

记录的弟子咕哝:“还真是金丹后期。”

玉灵石无视法宝的加成,那些用法宝提高外显境界的人隐瞒不了一点真实境界。

但是,如果用法术隐藏自身境界,是探测不出的。

也就是说,只要达到参赛条件,赛场上碰见隐藏修为的厉害对手,只能自认倒霉。

要么认输,要么申请更换对手,每场比试有一次更换的机会。

弟子恍神的时间,应柚雪再次让庄七跟上,回到报名桌前。

负责报名的玉山宗弟子翻动册页,终于在末尾的书页找到这个小门派,写下涅古初期、金丹后期,头也不抬地说:“签名,楷书。”

杏晓依签好,应柚雪在她后面写了个“雪”。

“写全姓名。”

“不必了,我不需要扬名立万。”

记录的弟子长出了口气,气鼓鼓地问:“还有两位?”

应柚雪把站在身侧的庄七往前一指,“小七,签名。”

“啊??”

庄七伸出的手被理智叫停,他筑基初期,委实拖后腿。

“师姐,不好吧。”

“方才骂人的血性哪儿去了?”

一提到跟丁初初有关的事,庄七仿佛打开关窍,顿时来了精神,大笔一挥——

落下狗爪扒拉的字。

“还有一名。”

“除了带队的两人,其余组员赛前定下就可以吧,先留白。”应柚雪回。

“切,小小百沐门,还想得头冠怎么的。”

庄七一点就炸:“我忍你很久了!招募大会铭言怎么说的?天高地阔任君行,宗派流门皆为友!你玉山宗跳去别派的不止她杏晓依一个吧,各宗门每五年还专门组织弟子交换修道呢,别太欺负人了!”

应柚雪给庄七比了个大拇指:“师弟真棒。”

杏晓依的目光穿梭在两人之间,眼角渐渐泛红。

那人被怼得哑口无言,脸上青一阵红一阵。

“珣师弟,你去招募点帮忙,这里我来就成。”

说话的人接来墨笔,脸部线条很柔和,举止端正。

应柚雪认得他,玉山宗护法堂的大弟子,朱闻青。

书里主角团的其中一位。

这人是剑修,天下剑修出类拔萃者基本都去了夜无宗,但他百年前退出夜无宗,毅然加入玉山宗。

一般人脱离原宗派,要么翻脸老死不相往来,要么少了联系,但他跟夜无宗的人始终保持着良好的关系。

书里没写缘由,应柚雪自然也不知晓。

“这位小兄弟,我珣师弟心不坏,向着自家罢了,请各位莫要介怀。”

应柚雪本想点个头,但隐藏了面容,于是道:“我家小师弟年轻气盛,还望朱师兄担待。”

朱闻青抱手道:“不打不相识,后日问鼎赛,咱们有缘再见。”

说着,他的视线跃过应柚雪,看向他们身后的人群。

应柚雪转过头,只见人群中一个跟她同样掩了相貌的人缓步走来。

纪从渊长得高,长袍拂在风中,淡淡的清木香顺风逸散,即便看不清上半身,也很难不让人注意到。

三根修长的指节夹走庄七手中的笔,握笔的手腕刚下压,应柚雪虚空弹指。

宽袖在风里一“呼”,顺滑躲开了。

应柚雪为防伤到人,只用了一分力道。

“纪长老,你干嘛?”

纪从渊的松散似战后甘霖,悄没声地破了原本有些尴尬的场面。

他笑道:“阿七在炼气期,带去见见世面也好。”

不等应柚雪开口,又说:“百沐门只有我跟掌门是筑基后期,总不能叫掌门亲自下场,你说呢?”

这么一说,的确暂时找不到比他更适合的人。

应柚雪犹豫一瞬,纪从渊落笔搞定,他对自己飘逸的笔法很是满意。

长桌对面,还没离开的李珣脸色再变,仿佛从地里爬出来。

他抬手用袖子印掉脸上的墨点,“这位道友,烦请重新书写。”

说了几十几百遍,这些人非要用草书。

多瞄一眼桌上木牌的大红字“请用楷书”会眼瞎吗?

等他说完再落笔不成吗?

啊?!

“哦,抱歉。”

纪从渊落款“渊”。

李珣扶额:“烦请写全名。”

“我不需要扬名立万。”

庄七噗呲一笑:“这话耳熟。”

下一瞬,被某人一个脑门敲扣得老实。

李珣面色冰冷,一个个病得不轻。

片刻后,他猛抬眼,周围的人跟着抬头望。

半透明的斑斓光圈包裹住太阿山,一隐一现。

护山大阵自发启动。

场面顿时沸腾。

“啊啊啊,有奇怪的东西混进来了。”

“人太多,防不胜防。”

“这下好了,大家都别想走。不过话说回来,四大宗都在,甭管它何方邪祟,胆也太肥了。”

约莫大家都这么想,所以少见人慌张,更无人惧怕。

无反转不成书,并非有东西混进来,而是太阿山某人刚炼制好的恶妖冲破禁制,逃出山了。

应柚雪仔细回想,接下去,他们会浪费大量的时间在核对查验修士、四处寻找妖祟上。

晚幕将落时分,李紫茵听到玉山宗某长老说急着送参赛名录回宗,然后灵光一现,想通其中缘由。

最后,温灵溯跟她一起在距离临安城十里的一处废弃庄子处理了恶妖,回太阿山揪出幕后炼制的人。

加声望,加迷弟迷妹一群。

“尽管十年前天祭境被驱逐,但它存在的期间,从里头逃出好些东西,修真界没之前太平了。”朱闻青说道。

“可不是嘛。”李珣叹气,“连三圣都陨落二圣,唉!”

“除了玉山圣雪,还有哪位陨落了?”应柚雪问。

此言一出,周围人炸开。

“这你都不知道,还是修真界的人嘛!”

别人看不见应柚雪满脸的黑线。

死了十年,知道才怪。

“不对,你不现真容,又不知道修真界的大事记,你有问题!”

太阿山护法堂的弟子厉声说话,引来十几步外他们的堂主。

应柚雪:“……”就离谱。

好好聊着天,引火烧身了。

“大师姐。”

面对四大宗护法堂的人,庄七有些发怵。

“不怕,有我在。”

“师妹。”

“闭嘴!”

纪从渊:“……”同样需要被呵护,师妹总区别对待。

护法堂的弟子围上来,除了纪从渊三个自家人,其余人退远几步。

太阿山护法堂的堂主说道:“判定妖祟,一验灵力,二观面容,道友方才通过玉灵石一关,未见妖祟气息,请现原貌,容我等判定道友是否被夺舍。”

与寻常情况不同,被妖祟夺舍的人面部僵硬,常见额头、面颊硬块凸起,做不了大动作。

他的要求并不过分。

应柚雪:“当真要我露出真容?怕吓着你们。”

“美丑天生,道友放心,大家都是修真界有头有脸的人物,必不会对道友容貌有不当的言辞。”

应柚雪“哦”了声,这么早掉甲,岂不便宜在背后做精作怪的那些人。

她大拇指搭在中指关节,抬手拂起,解开唇部以下的隐面咒。

“嘴唇下巴没问题吧。”

接着隐回去,露出半面脸颊,然后是另一面,扬起嘴角动了动,“面部没问题吧。”

鼻子、额头、耳朵,挨个暴露又隐回去。

毕竟分开来看,很难把各个部位凑成完整的一张脸。

纪从渊哧一声,此女实乃人才。

“怎么说?”应柚雪问。

“……倒是没问题”堂主那表情,很明显在说身份没问题,脑子有没有问题还待商榷。

他清了清嗓,“道友气质上乘,想来绝色无暇,为何不以真面目示人?”

应柚雪:“太惊艳,怕吓着你们。”

周围人的脸色忽然变得很好看,庄七忍不住半掩面躲羞。

堂主眉梢抽动,噎了半天没蹦出半个字。

他自认看人还是准,此女脑子果然有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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