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傍晚，洛新饭馆外，摆起长桌，又一次铺上了大大的红色桌布。

电视机被搬到了外面，放在一张高桌上，正播放着荷兰队和巴西队1/4决赛的实况录像。

他们这一桌十来个人，就着电视机里的不时响起的欢呼声，推杯换盏，好不热闹。

席间，几个高三队员各自发表了离别感言。

最后，到秦天成的时候，他拿起面前已经开了盖的一瓶酒，起身去到教练身边，跟教练碰了下：“这是我人生第一瓶酒，我敬教练！谢谢您，给了我机会，也给了鹏飞这次机会。”

说罢，他举瓶喝了一大口，眼含笑意看向教练，目光中似别有深意。

在场所有人中，大约只有陈教练和海文英知道其中的意思。

陈教练也举酒瓶应下，仰头喝两口：“你放心，有我呢！”

两人似乎在几口啤酒之间，就商定好了某件大事。

正在这时，电视里传出一阵欢呼声，吸引了在场所有人的注意力，大家纷纷转头去看，贝贝托正在进行射门成功后的表演。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在一方荧屏上，并没人关注到，在这个时刻，某个人的命运似乎被彻底改变了。

不大的功夫，秦天成脸颊上有了些颜色。

他一改往日沉稳风格，跟陈教练喝完，又挨个和几个刚毕业的队友碰了一遍酒。

眼看着，第一瓶酒就见了底。

转头瞧见吕鹏飞有些担忧的眼神，他回以安慰的笑，表示没事。

秦天成又拿起一瓶没开盖的啤酒，学着陈教练，卡在桌沿上，用手刀往下一劈，瓶盖应声而飞。海文英率先嚷嚷起来：“哟哟哟，天成会开酒瓶了~”

秦天成没搭理，举着酒瓶，和剩下没碰过的队友一起喝了个，一张脸更是白里透着些许红。

此时，电视上的球赛已经结束，解说员正在总结整场比赛的亮点。

陈教练站起身，说了几句恭祝前程的话，仰头灌空瓶里的酒，说还有事，就回了学校。

紧接着，队员们陆续都离开了。

最后只剩下四个曾经的核心成员。

“吕栋别急着走，一会儿去我家睡。”不等吕栋回答，海文英又转向另一侧，“天成还是去鹏飞那儿？”

“对，我哥最近都在我那儿睡。”

“那就行了。这毕业了，除了鹏飞，咱都可以放开了喝。来，不醉不归！”海文英说完就拎起酒瓶伸到桌子上方。

“哎哎，我哥今天第一次喝酒，容易醉的。”吕鹏飞急忙阻止。

“放心吧，他也喝不了多少。”

吕栋也哈哈笑起来：“鹏飞也关心关心我这个堂哥。”

“二哥你年龄最大，去年就开始喝酒了吧？”

吕鹏飞言外之意：哪里需要别人关心。

“这倒是。不说废话了，来，喝酒。”吕栋也不以为意，举起了酒瓶。

不知不觉间，陈教练他们留下的十几瓶酒，也全部被喝了个净光。

秦天成灌下最后一滴啤酒，垂眼看看自己脚下，地上或躺或站着四只空瓶，而自己已经醺醺然了。

四个人两两结伴，散席回家。

秦天成只记得回到105，没来得及进房门，就冲进洗手间，狂吐一通。

后来似乎还跟吕鹏飞一起看了个电影，至于什么电影，已经完全没印象了。

第二天早上八点醒来时，他发现自己躺在床上，脑袋旁边是那小子的脚丫子。他闭眼想了好一会儿，也没想起自己是怎么从沙发转到床上的。

大概因为这一觉睡得比较实，秦天成此时感觉，身体里的能量都回来了。

他动了动腿，正想起身，却发现那小子的胳膊压在自己小腿上。他只好就那么平躺着，眼睛盯着天花板，努力回想，昨天晚上都发生了什么。

“师哥……”

“嗯。”

“女生们都说你眉眼长得好看。”?“嗯？”秦天成抽了口凉气，这小子今天怎么了？

“不过我觉得……你笑起来……更好看……可惜……你不爱笑……”

秦天成眉头紧紧皱了起来。

“还有你的脸……嗯……手感……怎么毛毛的……”

话音没落，秦天觉得自己小腿上被捏了两下，他不由松一口气。

原来这小子是在说梦话。

他这才想起，昨晚是被这小子连扶带搀给弄到床上的。臭小子，居然学会动手动脚了！

秦天成咬了咬牙，忽得一下坐起来。

吕鹏飞不知道是不是被惊到了，也跟着猛地坐起，两人脑袋差点撞上。

“怎么了怎么了？”始作俑者睡眼惺忪，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饯行宴之后，距离高考成绩公布，还有至少两周时间。

吕栋接到母命回家陪伴，海文英被派去姥姥家探亲。

只有吕鹏飞和秦天成，山高皇帝远，没人管，乐得逍遥自在。

两个人在105和洛水湖畔过了几天神仙日子。

除了帮邻居王阿姨家儿子偶尔补习功课，秦天成还接了一个家教的工作，地点在化工厂新家属院，每周去两次，每次两个小时。

报酬虽然不多，可对秦天成来说，也算是一种锻炼和提前适应。

谁知家教还没正式开始，王阿姨就帮他介绍了另一份“工作”——每天早上给新家属院送报纸。

这份工作需要些体力。给他介绍的时候，王阿姨还有点不好意思，但秦天成哪里会在意。

每月30元，这俩月不用回去那个“家”，生活费也有着落了。

于是，他开始每天更早起床，到指定地点领取了报纸，一家一家送过去。

送了三天，意外又接到个送牛奶的活，每个月可以再赚60元，同一个区域，同样的时间，没有比这更完美的了。

他当即答应，去找门卫王大爷借了辆三轮车。自此，开始了正儿八经的“打工”生活。

当然，那小子怎么可能让他一个人忙碌，时不时会跟他一起去。

他早已经打定主意，进了大学，不再伸手管父亲要钱，那么现在就可以开始了。

想好了这一点，他不再有负担，便开始尽情享受临行前剩下的自由时光。

而除去送牛奶、报纸，以及做家教的大多数时间里，他和吕鹏飞两人相互影响。

白天，两人要么看书、听音乐，或者临帖、画画，也经常骑了自行车在外面溜达，偶尔还跑游戏厅练两把。

脚痒的时候，还会跑学校操场上踢两脚球。

晚上，两个人要么窝在105看电影，要么绕着住处周围散散步，很是惬意。

每周秦天成去家教的时候，吕鹏飞会穿城回去看望爷爷奶奶。有时候，也会两个人一起回去，住上一晚，好好陪陪两位老人。

而那个名义上的“家”，秦天成也抽空回了一趟，把自己留在那里的东西慢慢全拿走了。

他也不确定，以后还有没机会回到那个地方，妈妈留下的东西，这些年也被那个女人处理得差不多了。

以前每次回去，他都在有限的空间里翻翻找找，多多少少能找出些不起眼的小物件，比如几张旧照片，比如一个黑红相间的头绳，一支当年妈妈同学送她的钢笔……

这次还有新发现，是姥姥留给妈妈的一个记事本。他拿起翻了翻，意外发现塑料封皮里面夹了张黑白照片。

抽出来一看，上面是少女时期的妈妈，和一个略年长些男生的合影。他并不认识。翻到背面，也只看到了一行小字：摄于一九六五年秋。

字迹也不是妈妈或者姥姥的。

想了想，他把照片塞回了封皮里，又把笔记本放进了书包。

接着，他把稍微大件的，统一拿到吕爷爷家，放在吕鹏飞房间的抽屉或柜子里。

小一些的东西，他就用一个方形的红色点心盒子装起来。

这个点心盒，是他八岁生日时妈妈给买的。金属质地的盒子，夏天拿在手上凉凉的，很是舒爽。

盒盖上还印着天坛的图案。那是妈妈回不去的家乡。

很快到了高考出成绩的日子。

秦天成还没进校门，就有眼尖的同学奔出来大喊：

“秦天成！太牛了！”

“年级第一！全市第二！”

一道男声，一道女声，几乎同时发出。

他抬头一看是司滔和张碧昕，秦天成问：“你们考得怎么样？”

司滔立马垮下脸：“也就，一般吧。嘿嘿，周老师等着你呢，快进去吧。”

说完，立马一溜烟跑远了。

“还行。”张碧昕笑着说了句，转过身跟他一起往里走，“你可能放了个卫星。”

“嗯？”秦天成没明白，却也没多问。

张碧昕抿嘴一笑：“一会儿你就知道了。”说完，朝着不远处向她招手的女同学跑过去。

当听到周老师说出“710”这个数字的时候，连秦天成自己都愣怔了一下，怪不得张碧昕说是“卫星”呢。

“稳了。”周以俭笑着说，“虽然分数线还没下来，但按照往年的经验，你这个分数完全没问题。”

“嗯。谢谢周老师！”秦天成突然眼眶有些发热，这三年的拼搏，总算没有白费。

“谢我做什么？是你自己的努力。作为你的班主任，我对这个分数都很意外。全市理科状元也不过比你高了一分。”

周以俭说着，声音竟然有点颤抖，面上也越发地与有荣焉。

“近五年来，你是我们学校第一个位列前三的学生，也是建校以来最好的一次成绩，全校师生都会以你为荣的。”

听到这里，秦天成抬手摸了摸后脖颈，表情有些不自然：“周老师，您这么夸，真的合适吗？”

“那有什么不合适的？我也是实事求是。等会儿校长见你指不定更激动。”

“啊？校，校长？”

“当然啊！”

一整天，秦天成都被各种夸赞、羡慕、嫉妒，或许还有恨的声音和眼神包围着，似在云里雾里。

这是他从小到大都未体验过的。

这样也好，他对自己说，一味地夸，会让自己飘起来也说不定。

可当吕鹏飞听到这个结果时，反应比所有人都大，105的天花板都快被掀翻了。

“我KAO！哥！哥！真的是710？”看到秦天成点头，吕鹏飞眼睛瞪得更大，“700多诶！听说全清水市都只有三个人上700！你这，你这果然是一鸣惊人！A大肯定举双手双脚欢迎你！”

“行了行了，你小点声。”秦天成有点哭笑不得。

“不行！我太开心了！”吕鹏飞一矮身，双臂抱着秦天成的双腿，居然给举了起来，原地转着圈，嘴里还在啊啊叫着，“我哥太牛了！这是神仙才能考到的高分啊啊啊！”

秦天成用手拍打着作妖的小子：“快放我下来！也不用这么激动！会摔的！”

“哈哈哈哈！我太高兴了！”

又转了几圈，吕鹏飞突然停下来，矮身放下他：“咱们去电影院看电影吧？”

“改天吧，今天我哪也不想去。”秦天成的确感觉有些疲惫。

“所以我猜你把文英哥和吕栋也拒了对不对？”

“嗯。”

吕鹏飞兴奋劲一时无法消除，便提议道：“那就看我新买的那张碟《笑林小子》，我再去外面买几个菜回来，全当给你庆祝了。怎么样？”

“好。”

秦天成对这些并不在意，只要是待在105，清静些，就好。

趁着吕鹏飞去买吃的，秦天成把小屋彻底整理一遍，又去冲了个澡，洗掉身上的粘腻感，这才感觉舒服点。

晚上，两人并排坐在沙发上，吃着从烧烤摊位上买回来的烤串、凉菜，吹着落地风扇，开始看电影。

“我昨天去音像店，一眼就看见了这俩虎头虎脑的小和尚，太好玩儿了！就想买回来看看。”吕鹏飞说着，俯身拿起两支肉串，分了一支给秦天成，“趁热好吃。”

秦天成接过，咬了一口，转头看了眼吕鹏飞：“加了辣椒。”

“对啊，你这不已经考完了嘛，不用担心了，吃点辣过过嘴瘾。”

话音刚落，就听到了敲门声，两人不由对望一眼，显然都从对方眼神里读到了疑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