吕鹏飞跳起来跑去打开门。

外面站着109的王阿姨，右手端着一盘切好的西瓜，左手端着一盘虾。

“我听说成绩出来了，小秦考得不错——”

刚说了个开头，就被吕鹏飞接了过去：“哪里是不错，是史无前例的好！全校第一！全市第二！”

王阿姨一听，眼睛里也闪着光：“小秦这也太厉害了！来来来，阿姨刚做的椒盐虾，拿给你们尝尝。这西瓜也是今天刚买的，特别甜。”

王阿姨说着递过盘子来。秦天成也早站起来了，这时跨过两步来要接，却被吕鹏飞伸手接住。

“阿姨您太客气了。”两个异口同声。

“我这还客气，你们这经常帮我家小君补习功课，我都没说谢谢呢。”

“还没说？您这今天饺子，明天大虾的，可比一声‘谢谢’重多了。”吕鹏飞眼睛笑成了月牙。

“好了，不说了，我也不耽误你俩了，赶紧趁热吃，晚点我来拿盘子。”

“好嘞！”

目送王阿姨笑着转身走了，两个人这才又坐下继续吃起来。

吕鹏飞把那盘虾放在秦天成面前，西瓜则搁在了茶几角上。

这会儿屏幕上，四毛（林志颖）正抱着弟弟唱歌哄睡，弟弟说四毛唱《吻别》没有张学友唱的好听。

吕鹏飞一个没忍住，刚喝了一口的健力宝差点喷出来。

秦天成虽不觉得这一段有多搞笑，却也被吕鹏飞的情绪感染了，脸上开始绽放出笑容。

他这些年刻意压抑自己，因为知道一切都无从依靠，只能自己一步一步慢慢向前。

今天听到分数那一刻，他的内心也瞬间迸发出喜悦，却习惯地压了下去。

直到此刻，他跟着吕鹏飞一起融入电影中，笑容也越来越多。

或许，人生，从此便已不同。

分数虽然已经出来了，但目前也只是知道自己在清水市全部考生中的水平，具体录取情况还不敢断定。

老师们也都是凭经验，觉得秦天成进A大没问题。

他自己虽然孤注一掷，只填了一个志愿，也从没想过要再复读，可分数线出来之前 ，他心里多多少少还是有些忐忑的。

这种不安也一向被他掩藏得很好，通常连最亲近的吕鹏飞也难以发觉。

然而这是决定他一生命运的关键，一向不拘的吕鹏飞就像一夜之间长大，竟然察觉出了他的情绪，拉着他在外面疯玩。

早上也不睡懒觉了，早早起来，两个人坐车去到龙兴路。

秦天成被吕鹏飞拽着，把平常几乎进都没进过的场所，挨个转了个遍。

游戏厅、镭射厅、溜冰场、音像店……

溜冰场里，秦天成不肯让吕鹏飞帮忙，打算自己摸索。

他第一次穿上旱冰鞋，努力尝试移动双脚，想跟上吕鹏飞。却被那小子笑话：“哥，你看上去，就像一只刚生下来，还不会走路的小黄鸭，噗哈哈哈！”

他一记眼刀飞过去，那小子立马鼓着腮帮子停住笑。

谁知他刚挪两步就摔了个大屁墩，吕鹏飞再如何憋也憋不住，只乐得前仰后合，哈哈大笑。引得场上的人们都往这边看。

秦天成有些发窘，他从未如此丢脸过：“这东西——”

“这东西是不太容易，我两年前第一次学的时候摔得四仰八叉，屁股疼了三天。”吕鹏飞不等他说完，赶紧抢过话头。

“真的？”

“我什么时候骗过你？”吕鹏飞拉着他的胳膊，扶他站稳，“哥，你是高考这段时间太拼，都忘记怎么玩了。想想你把足球顶在脑门上往前走。”

秦天成听了，稍一琢磨，又尝试了两次，却都只“走”出去不到两米，最后以坐地上告终。

他只好认命地任由那小子摆弄。

吕鹏飞此时正经起来，认认真真当起了老师，仔细讲解着，拉着他的手，一点一点往前移。

好在他这个前足球队长极有运动天分，一圈下来就学会了，开始顺着场沿慢慢滑起来。

走出溜冰场的时候，秦天成突然觉得，也许，可以换个角度去看人生了。

比如，他虽然年长，多年来一直照顾着吕鹏飞，可在某些时候，是不是也可以互换一下位置，偶尔做一次弱小那个，倒也未尝不可。

后来，为了给吕鹏飞庆生，两个人跑游戏厅里待了一天。

对战时，那小子才知道，原来，他这位“游戏天才”师哥之前只玩过《拳皇》。

而且只会操控安迪，还是临时看他们几个的操作学习到的。

就在这个夏天，秦天成又学会了两个游戏：《街头霸王》和《幽游白书》。

然后他觉得，高压之后的放松，果然很是爽利。

而且，看着那小子眉飞色舞教自己的神情，居然有点享受。

晚上，在新开半年多的肯爷爷快餐店，他们对着汉堡和炸鸡大快朵颐。

心满意足之后，两个人才又坐车回到家属院。

第二天，甚至还破了戒，去光顾平常老师不让涉足的歌舞厅。

但俩人刚进门，就逃也似地跑出来了。

虽然没看清里面究竟长啥样，可那氛围，他俩都无法忍受。

就这样放飞了两天，秦天成强迫自己不去想录取的事，果然身心愉悦。

终于，等到了高校录取分数线。

清水市所在的H省，每年各大高校的录取线都很高，A大尤其是。

今年自然也不例外。

这也是前些日子，秦天成和周以俭都不敢100%确定的原因。

吕鹏飞比秦天成还着急，一早跑去学校门卫，拿了张招生报回来，刚一进走廊就兴奋地大：“哥！哥！出来了！出来了！”

秦天成突然也激动起来，他迎出门，抓过报纸，展开来，到处找。

吕鹏飞给他指了指位置，只见上面写着：A大，H省：理科录取线698，文科录取线665。

妥了。

秦天成唇角上弯，合上报纸，长出一大口气。

“现在好了，完全不用担心了！想干嘛干嘛，静等通知书。”吕鹏飞说着，一个转身，把自己往沙发上一扔，脑袋撞上了扶手。

秦天成失笑：“那是我，你呢？”

“我嘛——”吕鹏飞摸摸后脑勺，“边陪你玩边学习，这样总行吧？”

秦天成把报纸卷起，朝吕鹏飞虚点了点：“可是你说的。”

“嗯，君子一言，快马一鞭。”声音清朗，传出老远。

心事落定，秦天成有了个新的计划。

首先，他要提前整理好行李，早一天搬离那个所谓的“家”，他就早解脱一天。

接着，在离开清水市之前，有很多安排需要提前布置，而这些，暂时还需要保密。

然后，有一件事还没结果。

高考结束第二天，李晓静就来催问了，他需要跟海文英再确定一下情况。

事实上，他还想出远门去旅游一趟。

这么多年，似乎都一直困在这座城市里。

只除了三次出省参加奥数竞赛，到过别的城市，却完全没有游玩的机会。

而那“一家三口”，通常是不会带他一起出门的。

可是，报纸上说，今年高校要开始涨学费了，他需要省着点。

旅行，以后总有机会的吧。

另外，在洛水湖边守了整整三年，都没好好欣赏一下湖的全貌。

对了，还有一个人，他需要好好想清楚，要怎么去面对。

最后，也是最重要的一件事，就是他需要去西边的陵园，去拜别他最想念的妈妈。

清明的时候没顾上，临行无论如何得告别一下。

幸好，那里是她的故乡，她应该会感到欣慰吧。

列好清单计划，他开始一件一件实施。

行李最简单，他只用了半天就搞定了。甚至他回大院拿东西，也挑了个人都不在的时间段，谁也没碰上。

第二件事，略有些复杂。他分了三步，现在暂时只能做第一步的铺垫。

找了个吕鹏飞回奶奶家的下午，他跑去学校，见了两位老师，推心置腹，把需要说清楚的意思都一一明确表达出来。

而他也有把握，这两位都会认真对待他的提议。

从学校出来，已是傍晚时分，他骑着自行车，慢慢悠悠回105，在大门口，正好碰上海文英。

秦天成单脚支在地上，抬腕看了看手表，又看向海文英：“这个时间？”

赶在饭点来找他，多半有情况，还是11路过来的，更有问题。

“来找你吃饭呀。”海文英伸胳膊搭上他肩膀，一脸笑嘻嘻。

秦天成自然不信，斜睨了海文英一眼：“照实说。”

“跟老头儿呛了两句，就跑出来了。”

见海文英的表情有些沮丧，秦天成了然：“走吧，咱们去随便吃点。”

正好，顺道把清单上接下来的一件事确认下进展。

两个人去到最近的一家小饭馆，进里面坐下，随便要了两碗拉面。

“我可能去不了SJ大了。”海文英一脸生无可恋。

秦天成从筷筒里拿出两副一次性筷子，递过去一副：“为什么？分数线不是过了吗？”

“沪市那地方消费高呀，我爸心疼钱。”海文英接过筷子，两手一掰，把两根交叉着划拉上面的木刺，语气不无郁闷，“哎，这可是我拼了半条命考上的啊啊啊~”

说话间，海文英手上使力重了，一根筷子被撅折了。

秦天成把自己手里掰好的筷子递了过去，又从筷筒里拿出一副：“录取通知书来了，他还能不让你去？”

“今天就在说这事，他想让我调剂到师范院校，说是免学费还包分配。”

说到这里，海文英握紧筷子重重往桌子上一戳，突然又“嘶”地一声，松开手，甩了甩，显然是被筷子报复了一下。

正在这时，老板把拉面端上了桌。

“边吃边说。”海文英把一碗推到秦天成面前，自己开始埋头吃起来。

秦天成在碗里加了少许醋和辣椒油，边挑面边问：“你们家经济情况，不是一向还可以吗？”

“哎别提了，老头儿原来不是服装厂的嘛，去年底下岗了。想自己折腾点小生意，也没赚着钱。”

“要这么说，倒是可以理解。”

“真羡慕你和吕栋，不用为了五斗米折腰。”

“我？呵，我的情况你还不知道？再说吕栋，他妈妈那身体，怕是他大学都上不安稳。”

“唉~”

这样看来，还真是家家有本难念的经。

一直到吃完面，秦天成终是没开口问那件事的进展。

直到几天后他俩跟吕栋喝酒时，他才了解到，这段时间海文英也一直在暗中调查。结果却是跟他一样，都只得到些间接的证据，没办法直接证明唐娟的死跟那个人有关。

不过，他有信心，这件事终会有水落石出那一天。

因为已经有了充足的心理准备，拿到录取通知书的时候，秦天成心里并没有太大波澜。

反倒是吕鹏飞，举着大信封，哇呀呀呀叫着，跑去跟门卫王大爷和邻居王阿姨各种显摆。

还拉着秦天成，回了趟爷爷奶奶家，四个人一起做顿好吃的来庆祝。

吕奶奶更是开心地逢人就说：“我们家大孙子考上A大了！”

邻居也都跟着夸赞几句，这让奶奶更是眉开眼笑。

满溢的快乐和幸福感再次充盈着这个有爱的家。

秦天成庆幸自己认识了吕鹏飞，更感恩爷爷奶奶的心疼和接纳，让他在心灵的沙漠里，找到了一片永恒的绿洲。

而且，这绿洲似乎在不断延展。

可就在他还没想好，要怎么去面对另一小片绿洲的时候，却再一次意外见到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