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棠轻脸上惊疑不定,转身回看瞬间,却已经恢复镇定,“这是后院仓库,你是不是走错地方了?”
来人斜靠在灰扑扑的墙壁上,神情乖戾,拖着嗓子笑得意味深长,“家里的保镖不见了,我特意来找他们的……”
十六七岁的少年,清瘦高挑,模样斯文清俊,一身白色西装,在灰扑扑的光线下也显得耀眼异常,谢棠轻对他再不喜,也不得不承认,他有一身好皮相。
她沉默地看了他一会,突然朝他勾了勾手指,像在召唤一只小狗。
陆忘言眯起眼睛,目不转睛地注视她,站在原地一动不动,神色莫名有些危险。
过了一分钟,也许是两分钟,谁都没有先开口,气氛一度紧绷,直到耳边传来一道声响,谢棠轻手里把玩着匕首,心跳快了一两秒。
一个黑影从角落跳了出来,才探出个头,就撞到了一柄刀锋上,晕头转向两秒,慌地重新逃窜回阴影中。
“嗤,原来只是一只猫。”陆忘言眼眸微睁,俯身拔起那柄刀,放在跟前细细打量了一眼,嗓子含着笑,慢条斯理跳出几个字,“风声鹤唳,做贼心虚。”
他没指名道姓,但在场两人都心知肚明。
谢棠轻瞳孔微亮,轻巧几步走到他旁边,在他注视下,伸手捉住他的手腕。
白色手套质地柔软,却怎么也比不过温润细腻的肌肤,陆忘言并不挣扎,只是低头看了一眼她的动作,眼神饶有兴趣,似乎在好奇她的目的。
他气质乖戾危险,态度捉摸不定,此时的配合实在出乎意料,这给谢棠轻省了不少麻烦。
她一把拉住他往前走,动作粗暴且猝不及防,陆忘言踉跄了一步,却只是眨着眼睛跟在她身后,虚眯着眼睛,笑眯眯的,调整好步伐,就乖巧地任由她拽着。
三两步就到了那几个面目狰狞的保镖旁,谢棠轻脚步顿住,回头探究,视线里,对方正歪着脑袋,兴致勃勃地看着她,对底下血腥暴力的场面视而不见。
她避开他过于专注的目光,忽地使劲,只听“噗”的一声,那把匕首瞬间没入□□——借着陆忘言的手。
谢棠轻顿时松开他的手腕,嘴角抿起一个笑容,有些得意又有些讥诮,“做贼心虚的不是你吗?”
陆忘言瞳孔微睁,瞥了一眼她的手套,又低头看了一眼正插在保镖心脏上的匕首——上面布满了他的指纹。
他笑了一下,拔出猩红带血的匕首,放在手里把玩。
偏僻无人看管的仓库,面目狰狞的尸体,表情无辜的少女,以及一个拿着匕首的恶魔。
任由谁进来都能一眼看清楚事情的“真相”。
比起旁观者,还是手染鲜血的共犯更让谢棠轻放心。
“谢三小姐就是这么对待同谋的吗?”他当时笑得张扬乖张,眉眼间满是戾气,边说着话,却一边低头将地上的尸体肢解了。
他出手动作熟练,每一刀都精准无误,以防止没有多余鲜血溅出来,弄脏他的外套。
此时此刻,他成了谢棠轻的帮凶。
但她却一点都轻松不起来。
招惹上一群蠢货,远远不及招惹上一个变态来得麻烦。
谢棠轻沉静地看着鲜血淋漓的现场,突兀地开口,“你很讨厌他们?”
不然她想象不到,为什么要使用这么麻烦的手段去处理这些尸体。
一把火烧掉不就好了?
“讨厌?”对方却显得意兴阑珊,“讨厌尸体并没有意义。”
“那你现在是在做什么?”
他语气稍顿,并无不快,“提前演练而已。”
谢棠轻敏锐地捕捉到他温和外表下的戾气,“演练?你想对谁动手?”
“谢三小姐什么时候好奇心这么重了?”
她像是没听出他的冷淡,用着十分甜蜜的声音天真问道:“你的母亲吗?”
陆忘言手上动作停住,倏然掀起眼皮,目光尖锐。
谢棠轻微笑着,毫无戳人伤口的自觉,用最无辜的神情回视他。
她以为对方会破防,甚至歇斯底里,已经做好欣赏他漂亮的脸上流露出怒气的画面,然而他却扬起笑脸,狭长的双眼弯了弯,“你的眼角染了血,笑起来真漂亮。”
他语气真心实意,谢棠轻都忍不住怀疑自己刚刚是不是不小心沾上了,她皱着眉,抬手揉了揉眼周,然而低头观察自己的手掌,依旧白皙,并无血迹。
“骗你的。”
那道声音懒散动听,却让人无端恼怒。
谢棠轻忍不住瞪他,又听他说,“我是说,其实谢三小姐生气的时候也很漂亮。”
她表情顿时麻木,绷着脸,一言不发。
“生气了?”陆忘言站起身,拿出手帕把匕首仔细擦干净,低眸望着她。
到底年纪轻,还压不住脾气,谢棠轻冷着脸,转身就走,完全没有安抚帮凶的意识。
她几步走到仓库门口,推开一条缝隙时,眼前突然倒下一个黑影,她手疾眼快合上门,往后退了一步,正当时,“啪”一声,黑影倒在地上。
是一具尸体,手里还死死捏着通讯器,通讯器里正循环播放着谢棠轻被押进仓库的视频,播放到她动手时,突然传出一声尖叫,录像戛然而止,短暂停止后又重新回放。
这人是谢云衣身边的狗腿子,也是她的追求者,仗着家世不断作恶,人憎狗嫌的,平日没少给谢棠轻使绊子,他右手左腿弯折,是当时带狗围堵谢棠轻时,被她事后报复套麻袋揍的。
他的出现,是为了拍下谢棠轻丑态讨好谢云衣,而他的死亡,是谁动手可想而知。
谢棠轻呆愣一秒,眉心处传来一点热度,她下意识后退,却撞进一个温热的怀抱里,低头时,看到对方摊开的手,指尖上跳跃着一点红痕,是她眉心沾上的血迹。
他其实没骗她,只是在位置上撒了点小谎。
谢棠轻沉默了一会,冷声道:“撒手。”
陆忘言将脑袋埋进她的颈窝,哑着嗓子,像个小狗一样撒娇似地蹭了蹭,“我帮了你,你应该给我奖励。”
她不耐烦搭理他,一柄匕首向后刺去,他不得已松开,目光死死盯着她,自顾自生闷气。
谢棠轻抬脚就走,结果被揪住袖子,回头时看到陆家的小公子面无表情地拉着她,视线却若无其事地瞥向别处。
幼稚鬼。
就见过两次,他在她面前倒是不隐藏。
谢棠轻别过脸扯开他的手,“别想了,什么都没有。”
她没说谎。
她现在确实一无所有。
真要给,也只能等以后。
出乎意料的是,陆忘言居然很轻易地松开手。
他情绪极其稳定,手指敲了敲袖子上的绿松石袖扣,笑得露出一颗坚尖的虎牙,“那我只能自己拿了。”
他话落瞬间,谢棠轻后颈一痛,疼得眼泪都要落下来了。
那时的场景几乎和现在重叠,就连眼前讨人厌的保镖都一模一样。
当时谢棠轻一把火烧掉了整个仓库,出去后,被人撞到走在一起,陆夫人匆匆赶来,扇了陆忘言一巴掌,语气里还指槐骂桑,阴阳怪气谢棠轻心机深沉,和她那个从贫民窟里爬出来的母亲一样肮脏下贱。
众目睽睽下,谢棠轻倒是没再说话,处理几个保镖已经够呛,何况谢临还在远处盯着她,眼神阴冷。
陆忘言也只是笑了笑,情绪毫无起伏,浑身戾气早已在出仓库时收敛得一干二净,整个人安静平和得就像个没脾气好欺负的小少爷。
而宴会一结束,谢棠轻就被扔进禁闭室了,那里伸手不见五指,没有声音也没有气息,静谧封闭让人滋生恐惧。
不过这对她而言倒是没什么,在更年幼的时候,她和母亲住在贫民窟,那地方狭窄破烂,下雨漏水,母亲总是不在,没人做饭,她自己一个人,夜里不敢开灯,又冷又饿,偶尔一次梦里惊醒,发觉天还未明,蟑螂窸窸窣窣爬到窗边,带着张牙舞爪的恶意。
她嫌弃地翻了个身,从窗外溢出的光线里,冷不丁瞥见一个身影,坐在她的床边,脸上模糊不清带着瘆人的笑。
他在伸手过来时,谢棠轻摸出枕头下的水果刀,一刀捅死了他。
天亮后才知道,母亲夜里匆匆回来过一次,出门时却忘了落锁。可能是被那个流浪汉瞧见了,半夜悄悄溜了进来。
在贫民窟的记忆恐怖且难过,漆黑无人的禁闭室,倒是更让她感到安全。
事后她却再没见到过陆忘言,偶尔听闻他的消息,也都是陆夫人带着小儿子赴宴,好事者八卦他失去继承权的传闻和笑谈。
他们笼统只见过两三次,那些过往记忆既不光彩也不愉快,对于谢棠轻而言早已模糊,如今场景重置,却又渐渐清晰起来了。
细想,他们也算同甘共苦地交情了,虽然没见过几次,但都保守着彼此的秘密——如果陆忘言喜欢omega算秘密的话。
“大少爷,别磨蹭了,赶紧回去,不然夫人会不高兴的!”
谢棠轻回过神,眼前保镖气焰嚣张,他们在双双对视一眼后,又用暧昧的眼神打量现场两人,然后轰然大笑,咽着口水,言语间不泛轻视和饥渴。
陆忘言倦着神情双手插兜一声不吭,他被扎了两针疼痛剂,维持站立已是勉强,面对母亲的催促,他疏疏一笑,正要听话。
不知怎么的,谢棠轻难得良心发现,也可能是更因为讨厌那群保镖,于是开口叫住他,“不喜欢的话,其实可以不回去。”
陆忘言脚步顿住,侧身看她,声音很轻,“那样我就无处可去了,你要收留我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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