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此同时,神域。
白玉京那赫赫煌煌、威严到极点的九重宫阙之上,高耸入云的宫殿顶端盘踞着庞大到极点的金龙塑像。
那金龙似比半座山还要沉重,比那些仙族的府邸还要硕大无朋。它怒睁双目呈张牙舞爪的攻击姿态,每一缕金鳞都雕刻至最细,高高在上似俯视所有胆敢踏入神域帝都范围内的存在。
那些神君们说,这条巨龙是当年古神们齐力铸造而成的神器,是神域万年不朽的象征。
它将永葆神域辽阔境内的安宁,没有大魔能逃过它的目光。
彼时,洗碧才刚只身回到神域,此刻尚在白玉京的帝宫内,审阅本该属于姬衔羽的工作内容。
帝女的工作向来枯燥无趣,譬如审察各个神君仙君呈递上来的职责报告,再譬如监管人界乃至三界的规则秩序,处罚那些触及律法的神仙灵族们。
偶尔,也得官方地回应一下妖族那边的两族交好活动,拒绝一下各方神族才俊殷殷的聚会邀请。
如是种种,称不上多困难,只是内容繁杂麻烦,极耗时间精力。
再加上近些年边境魔潮屡屡变动,白玉京诸神也是各怀心思,看准时机揣摩站队之事。
今日神域的天气不错,只是帝宫仍旧如千万年前般冰冷寂静,好似外边多明媚的阳光,都照不进屋内半边角落。洗碧搬了个小板凳坐在帝女桌案之下,拄着脸仔仔细细翻阅那些文件。
翻阅没几章,帝宫后殿的大门便被极轻微地推开半侧缝隙。
雪青色衣衫的年轻神君从外边走了进来,衣上沾了雾海中似有似无的寒凉气息,怀中尚捧着一叠书。
此人于神族中也算晚辈,身子颀长,容貌尚带着些少年气。他五官英挺,微笑温和清爽,气息温和干净,是并不会让人感到讨厌的那种类型。
洗碧原身便是神植,对风霜云雾与水汽的味道很敏感,抬头看向门口。
她目光有些许疏离,看见来人,只淡淡一点头行礼:“空侯神君。”
神域帝女的亲侍,只服从于帝女之命,供姬衔羽一人调遣。
纵是扶疏上神亲自驾临,洗碧亦有不行礼之资格。
习惯性的点头覆手,只是洗碧基本的礼节——毕竟姬衔羽向来喜欢懂规矩的人。
察觉到洗碧淡淡的疏离之意,被称为空侯神君的神族也并不恼怒,只带着些歉意地笑道:“辛苦姑娘在此替我分担这些卷宗......实是某太愚钝,不熟悉帝宫内的事务,还需殿下将姑娘遣回协助......真对不住。”
他眼眸清朗,目光真挚,说出的话似乎也比旁人更诚恳些。
“当是神君才华出众,才让我家主人另眼相待,”洗碧回应,“何须妄自菲薄呢?”
口中似是赞许之语,可她手中雪白宣纸自始至终就没放下过。
也不知这亲侍心思是在工作身上,还是在空侯神君身上。
两人半真半假地寒暄了几句,话题这才慢慢转向正题。
洗碧这些年跟在姬衔羽身边耳濡目染,把帝女那欲言又止欲擒故纵的套路学了个十成十,拈着宣纸低着头,有意无意地问:“不知空侯神君此次替帝女巡视雾海,有甚发现?”
雾海亦身处神族偏远之处,素以神秘空茫著称,传说是神族的发源地。
而今,除隐世的司命上神居住于此外,再无此代神明胆敢深入其内部,唯恐迷失。
空侯神君自然也忌惮。
年轻的神族垂了一双清朗的眼,似思索片刻,这才缓慢道:“雾海常年风平浪静,又无甚波动。帝女每隔几月便遣人去巡视半圈,想来定是关照雾海中隐世的司命上神。”
“某本想前去司命神宫拜访一二,只可惜还未曾踏足雾海深处,便被一道神力给驱逐出来......”
“好在,雾海周边一如既往十分平和,全无威胁可言。”
闻言,洗碧低下那双碧眸,像是意料之中地叹了口气:“驱逐出来了啊。”
这并不奇怪,雾海深处的司命神宫周遭设有禁制结界,除却姬衔羽,无人再能入内。
纵是帝女入内,也只是受两位神宫仙童接待,从来见不到司命上神本尊。
上神是死是活,而今如何,他们都一概不知。
想到这里,她有点苦恼地戳了戳案上的纸张,低了眉眼轻声道:“既然如此——”
她这半句话还没说完,忽然感觉一丝异样霎那间自脊梁骨袭遍全身。
剩下的话音被止在嘴畔,洗碧诧异间抬眼,还没来得及出声,忽然感觉周遭万物好似都震悚颤抖起来。
桌面上的笔墨纸砚,案上的装饰与瓷瓶,连带着整个后殿的所有人事物都好似被放在锅勺中的菜品,倏忽间猛烈震颤。这股震动感如同从神域最地底之处汹涌而上,潮汐般霎时间从白玉京最中心扩散而上。
不只是洗碧,空侯神君也感受到了这股突如其来的震动感。
他措手不及间身子一倾,扶住了前面的黄金盘龙柱,稳住身形的同时也错愕向案上看去。
却见洗碧脸色骤然一白,手中还抓着半张纸,拔腿迎着那震动感就冲出了后殿,空侯连追都没追上。
洗碧冲出殿外,越过那无数宏伟宛如艺术品的建筑,越过那恢弘到抬头都看不到边界的白玉京帝都,她清清楚楚地看见,帝宫主殿之上,那条盘踞于此万年的巨龙金像动了起来。
庞大的龙头高高扬起,朝着神域东方赫然爆发出一声悠远的、震耳欲聋的吼叫声。
整个白玉京,乃至整个神域都在这空前的龙吼之声颤抖震慑,好似某种灾难抑或波折的开场。
四海八荒,无所不惊。
——空侯迎着阳光追了出去,却看见洗碧呆呆地愣在后殿门口,神情似难以置信,又似茫然无措。
绿衣的侍女手下意识一松,那半张纸便飘飘忽忽落到了地上。
“龙吼了,”洗碧喃喃地、自言自语般地说,“大魔又要回来了。”
“又要回来了。”
*
红棠花的光华铺天盖地,好似要把整个锦州城都埋葬在这空前的黑夜之中。
瓢泼的花雨枝刃铺天盖地而来,丝毫不顾是否会有其他凡夫俗子会被误伤,每一片花刃似乎都带着血淋淋的、必死的决心。
不过几个呼吸的瞬间,宿无忧分明看见,那些失去理智的幻境傀儡们已然死死包裹住了那道白色身影。
跑在最前面的人伸出手,指尖马上就要抓到姬衔羽瀑布般倾泻而下的银发——
电光火石之间,银发的帝女微微抬起了眸子。
冰寒宛若极北之风般的神力呼啸间席卷过境,以帝女为圆点骤然爆破开骇人的白金光芒。她脚下河流受其神力牵引寸寸破冰,时间与空间于帝族手中崩离重组,连空气流动都瞬息间被拖慢无数倍。
神力威压所过之处,莫要说那些凡人,就连身处战局之外的宿无忧,都感觉到行动被拖缓无数倍的滞后感。。
瓢泼花雨被定格在天幕,猛烈杀机霎那间化为无形。
无数向封冻河流扑过去的身影被停滞在原地,悬浮于半空的人体黑压压密密麻麻,都保持着攻击的姿态。
时间流速虽然被神力构成的锁链死死束缚,在场所有生灵的思维能力却并无影响
于无数道光影交错之中,他亲眼看见,姬衔羽只轻飘飘一伸手,就把身后那人拂到了旁边。
苑棠赫然睁大双目,却只看见河流中掀起璨金色霜凉雪雾,将帝女面前的攻击与阻碍寸寸冰封崩裂成碎屑。
甚至连半点反抗的机会都没有,她眼睁睁地望着姬衔羽乘雾而来,轻飘飘地落到了花树之上。
细碎风声不绝于耳,裹挟着扑面而来的霜雪。
那棵生长在木桥之上的巨大花树,竟开始从底端向上结起薄薄的白金冰层。
冰雪蔓延得极快,眨眼间便由神力驱使着吞没了刚刚还妖艳绝美到极致的红棠花树,乃至每一片树叶,每一朵花瓣上都附着了冰凉痕迹,极致低温之下轻轻碰触就会碎裂。
姬衔羽,就这么步步携卷着冰寒气息,站到了苑棠面前。
攻守之势顷刻间逆转,苑棠看见姬衔羽的身后是无尽封冻的时间与空间,是磅礴而漠然的神力,是将一切封存进死寂之中的狂风暴雪。
更可怕的是,她能极明显地感知到,对方甚至没使出百分之几的实力。
仅仅只是冰山一角,就足够将她那些小孩子似的伎俩碾压至脚底。
连苑棠最引以为傲的、借满城红棠花铺设八年才铸就的秘法幻境,此刻也形同虚设。
“......”
姬衔羽叹了口气。
即便到了现在,她眼底也毫无杀意,平静到悲悯。
平静得让苑棠难以理解,更难以置信。
“你明明能在第一天就杀死我,明明能在遇到我的霎那间就让我死无葬身之地,”花魁望着那缕缕飘落冰霜的花树,望着脚下封冻的万物群灵,瞳孔因极大的恐惧与震惊而颤抖:“为什么......为什么要陪我玩这么久?为什么要顺着我的路走?”
“我说过,我到锦州城,是来带人回神域的。”
姬衔羽指了指身后战局之外的蠢狐狸,语气也淡淡:“这孩子犟得要死,若不能让他亲眼看见这座城的故事,亲眼看见你的故事,他是定然不会跟我走的。”
——说着,她慢悠悠地垂了眼睫,目光落到苑棠的脖颈之上:“不过,我倒是也有点好奇。”
“宿无忧是九尾红狐,先天灵兽。你若能吃了他的心脏,吞了他的修为,便可一日突破为大荒古魔,在三界之中也立得住脚......你的机会很多吧?为什么不动手?”
两人对话的声音很清晰,字字句句传进宿无忧的耳朵里,分毫不落。
苑棠下意识看向远处立于河流街口的熟悉身影,眼中极快地闪过一道晦暗光芒,喉头滚动了几下。
那一瞬间,隔着几百米的距离,宿无忧觉得她是想跟自己说些什么的。
可花魁只是沉默了半晌,慢慢地挪回目光,笑了起来。
“能有什么原因,”她轻描淡写地笑,“贵为妖族二公子还那么蠢,被人耍得团团转......这种货色,我吃了都感觉没意思。”
来力!
今年最后一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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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章 停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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