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现场稍微远点的地方搭起个临时要用的清理工作间,几个简单的铁棚子架到一块,中间用来支撑重量的钢柱被牢牢打进地里。铁棚的里外铺上防水用的雨布,雨布垂下来的地方也需要固定在地上,避免夜风吹来的时候,棚子受力,会左右发出动静,影响里面的工作。
棚顶缠绕电线,屋里亮灯。
中间放了几张从山下村民家里借来的长桌,并排靠在一起,桌上摆着专门带过来的仪器和清理泥灰时需要用到的工具
周一横走到门口,来回搓动露出来的手臂皮肤。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这个铁棚屋子搭得实在太大,而且门口也没有一张可以挡风的遮布,又或许是这里面摆放的文物数量实在太多,还靠近山,傍晚山上的温度降低,他总感觉这后脊背上有在发凉。
李成从他旁边走过,看见桌上摆出来的东西,他问:“清理的怎么样?”
距离最近,那个带着口罩和透明防护眼罩的工作人员抬起头回答,“这些文物表面的腐蚀情况还不算严重,大概都清理了”
“拿来看看吧”他扭头对走过来的杨晔说。
杨晔会意,走到桌前,盯着那几块已经收拾干净的玉器,这几块的形状还算完整,边缘的轮廓印记也都清楚,能看见上面的自豪和雕刻的图样,是不需要特地去查资料就能看出年份的那批。
倒是摆在最外面的那铜铁块,吸引她的注意。
那是件立体长方形样式的古物,两端弧形,底端收拢,内里鼓起,中空,从外观去看保存完好,但就是在物件顶上的边沿,那里有一指甲盖大小的缺口。
李成也看到了,“编钟”
“清末年的”杨晔看到编钟的样式和用料,手指着那处缺了角的位置和李成说,“桥形钮这有个小缺口,可以补,也可以不补”
“麻烦吗?”
“还行”
李成又问:“你那有差不多样子的?”
杨晔瞧了他一眼,并没回答。
“这中间是不是有几行字?”李成凑近,他看得模糊,摸完口袋也没找到老花镜,蹲下来和编钟平行,头稍微往后边仰,半眯着眼睛,努力想把表面的刻字看清楚。
“同治五年六月,淡水同知谨制”杨晔看着他那费劲样子,直接开口。
“可以啊,这都能看清楚”
“我眼睛可还没像你那样子老花,而且这东西以前也见过”
“哪看到的”李成顺嘴问了她一句。
迟迟没听到她的回答,看着眼前的编钟,李成猛地想到什么,随即他有些尴尬的站起来,朝杨晔笑了笑。
“看看这个吧”他指向旁边,转移话题。
和其他敞开的文物不同,这还专门的用了个透明盖子罩住。盖子里放了个椭圆形状的小碗,但仔细看那又不像碗,中间浅腹,还是平底,一侧边有个半月形状的小耳连起,圆弧的边沿看着轮廓都不算完整,底面的花纹和刻字也都模糊了,下方还有一碎片样的托盘撑住。
杨晔隔着玻璃罩先观察一圈,带上手套,又在几人的帮助下,才慢慢把这玻璃罩子打开。
几人在抬起罩子的时候也不敢太快,害怕会破坏它表面的完整。毕竟这些古物在地下被埋了千年,水和土壤,或者是空气里的什么物质,都会对它造成损害,古物没再被刚找出来的瞬间破裂,都已经能算作幸运的了。
“老板这是在做什么,测温吗?”周一横隔得远,只看到杨晔把那件古物给拿起来,用一个不知道是什么的东西放在古物边上探了一下。
屋子里很安静,谁都不敢大声打扰。
萧潇抬起手,遮住嘴边,小声说:“是看上面的花纹还有重量”
“从花纹和重量上就能看出来?”
“每个朝代,每个皇帝都有他专门喜好的花纹和样式”萧潇解释着,“为了方便区分和归类,古时候的人都会在物体的表面刻字,当作是自己的记号。文字的样式和刻字的手法之间也会有不同,秦始皇统一文字知道吧,后续的朝代都会有不同的文字写法和要求,所以可上去的字体之间也会出现不同”
杨晔给出结论,“青铜耳杯,时间应该在东汉末年,具体的还得要再查一下”
“怎么看出来?”李成问。
“来这边看”
那里应该是有新的发现了,萧潇对周一横说:“过去听听,长见识的时候到了”
在工具的帮助下,古物表面的青铜颜色逐渐褪化出来,看到围过来的两人,杨晔问:“是想听完整的,还是最后的结论?”
萧潇看了周一横,果断回答,“当然要完整的”
“从四千多年前的尧舜禹时期开始,当时的人们就已经开始铸造青铜器,那时候是红铜和青铜并存,也有出现过黄铜,只是数量稀少。商周时期,青铜器不止用作容器,也被用于宗庙礼器,像我们知道的司母戊鼎,天子九鼎,诸侯七鼎,鼎的大小,彰显的也是权利的高低。到了战国时代,那时候的青铜器主要被用在礼乐和兵器上,样子和造型也更加复杂,像曾侯乙墓中出现的迄今为止最大的一套青铜编钟,尊盘,以及冰鉴。到了战国末年和秦汉年间,受整个环境的影响,青铜器的使用逐渐减少,铁制品增多,到东汉末,陶瓷器的出现,使日用的青铜器皿进一步减少,但是数量少,并不代表没有,在王侯之间,青铜器的使用依旧存在”
李成点点头,示意她再说下去。
“耳杯的样子虽然简单,但表面花纹复杂,整体的颜色相近,在制作时应当没有再掺入其他的金属物,而且你看这一块”她蹲下来,指着耳杯底下的那个托盘,“这里的铭文胡乱,不像图画,从这个角度看倒像是文字”
学生问:“会不会是图画线被土壤腐蚀了之后,造成表面的混乱?”
“应该不会”李成说,“文字使用的刻具和画线用到的不同,腐蚀虽然会对表面产生影响,但看这几个字,有很明显的文字缩笔结构”
学生拿起桌上的放大镜,对着耳背底端,杨晔手指着的那几个小字。
萧潇也凑上来,看到那些被放大以后的文字,虽然看不仔细写着什么,可看久了,却觉得这些字体莫名的熟悉,“这几个字,怎么和我们现在写的有点像啊”
李成说:“把青铜器上的文字做简化,有时还会故意去省略掉笔画或者偏旁,达到整体简化的效果,所以和现在的文字会有形似的地方,从这一处的连笔情况来看,只可能是一个朝代”
“汉”杨晔回答,她又继续,“这个耳杯和底下的托盘应该不是同一件”
李成说:“你也发现了”
“下面这个更像是从某一个大块上掉下来的碎片,虽然都是青铜,但应该不是同一种,还有这几件也是,轮廓都太乱了,不是之前破碎,就是在那以后又发生了什么,经年累月的腐蚀,又给重新组合到一块,这里不止一个墓穴”
学生在桌角那边嘀咕,“刚才那个编钟是同治年,腐蚀状况和这个也不一样”
李成捏着自己掌心里的肉,“把两个毫不相关的墓给结合到一起”
周一横在李成说话时,小声的自顾自讲,“双重墓”
棚里虽然宽敞,但说到底也算个安静。周一横自说自话,以为没人会注意他,可不想他刚说出来,话就被其他人听见,纷纷转头来看。
“怎么了?”他被盯得有些不好意思。
杨晔说:“是不排除有这种可能性”
这种墓葬的方式虽然少见,但是做他们这一行,少见不代表是不存在。
“小伙子可以啊”李成惊讶的问杨晔,“这是你新招的助理?”
“嗯”杨晔应了
萧潇不懂问:“什么叫双重墓,上下两个的并列墓葬,真的可以存在?”
李成解释,“理论上来说是可以的,同一个地方,因为土层的深度不同,所以土壤的硬度也会不同,土层和土层之间是存在缝隙,而被翻整之后的土地,地下的土壤会因为翻动而使整体变得松软,泥土中混入空气或者水珠,在地下或许不觉得有什么,但如果要在上面,再套上一个墓葬,长久年月,底下积压的土层势必会影响到上面的那个墓葬,也就容易造成土层表面的下沉和坍塌,可如果是两个都不算太大,中间距离的土层厚度也完全足够,那在可以再同个地方,放下两个不同朝代,不同深度的墓葬”
杨晔挑下眉头,故意这样说:“也有可能是之前的盗墓者偷到没捡走剩下来了?”
“不会,墓就没有被翻过的痕迹”
杨晔反问:“快一百年前的盗墓痕迹,你现在能看出什么”
“哎,我就能看出来”李成自信,和幼儿园小朋友一样的回嘴。
杨晔瞧他一眼,似夸奖,又或嘲讽,“你眼神真厉害”
简短的玩笑过后,李成变得认真“被偷盗后,整个墓穴的完整性都会遭到破坏,但我们打开时,并没有看到这样的情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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