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0章 善安公主

琉璃风铃高悬于房檐下,清风吹过,发出些许清脆的响声,壶中注入沸水,让茶叶的清香充满整个房间。

渊春茶叶在沸水中舒展叶片,鹤岁将一盘盐渍青梅往前一推,不轻不重的撞上了丹香面前的瓷杯。

瓷器相撞,发出一声有些刺耳的响动,丹香垂眸看着瓷杯中泛起的涟漪,没去指责鹤岁的行为。

丹香对她留有愧疚。

这一点毋庸置疑。

氤氲的热气缓缓升起,鹤岁敲了敲桌面,试着唤醒面前还在走神的人。

“来找我聊天,你一言不发,是想让我展开话题吗?”

“我也不知道说些什么。”丹香摊开手,实话实话。

鹤岁扬起下巴,有些高傲道,“在棺材里躺太久,脑袋也腐朽了吗?”

这份记忆对丹香来说并不美好,丹香微微低下了头,手掌处的伤口还未愈合,丹香盯着泛红的纱布,呐呐几声,不知说些什么。

鹤岁拈起一枚点心,看着上面绘制的梅花纹样,已经能想象到点心的甜腻。

“我早说过左使有问题,你和冯琢叔叔都不上心,活该你们踩钉子。”

层层涟漪向前荡漾,丹香放下茶杯,低声道,“我很抱歉……”

“你和我道歉做什么?”鹤岁一愣,看到丹香紧缩的眉头,随即释然道,“阿娘的处境就是那样,不是你的错,阿久,你帮了她。与其浑浑噩噩的活在笼中,永无休止的扮演别人的身份,倒不如解脱。”

“我不会因为那件事怪罪你,我不在意。”鹤岁将点心递向丹香,甜腻的点心堵住了丹香的嘴,让丹香没办法再说扫兴的话语。

“我现在只忧心一件事,阿久。狼羽完全成了那个女人手中的剑刃。”

那个女人自然是指伊华,鹤岁饮下热茶,低声道,“你们都被算计了,连我也被算计了。”

“这些都不重要吧。”丹香喃喃道。

“这些当然重要,阿久,狼羽是你的家,也可以是我的家,现在有人要毁掉这一切,你为什么看起来、看起来这么无所谓?”鹤岁难掩失落,看着丹香躲闪的双眸,鹤岁莫名烦躁,“你在害怕?你为什么会害怕,你在畏惧什么?”

“我……”

丹香自己也答不上来。

他好像试图逃避些什么,但到最后,他什么也逃离不了。

鹤岁重新倒上新的茶水,得出了自己的结论,“阿久,你不是你自己了,你有了顾虑,开始害怕从前不在意的东西。”鹤岁抬眸看向丹香,继续道,“这样不好,从前你是一把锐利的刀,能撕开一切挡路的敌人。现在你变成了一只瞎眼的绵羊,逆来顺受的接受一切安排。”

鹤岁说:“你真的是阿久吗?”

“我……”

丹香再次沉默了,面对鹤岁的话语,他没办法辩解,他确实变得不对劲了。

在虚陵山,药童不需要思想,也不需要情感。但离开虚陵山后,他渐渐明白了,原来世界不是四四方方的牢笼。

他可以有家人,也可以有朋友,甚至……可以有恋人。

丹香愣住了,看着饮茶的鹤岁,后知后觉的明白了什么。

但丹香不想承认他的无措,轻声道,“我当然还是我。我只是有些累了。”

“你是当了皇上,还是开垦了天河?到底做了什么惊天伟业,才能让你这么累?”鹤岁夹枪带棒的反问,丹香摇头,对鹤岁道,“有一位新朋友要来到狼羽,麻烦你多费心。”

“是那个满脑子都是安若君的姑娘吗?”

丹香肯定,鹤岁听了直摇头。

“什么时候她才能明白,她的爱对安若君来说一文不值呢。”鹤岁叹息,“明眼人都看的出来,一个来路不明的姑娘,怎么会被安大人喜欢上。”

鹤岁的消息还是那么通达,丹香听到鹤岁的这个结论,倒是回忆起不久前的谈话。

自心脏处传来灼痛的感觉,丹香深呼吸,感觉有些糟糕。

“那在你眼中,爱是什么?”丹香问。

鹤岁古怪的看着丹香,“爱是占有,你可以不择手段,但终有一天会付出相应代价。”

这突兀的话题真的很奇怪,鹤岁不明白丹香为什么会聊起这些,但丹香看起来有些局促,他脸色有些发白,看起来好像随时要昏过去。

鹤岁托腮看着丹香泛白的嘴唇,大概明白了丹香的症状,他的旧疾应该又发作了。

丹香有些脱力,但还是强撑着一口气。

他伸手想拿起茶杯,但好几次都不能如愿,鹤岁见状,主动将茶杯向前推了推。

“为什么谈起这个,你爱上谁了?是谁让你变得不像自己,像个胆小如鼠的缩头乌龟?”

“这和爱没关系。”丹香觉得舌头发麻,火辣辣的痛楚灼烧着他的每一寸皮肤,鹤岁幽幽看着丹香因痛苦扭曲的面容,叹息道,“承认吧,阿久,你也是个俗人,有情感很正常。”

鹤岁摇头,又叹息道,“但我还是喜欢从前的你,从前的你天不怕地不怕,耀禾的九王想杀就杀,想做什么都可以。”

“不,这不一样。”丹香的思绪有些混乱,他紧紧攥住茶杯,如同溺水之人抓住救命稻草,“以前是因为有他,有冯琢,但现在,我什么都没有了,我没有肆无忌惮的资本了!”

“那我是什么,弥绛左鸢是什么,沈重眠又是什么?”

丹香这话未免太惹人厌烦,在鹤岁眼中,这和捧着金碗乞讨的乞丐没有什么区别。

鹤岁的话语冷了下来,完全不在意丹香混乱的模样,“你从来就不是孤身一人,为什么要惧怕前方的路呢?”

“惧怕?”尾音有些变调,丹香颤抖着说出这句话,意识到他一直忽略的问题。

见到太阳后,他从来没有想过要怎么去活。

虽然他定下约定,但他从不快乐。

他不知道漫长人生的终点在哪里,也不想向前踏步,直面未知的冒险。

他之所以肆无忌惮去斩杀耀禾的九王,完全是希望能死在那场刺杀里。

但他没死,他被冯琢从鬼门关拉回来了,他又活下来了,他不得不跟随着冯琢的脚步前进。

他的张扬,完全是因为渴望死亡。

鹤岁口中的他,只是面具下堆砌的人设。药童的一生都短暂,生如暗蝶,朝生暮死。

但他还活在这个世界上,他感到不安。

即使有人与他订下约定,试图用这层羁绊拉住他,他还是遏制不住渴望。

冯琢的离世,崩断了最后一根琴弦。

只剩下那份轻飘飘的约定——用我的名字,开心快乐的生活下去吧。

怎么可能会快乐?

丹香抬眸,正对上鹤岁冷漠的目光,两人对视良久,最终鹤岁还是叹了口气,“没有人能一直止步不前。”

丹香说:“我不可以吗?”

鹤岁说:“既然选择来到这个世界上,就只能向前走。”

丹香说:“可我没有选择……我是说,我没有做出过选择。”

鹤岁再次端起了茶杯,神色如常的饮下温热的茶水,面对丹香的诡辩,鹤岁格外平淡道,“你的名字已经替你做出了选择,丹香。”

他名丹香。

他茫然的抬起头,念出了这个名字。

曾经这个名字代表着太阳,代表着慈怀,后来他也代表了丑陋、贪婪。

丹香的心口灼灼,就像他从前和某人说过的,没有人能一直不长大,不要回头,前方的路已经铺好,即使害怕,即使恐惧,能做的也只有向前。

不要回头向后看,不要让过往的阴霾蒙住眼睛。那些鬼怪会化作至亲之人的模样呼唤你,央求你,恐吓你。

你不能停下脚步,因为一旦你往后看,就会陷入万劫不复的深渊。

鹤岁叹息一声,缓缓抬起头看向丹香,深陷在自己世界的丹香没有察觉到弥绛的视线,鹤岁敲了敲茶杯,等待着丹香注意到她。

“耀禾的慈怀将军会死。”

鹤岁看着盘中仅剩的梅花糕点,脸上的笑容多了几分嘲讽。

“左使做了一个局,即使你不回来,他也要孤注一掷,阿久。”鹤岁的食指轻轻敲击着桌面,一下又一下,富有节奏,“他要送善安公主入局。简而言之,他要让善安公主代替慈怀将军,你明白吗。”

单单一个称号,只是个字面上的名字——善安公主。

耀禾失踪许久的长公主,名为贺弥绛的善安公主。

诡异的蝉鸣声在丹香脑袋中挥之不去,丹香扶额显得力不从心,手掌不住的发抖,“他根本没和我提过这件事。”

手掌上的贯穿伤看着触目惊心,鹤岁忧虑的注视着那道伤痕,幽幽道,“我想……弥绛不会选择隐瞒你。她和左使不一样。”

丹香嘴唇发白,看起来摇摇欲坠,但鹤岁仍旧不理解丹香的恐惧,托腮道,“和亲的事情算个糊涂账,现在的她回到耀禾,只能迎接皇位斗争。哈,老皇帝虽然已经活不长了,但他还有个小孙子呢,你还记得他吗,九王的儿子,贺意。”

丹香深呼吸,眩晕的感觉越来越强烈了,鹤岁呼唤来小五,让小五带丹香去休息,小五听话的搀扶起丹香,小心翼翼的带着丹香向外走。

丹香一言不发的往前走,看起来已经没有力气说话了,鹤岁看着丹香踉跄的背影,平淡的端起了茶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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