瑞卿是只余烬鸟,顾名思义,就是从烧火堆里扑腾出来的东西。身躯弱小,法力微薄,脑仁儿不知是不是被火烧坏了,反正不太好使,经常言语混乱一惊一乍。除了长得漂亮之外,一无是处,堪称仙界第一废物。
流光无数次想拔光它的毛,一根琼枝穿它个透心凉,烤熟了吃干抹净,无奈不能成事。首先这厮不怕火,烤火就是洗澡,越烤它越精神;其次作为凤凰涅槃的伴生物,它深得天后喜爱,让其在九重天自由飞翔,偶尔干点送信传话的活儿。说好听点当亲戚看待,说难听点就是当个宠物养着。
但甭管亲戚还是宠物,人家都是天后罩着的鸟。瑞卿正是仗着自己有背景,经常悍不畏死地对强者进行挑衅。因为它嘲笑流光烂石头不开窍,诅咒她永远成不了神而被她拔掉过命羽,险些一命呜呼,后不知让谁救了。流光因此挨了三鞭,还是芙荼亲自行刑,并教育她为仙当有阔然心胸,不该欺凌弱小,更不该只因几句口角就痛下杀手,将来易生心魔。
后来流光就变成了瑞卿嘴里的大魔头,老妖怪,每每见面就要与她决一死战。但她听芙荼的话,不与它计较,被骚扰烦了抓过来掴一顿也罢,下杀手的事再没干过。
瑞卿两脚朝天挺着肚皮装死,感觉杀气远离,眯开半只眼,见流光已回到床边继续传仙力于凌骞,一翻身爬起来,摇摇晃晃走过去。
“哎呀呀,老妖怪流光害死凤玄圣君转世,天帝知道了定会把她剥除仙籍,赶出九重天!”
流光撇撇嘴,多稀罕!做了散仙更逍遥自在,她巴不得呢。
瑞卿金豆眼滴溜溜一转,又道:“不对不对,太轻了,应该劈她九百九十九道紫天雷,抽她九百九十九道罚神鞭,再收掉她的修为,打回原形,重新变成一块烂石头。哈哈哈,到时候小爷就可以把她砸碎磨粉,吃到肚子里,再去潜龙渊拉一坨粑粑,送给小龙君,他肯定高兴。”
流光充耳不闻,任它胡说八道,专心感受凌骞体内的气血流转。她发现自己传仙力时,他的状况有明显起色,心跳平稳,气息平和,经脉在慢慢恢复。可一旦停下,马上恶化,说是濒死也不为过。仙力全白送了,也不知从哪儿漏了出去。
于是她只好一边传,一边从头到脚寸寸查探,想找出漏仙力的原因。
丫鬟在一边偷眼看着大少爷衣衫凌乱,陈姑娘在他身上乱摸,脚踏上还站着一只小红鸟,昂着头发出啾啾啾的声音,场面尴尬又古怪,急得一个劲回头看夫人来了没有。
凌夫人大约两盏茶后缓过了气,立刻重回内室,一见凌骞遭受“侮辱”的样子,疯了一般扑上去扯撕扯流光。
“你在对我儿做什么!走开!”
流光没有阻她,蹙眉站了起来,“凌骞的情况有点棘手,以后我每日都来给他疗伤,今日就到此为止吧。”
每日?凌夫人气恨,“多谢陈姑娘,但不必了,我家自会请大夫医治。”
“我打的伤我有数,大夫治不好的。你若不想让他以后变成废人,还是乖乖听我的话。”
“不行,请现在就离开我家,再也别来!”
凌夫人暴躁了,简直不知该如何形容此刻心情,怎会有这般张狂嚣戾的人!坦然承认是自己伤人,还要追上门来羞辱折磨,她终于理解丈夫动不动就挂在嘴边的“士可杀不可辱”是什么意思了!
要杀要剐随便,再想进门,绝无可能!
不让来就算了,流光说完就走,走到门口回头看小鸟:“跟上。”
瑞卿傲娇地扭头:“哼!”
绿影闪去闪回,空气微微波动了一刹,凌夫人和丫鬟正手忙脚乱照顾凌骞,压根没注意。
“杀鸟啦杀鸟啦!”
坐上马车,流光放开了直翻白眼的瑞卿:“你回去帮我问问天后,一个人身体里留不住仙力是怎么回事,我给你一颗天精丹。”
瑞卿像是听到了笑话,在车座上蹦跳着哈哈大笑:“天精丹?小爷我有的是。”
“昆仑雪莲。”
“呸呸,小爷巢里还有几颗你要不要?”
“南海灵珏。”
“烂石头就喜欢收集烂石头,我才看不上!”
“补天石。”
瑞卿不扑腾了:“我还缺一颗紫色的。
“只有红色的。”
瑞卿摆出一副大爷样:“好东西还没我多,凭什么让我帮你做事?别忘了我跟你有仇,待我回到九重天禀告天帝,你逃出昆仑,在下界逗留,任意妄为害死圣君转世,你想想你的下场是什么吧,哈哈哈哈!”
流光的手指轻轻抚上小脑袋,瑞卿警惕地往后一退,振翅欲飞:“你想干什么?还没领教过小爷的厉害吗?”
流光笑了:“领教过了,不过以你我之间的过节,你不是应该一发现我的踪迹就立刻回去挑拨离间,唆使天帝派兵拿我吗?为何要故意露出真身,让我捉到你呢?”
瑞卿翅膀一僵:“你说什么我听不懂。”
流光嘿嘿:“害死圣君转世这么大的罪行,若是坐实,我就要如你所愿被挫骨扬灰了,那既然如此,再多添一条杀鸟之罪又何妨?”
瑞卿大惊:“你威胁我?你信不信我...我...”
它发现自己无法反威胁,因为流光这家伙六亲不认凶残狠毒,发起疯来什么也不顾,若真动了杀心,它逃不出这驾马车。
流光没有动杀心,她和蔼可亲地与瑞卿交流:“所以,你为什么会路过这里?”
“路过就是路过,没有为什么。”
“以你无能的程度,和明明无能还喜欢嘴贱的性格,以及你对自己清楚的认知,我不觉得你敢离开九重天。”
瑞卿气得七窍生烟,头上的毛都炸起来了:“你嘴贱,你比小爷更嘴贱!谁说小爷不敢离开九重天,小爷在南海已经玩了一千多年了!”
刚说完,它就猛地用翅膀掩住了鸟喙:“不对不对,我没去南海,我说的是抱阳海,九重天的抱阳海。”
流光不解:“你怎么去了南海?”
“没去。”
“谁带你去的?”
“......没去。”
“好吧。”流光不想追究这些,她的关注点在挽救凌骞上,“反正你帮我找人问一问,有了解决之道,我芥子乾坤里的东西任你挑;问不出眉目,圣君转世死了,我一定拖你陪葬。”
瑞卿再一次被流光的无耻震惊:“凭什么?我只是路过。”
“谁让你路过,你不路过不嘴贱不就没你事了吗?既然路过,见者有份。”
怎么可能真的只是路过呢?当然不排除它是因为看到自己,旧恨涌上心头,照例来挑衅一番,但出现的时机太巧了,它又说漏嘴从南海而来,流光有理由怀疑,是不是元君娘娘已经察觉昆仑有异,遣小鸟打探来了。
于是加上一句:“不要向任何人泄漏我的行踪,否则我们就要反目成仇了。”
瑞卿:......我们不是早就反目成仇了吗?
流光回到陈府天色已晚,凌家父子还跪在原地,老头纹丝不动,凌云海摇摇欲坠。
她依然没有搭理二人,兀自回房打坐,今天费了不少力气,可凌骞的身体像个漏斗一样,送多少漏多少,全是无用功。
本以为瑞卿要么一去不回,要么在九重天耽搁一天,人间得耽搁上一年半载,她已经做好了打持久战的准备。没想到夜半她调息完毕,小鸟儿就啾啾叫着飞回来了。
“圣君转世亦不同于常人,窍通天地,脉贯阴阳,没别的办法,只能长时灌注仙力直到伤愈。”
流光怀疑地看着它:“你回去了吗?怎么这么快?”
“当然回去了,小爷乃涅槃神鸟,追光逐电,跨界之速自然是你这蠢笨的烂石头不能企及的。”
涅槃的是凤凰,跟你有啥关系?流光不跟它吵架,又道:“问了谁?”
“天后啊,你不是让我问天后吗?”
“你会这么听话?”
“小爷不想给你这块烂石头陪葬。”
这倒是实话,从拔了它命羽之后,它只在芙荼,帝后,或者几位上仙在场时才敢臭骂流光,声称要和她打架,实际上单独碰面它总是匆匆飞过,连头都不敢回。
流光颓丧:“怎么会这样?那我岂不是要把家底子都送出去?补回真仙之力我得吃多少灵丹啊!”
瑞卿得意洋洋,活该,让你骄横跋扈横行天界,这下踢到铁板了吧!
正高兴着,一只手又轻抚上它的脑袋:“我只是让你去问一个人,天后如何知道你说的就是圣君?”
瑞卿激灵灵一抖:“她...她不知道,她说仙力无用,就只能是这种状况,我可没骗你,不信你再找别人问问嘛!”
流光阴眼瞅着它:“姑且信你一次,若叫我知道你耍我......”
瑞卿蹲下,把两根细细的颤抖着的小爪子隐藏在腹底。好讨厌这个疯子,好不愿跟她待在一起,它细数其斑斑劣迹,圣君竟然只说小惩大戒即可。正是一次一次的小惩,才养得这魔头无法无天,圣君未尝其苦,不知其劣,太仁慈了!
不吃不喝跪了一天一夜的凌家父子终于在第二天早上得到了流光接见。凌云海膝痛难忍,一瘸一拐扶着老父踏进客堂。堂内只有陈祺钰并流光二人,不召下人,自然也没人给他们倒碗茶润润嗓子。
凌寒春又要跪,流光摆摆手:“坐吧。既然不愿同国公爷谈,那有话就说。”
凌寒春昨日匆匆一眼便受到震撼,他不认识这位姑娘,但猛一看轮廓,竟与佟靖宁的爹,老将军佟佑阳有六分神似。换言之,一看就知道是佟家人,他追随过佟家两代主将,对他们熟悉至极。
今日走近了再细瞧,他又觉得似像非像,但有国公爷陪伴在旁,有儿子对她武力的描述,他确信无疑。
“佟姑娘,”凌寒春声音嘶哑:“你是哪一房......”
“你管不着!”陈祺钰脱口打断,“姑娘让你有话就说,你只管说便是。”
凌寒春摇摇头:“我无话可说,当引颈就戮,跪求姑娘见面,只想把罪将的命交到佟家人手中。”
凌云海痛哭:“爹,不要啊爹。”
凌寒春冷静中带着一丝释然:“云海,我们凌家人早在十年前就该死了,任凭佟姑娘处置!”
凌云海上气不接下气,还是跟着说:“任凭佟姑娘处置!”
流光沉默了一会儿,道:“我不要你家人的命,也原谅你当年所为,提点别的要求行吗?”
凌寒春一怔,凌云海忙点头:“你提,你提,上刀山下火海义不容辞!”
凌寒春憎恶地看了儿子一眼:“云海,住口!佟姑娘还小,你不可哄骗于她!我错了一次,绝不再错第二次,绝不再苟且偷生,来前我已同你母亲说过,当年事非赔命不能解,若佟姑娘仁慈,肯留我凌家一支香火,罪将感恩戴德,若要我全家抵命,罪将也毫无怨言!”
凌云海苦兮兮,一句话也不敢说了。
流光不能理解地看着这个激动老头:“可是,当年那事不是皇帝逼你做的吗?扣罪名的是皇帝,杀我家人的也是皇帝,我要命也是要皇帝的命。你为保全九族做了他手中一颗棋子,固然不对,却也不至于赔命啊。”
凌寒春眼圈红了,“罪将叛主,罪将叛主啊!”
“无奈之举。”流光貌似很善解人意地说道,“我不要你的命,你的命也赔不了我家灭门之灾,十年前你没死,十年后再死并无意义。你给他们多烧几炷香,多上几份供,多祈几次福,比赔条不值钱的老命强。只要你答应我一个要求,佟家和凌家的旧怨就算过去了。”
凌寒春听着这话,如钢刀剐心,难听,却很有道理。十年前没胆子死,现在又来卖什么惨呢?他觉得如果自己再执意赔命,倒更让佟姑娘看不起了。
“好...好,有何要求佟姑娘请讲,罪将无有不应。”
“把你孙子赔给我吧。”
凌寒春一怔:“什么?”
流光微笑:“我说,把你孙子赔给我,让他从今天起就住到我家来。”
陈祺钰脸僵了:“昭昭!”
凌寒春完全想不到是这种要求,愣怔不知该如何回复,凌云海低下头,果然不出他所料,佟姑娘真的看上骞儿了。一时心里滋味难明,到底是佟姑娘深明事理不怪凌家,还是看在儿子的份上才大度言谅?
忘恩卖主,卖儿保命,嗯?好像有哪里不对,凌家这难道不是从一个泥坑跳进另一个泥坑了吗?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24章 见者有份
点击弹出菜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