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家,凌夫人如遭雷击,两个丫鬟都拽不住她往地上瘫,眼神混乱摇着头:“不,老爷不要这样对骞儿,他身受重伤昏迷不醒,不能再把他送到姓佟的手里去!”
凌云海唉声叹气:“爹已经答应了,你放心吧,佟姑娘说只是为他疗伤。”
“你信?”凌夫人尖叫,“她是想要我儿的命!我去求公公,我去求......”
她爬起来就要向外冲,被凌云海一把拉住,挥退丫鬟,急道:“你怎么就不明白呢,按爹的意思,咱们全都要去以死谢罪才对,佟姑娘宽宏大量,国公爷也表态不念旧恨,咱家总不能就这么忝颜接受,从此当作没这回事了。佟姑娘不会害骞儿,我可以保证。”
“你拿什么保证,她亲口承认是她打伤了骞儿,把人送到她手里,还不倍受折辱?”
“她若想要骞儿的命,那日孩子就回不来了。”凌云海劝着夫人,心里也不舒服,全家上下好像只有他一人知道佟姑娘的用意,爹还以为她真要给凌骞治伤,一回来就让他赶紧把人送过去,还说以后就让凌骞跟在佟姑娘身边做个武卫,替祖父尽忠赎罪。
他对佟姑娘赞不绝口,说她有祖传气度,大将之风,凌云海只能苦笑,呵,终究是个以貌取人的小姑娘。
无论凌夫人如何肝肠寸断,凌骞还是被送去了陈府,秦嬷嬷指挥下人收拾出空置跨院供他居住,指了粗使丫头和小厮伺候着,凌府还暗戳戳地留下个据说是从小跟着大少爷的随侍。
陈祺钰不理解祖母所为,出于维护祖父尊严的角度,旁敲侧击想探流光心思。流光实话:给他治伤。
治伤非接到眼皮子底下来治?只要祖母吩咐一声,他立刻能找所有的渝城名医前来会诊,不行请几个太医南下也不是难事,非要亲手治?
流光不但亲手治,治的时间还很长,每日早起去凌骞房中,关门闭窗,内不留人,直到晌午出来让人给他喂饭,下午接着治到晚上。孤男寡女共处,一呆就是一整天,怎能不让人心生疑窦!
一连五天如此,陈祺钰再也耐不住了,临睡前敲开了流光的房门:“祖母,孙儿有些事想和你说说。”
流光很累,她已经很久没感觉到这么疲劳了,一日最少五个时辰外输仙力,两颗天精丹给凌骞,两颗自己服用,能保持他情况稳定,离痊愈还早呢。
真仙也顶不住只出不进,人间灵气本就稀薄,她又没有恢复时间,凌骞稳定了,她累得连话都不想说:“打坐,改日。”
小红鸟蹲在她肩膀上内心发出奸笑,再折腾她几天,自己一膀子就能扇死她了吧?嘿嘿嘿。
“孙儿一定要说。”
流光撩开眼皮,见他面色凝重,问:“什么事?”
陈祺钰坐到她身边,语重心长:“祖母,您是我祖母,别人可不知道。您这样日日同一个年轻男子共处一室,还不许下人在旁,难免遭人诟病啊。”
流光不是不通人情世故,仙界混了数十万年,人间历劫九世,她什么都懂,只是往不往心里去又是另一回事了。一听这话她就明白了陈祺钰的来意:“自家府中,遭谁诟病?”
“下人。”陈祺钰很严肃,“祖母不要小看下人,他们即使卖身于此,亦不能全然相信,素日采买跑腿探亲访友,总会有跟外人接触的机会,所谓说者无意听者有心,但凡带出一句半句闲话,对您的声名不利。”
见她一脸懒得理会的表情,陈祺钰又压低声音:“有一个人,祖母不知还记不记得。”
“谁?”
“香云。”
当年身边的大丫鬟,跟到渝城后被佟惠容撵回京成亲去了,流光有印象:“她怎么了?”
“这些年,孙儿一直在查一件事,就是皇帝如何得知您未过世,又如何得知您返老还童的。一开始,孙儿怀疑过弟弟们,但试探之后放了心,陈家子孙皆忠孝清正,不负您和祖父的教导养育之恩。而当年知晓些许内情的下人都被孙儿处置了,唯有秦嬷嬷和香云在您力保下得以活命。秦嬷嬷始终跟着您,忠心不容置疑,香云回京之后嫁人,随夫去了京郊庄子,大约三年后,她丈夫病死,成了寡妇,至今还带着一个孩子住在庄上。那个庄子早就换了管事,她娘俩寄人篱下过得并不舒心,可是孙儿派人去问过她两次,要不要回国公府生活,或者可以把她送来渝城,都被她拒绝了。您说,这是为什么呢?”
我哪儿知道为什么。流光惫懒地闭着眼睛:“你说。”
“她会不会就是当年泄漏您行踪的人?”
“无凭无据,不要瞎猜。”
陈祺钰冷冷一笑,“孙儿派人盯她好几年,均无异动。可是大前年,她儿子生了重病,她竟拿出了一锭金元宝去请京城杏林圣手,购置许多贵重药材。素日母子俩布衣素食,一不种田二不绣花,全靠国公府每月济些钱财,她哪来的金元宝?”
流光轻哼:“你既怀疑她,为何不把她逮进府去问个清楚?”
“您若不归,孙儿要她一条贱命也难解心忧。虽未动她,但她也跑不掉,她是您的婢子,理应由您处置。”
留着香云,是陈祺钰给自己留的一个希望,他希望祖母回来,能亲口问问香云,当年保你活命,就是给你一个出卖主子的机会?
金元宝也算不上证据,也许人家捡的呢?流光对当年事都不太上心,敷衍道:“到时再说,没事了吧?没事我打坐了。”
陈祺钰见她根本不当回事,急了:“孙儿说香云的事,是想提醒祖母,不要太相信身边人,恶奴欺主不在少数,跨院里每天送饭的,除尘的来来去去,难保不会有人说您和凌骞的闲话。”
“俗话不是说,身正不怕影子歪吗?我就是给他治病而已。”
“别人看不见房中景况,又怎知您是在治病?”
凡人破事多,烦死了!流光无奈:“那你说怎么办?”
“房里至少要留两个人。”
“要不明日你来吧,你在房里看着,好不?”
“好!”陈祺钰一口答应,大大松了口气,“有我在,祖母清誉可保。”
瑞卿在一旁笑得快昏死过去,“嘎嘎嘎,老妖怪还有清誉,九重天谁不知,她人过扒衣,兽过扒皮!”
陈祺钰满意了,临走道:“祖母几时弄了个小玩意儿来养?纯赤的鸟儿少见。”
流光淡笑:“喜欢吗?祖母拔光它的毛,给你煮汤补身子吧。”
想起自己也曾属于被扒的一员,瑞卿情绪急转直下,愤恨且瑟瑟地瞪了流光一眼。
被允许在祖母治病时旁观,陈祺钰只高兴了一晚上,接下来几天都处在更为惴惴的状态中。怪不得不能留人,床上的凌骞衣不蔽体,胸膛下腹皆裸露在外,祖母的手在他身上任意游走,一会儿摸头,一会儿摸胸,在某处停留时间尤其长......简直没眼看!
他坐立不安,祖父尊严祖母清誉的严重问题不停折磨着他的孝心,几次想出言制止,不时起身在屋里走来走去。但流光发功时旁若无人,自动屏蔽外界干扰,任他急出火来也不理会。
前后医治了十天有余,流光倾尽心血耗光仙力,终于补好了凌骞最后一处受损的经脉和脏腑,唯有胸骨裂处还需慢慢静养。她强撑力气回房间,息也不调了,一头栽在床上呼呼大睡起来。
瑞卿蹲在床架上看着她无知无觉的样子,瞅瞅四下无人,张嘴对着她吐出一股金色火焰,瞬间燎了流光的一绺头发,把方枕烧了个洞。可惜火苗实在有点小,没等烧光她的脑袋就熄灭了。
即便如此,瑞卿还是很高兴:“哼,先收点利息。”
鼋灵仙岛秘境无日无月,天色长明,一只神龟趴在高不见顶的巨碑之下,男子盘坐于龟背之上,卧掌闭目,纹丝不动,如一尊雕像。这里有奇花异草,也有珍禽灵兽,但整个秘境静谧无声,花不摇曳,兽不走动,鸟不叫虫不鸣。仿佛都怕惊醒龟背上的男子。
啾啾声打破宁静,小红鸟振翅飞来,停在石碑旁的一株参天古木上,小声道:“圣君圣君,我回来啦!”
男子轻轻嗯了一声,瑞卿赶忙道:“圣君圣君,那老妖怪已经力竭气尽,闭了神识陷入沉睡,只要您一声令下,我马上就可以把她烧成一堆灰。”
男子并没下令,他只是静静坐着,瑞卿也不敢多言,憋憋屈屈蹲在一旁。
不知等了多久,等到瑞卿也阖了眼睛,小脑袋一冲一冲昏昏欲睡,男子缓缓抬起修长玉白的右手,两道金光在手上如游鱼般交缠盘旋片刻,没入掌心。
“瑞卿。”
小鸟忽地倒栽葱,眼见就要掉下,爪子猛劲一勾来了个回旋,又稳稳抓立在树枝上:“圣君请吩咐,是不是要弄死老妖怪?”
男子淡然:“她倾力相救,可见并非恶意伤人,如今神魄已安,自有凡间因缘,你不用多生事端。”
瑞卿不甘:“圣君您忘啦,她还逼着您发了一个心魔誓呐,让您永远不能抛弃她,不准把她丢给其他人,不然就不能成神,啧啧,这是什么恬不知耻的要求。”
天雷咒被破的一刹那,男子就已知晓此事,只是那誓言听起来十分可笑,素不相识,何谈抛弃?不成立的誓言又怎会影响他飞升呢?故而并不在意。
“本君少与九重天众仙往来,不识流光,更无交集,此誓不需当真。”
“您不认识她,她认识您啊,我怀疑她逃出昆仑下凡,就是因为发现了您神魄转世的踪迹。”
“那又如何?便是她杀了本君,亦属天意,当是本君这一世的劫数罢。”
“怕就怕她不是想杀您,而是有更大的阴谋。”
男子微微笑了笑,“瑞卿,看来你与她积怨已久,但你该知道,神魄入轮回,生死缘劫自有定数,本君不能干涉,就随她去吧。”
瑞卿急得跳脚:“那老妖怪怎么能干涉?圣君您知不知道,她也在历劫,她的神魄也入了九世轮回,这一世本到了寿尽之时,她不知为何强行收回了还未死的神魄,借返老还童之名真身下凡,算起来凡寿已经一百多岁,孙子都七十多了,这难道不是在扰乱人间纲常天道秩序吗?我觉得她有大阴谋,您不能不管啊!”
“还有这等事?”男子蹙了蹙眉,向小鸟儿伸手:“来。”
瑞卿飞到他的手指上,男子闭目,脑海中立刻出现了一张俯视的,略显扭曲的女子脸庞,嘴角挂着狞笑,口中说道:“拔光你的毛,煮汤给我孙子喝!”
他弹飞瑞卿,一时竟有些怔怔,想起刚回归仙体安定下来的两个神魄,轮回记忆中似乎也有这张脸的存在,不禁低语:“是你?”
瑞卿倏地歪起脑袋,是谁?
流光这一觉睡得天昏地暗不问辰光,待她醒来,陈祺钰已经送走第四拨大夫,得到第四次答复,无病无伤,就是睡着了。
有人能连睡七天不醒的吗?她说她辟谷,不进食就算了,叫也叫了,拍也拍了,针灸都用上了,她毫无反应。陈祺钰险些以为祖母又要再一次离他而去。
正焦急之时,流光醒了,走出房门对关心之情溢于言表的孙子态度敷衍,开口就问:“凌骞呢?”
陈祺钰:......到底谁是你孙子啊?
凌骞比她醒得早,流光睡下的第二天他就醒了,几天后已经可以在小厮的搀扶下慢慢走动。数次申请看望流光,都被陈祺钰驳回,祖母为了救他把自己累倒,他对这个姓凌的小子一点好感都没有!
跨院里,流光满意地拍拍气色尚好的凌骞肩膀:“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这也是功德一件吧?”
瑞卿落在她头顶,兴奋地扑扇翅膀不忘嘲讽:“你作的孽,还想要功德?”
凌骞坐在院中的石桌旁,容色淡淡,既不追究她为何伤人,也不关心自己今后去处,而是问了她一句话:“你还记得我?”
流光莫名:“只是睡了几天而已,我为何不记得你?”
凌骞目光无悲无喜,看着她就像在看一个陌生人,语气清冷:“执着于你并无好处。”
流光:......你在说啥?
瑞卿:.......不是来杀老妖怪的吗?你在说啥?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25章 你在说啥
点击弹出菜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