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0章 你更重要

向来只有她多管闲事,为别人抱不平,惹出事后芙荼才会出面护着她;头一回尝到了别人为她讨公道的滋味,虽然迟了两千多年,但流光心头还是一暖。

“这样不太好吧,事情都过去那么久了,”看着齐岩被挂在那处一脸羞耻惊恐,她无比痛快,却口是心非,“你现在教训他,鹤辛当然不敢说什么,但等你走了之后,他肯定记恨我。”

“你怕?”凤玄问。

“倒不是怕,只是我现在有了石头,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凤玄听了这话心里沉甸甸的,他虽然没有参与流光化形以后直至历劫以前的仙生,但是仅凭最后一世的相处就完全能看出她的性格。说天生的也好,姐姐宠惯的也好,近十多万年来,她张扬肆意,倔强自傲,冲动直接,几乎没受过委屈。

若是以前的流光,看到“仇人”被剥光了挂在那里,定会哈哈大笑拍手叫好,上去奚落两句再踩上一脚。可是如今,她竟然能说出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这样的话,可见改变巨大。

开窍之后,她不仅懂得爱恨悲怨,同时生出胆怯和顾虑。有了软肋,她行事便不敢再像从前那样随心所欲;怕自己的能力无法保护石头,她便将退让和忍耐也当作选择之一。

这或许就是一块石头想变成人的必经之苦,芙荼的确是为她好。凤玄作为大道追寻者,不能说姐姐做得不对;但出于他自己的本心,并不乐见流光这样谨小慎微。

他的夫人,需向谁退让?凤玄牵起她的手,继续往弥罗宫飞去,流光感觉他握得特别紧,像怕她跑了一样。

犰离果真要去历劫了,急吼吼的,一时一刻都不愿耽误。天后一千年不见儿子,想多与他亲近几日,哪知这小子不是教法诀就是找司命,母子俩总是没空交流。

流光不想见天帝,便直接去了卧龙殿找犰离,恰巧天后也在排队等儿子接见,他与月老已经躲在内堂嘀咕半日了。

天后见了流光倒很高兴,关心她最近的修行情况,夸了几句石头可爱伶俐,说着说着话题就绕到犰离下凡的事情上去了,问流光知不知道他受罚后偷偷下界所为何事。

“这件事,犰离不让告诉帝君,拜托本宫为他遮掩。本宫哪能放心,便遣了个族人随他下界,听说,他在与你告别之前去了冥府。流光仙君,你知道凤族火中涅槃,有魂无魄,进不得冥府,他宁冒被帝君重罚的风险坚持下去,到底去做什么,你诚实说来,可不要瞒着本宫。”

流光有点为难,天后是火凤一族里少见的老好人,许是被天帝呵护得太好,数十万年来心性慈和温柔,没有其他族人的傲烈之气,从不为难仙君。即使面对过去她的顽劣,芙荼的护短,对天帝的不敬种种行径,她还是会在流光受罚时为她说上两句缓和之语。

无仇无怨的,还有点人情,流光不太想说假话骗她,可也不知犰离是否愿意将绮珊的事告诉父母。

“说实话我不太清楚内情,犰离只是跟我说下去看望一个人。”

“什么人?”

“就是...一个凡人,犰离玩耍时候认识的吧。”

天后若有所思:“一个凡人?死了入冥府,他还惦记着去看望,你见过么?”

流光感觉到了压力,讪笑着:“见过,不过跟我没交情。”

“男子女子?叫什么名字?现在还在冥府吗?”

“呃......”流光冷汗都快出来了,通过天后的问话,她发现天帝对媳妇有所隐瞒,至少犰离抽龙灵的事她并不知道。这样问下去,以爱子老母亲的敏锐,一定能发现不对劲,在天后眼里,犰离只是个孩子,说下凡动了情思什么的,老好人也要大发雷霆了。

正当流光张口结舌不知该如何回答的时候,救星出来了。犰离推着月老走出,嫌弃道:“一把年纪了哭哭啼啼的像什么样子,快去给本殿办妥。”

流光这才发现月老眼眶通红,鼻头通红,胡须上还沾了些不知名液体,衫袍松松垮垮,袖口耷拉着一大坨红线也不整理,看起来比酒醉时还邋遢三分。

她忙站起身:“殿下,娘娘在此等你多时,我不打扰你们了,待你下界之日再来相送。”

说着对犰离挤挤眼,迈步就想走,被犰离拦住:“你不能走,我有事问你。”

天后见了儿子就忘了流光,高兴地迎上去拉住犰离手臂:“怎么把月下仙君找来了?今日的还丹服了吗?何必忙着去历劫。过轮回井可不是闹着玩儿,清洗一次魂魄就受一次罪,你还小,能有这般造化已是难得,闭关三五百年待境界稳固再去不迟。”

犰离笑容敷衍:“母后,我找流光真的有事,您先回去,晚些时候儿子再去同您说话好吗?”

流光以为天后会不高兴,哪知她并无半分不虞,“好好,那母后就先回去,你记得来寝殿,母后那里有千年年灵雾果,万年云阳精珀,都是你最爱吃的,给你留着呢。”

流光:......天选之子,羡慕不来。

天后一走,犰离立即将流光拉入内堂,出口就问:“听说你给圣君生了个孩子?”

流光眉眼不动:“你的消息太闭塞,那已经是一千年前的事了。”

他不用问,流光都知道他下一句想说什么,在哪儿呢,我看看,历劫不是结束了吗,你怎么会和圣君相好了云云。

岂料,犰离不按常理出牌,他问:“怎么生的?”

流光:“......就是正常女子生孩子那样生的。”

“不,我是问,你们是怎么有孩子的?”他冠玉面孔可疑地红了,表现出几分罕见的腼腆,“是...双修么?”

流光侧目:“你问这个干什么?”

短暂的羞涩之后,犰离摆出一副理所当然的模样:“马上就要去历劫了嘛,历劫总要有姻缘的,本殿只是想提前做好准备。”

“历劫并不一定会有姻缘,孤独终老的仙君多得是。”

“本殿肯定有姻缘,都跟司命说好了。”

流光嗤笑:“小屁龙,魂魄下了轮回井,你连你爹妈都不记得了,现在准备这些毫无用处,待你为人一世,自然会懂的。”

犰离的脸越来越红:“你告诉我怎么双修就可以了,别管本殿记不记得。”

流光怀疑地看了他半晌:“你,不会是想真身历劫吧?”

犰离洋洋自得:“你都能真身历劫,我为什么不可以!这件事我已经筹划千年,与司命月老达成共识,他们会帮我的。”

他为了得到“双修”秘籍,不惜将谋划和盘托出。不是学她,而是学凤玄,封印真身,送神魄轮回,再以神魂下界附体。

流光越听心头越沉,三个家伙不要命了,知法犯法,天帝能饶?月老这个昏庸酒鬼暂且不说,司命那胆小鬼精的东西,怎么肯帮犰离做这种事?

“当然是臣服于本殿的拳头之下,还有......用一些不值钱小玩意儿的收买了。”

流光觉得不对劲:“圣君是大罗金仙,九重天没人敢监管他的神魂动向。但帝君和娘娘会时时刻刻盯着你,想瞒过他们不容易,而且司命,我不信他敢触犯天条。”

犰离主意已定,不愿听泄气之言,道:“我可是把你当朋友,信任你才告诉你的,神魂下去了,父君想抓我也来不及。不管犯不犯天条,这件事我一定要做,大不了回来受罚就是。”

看流光一脸纠结,他不耐烦:“你不会去告密吧?如今怎么变得婆婆妈妈的,跟从前的你一点也不一样了。”

流光长叹一声:“我若不把你当朋友,就不会听你在这儿废话连篇异想天开了。不是我婆婆妈妈,是不想你因此负罪,唉,等你当了爹,你就明白我的心情了。”

犰离立马来劲:“是么?我也想当爹啊,怎么当,快告诉我。”

毛还没长齐呢就想当爹,犰离这哪是动了情思,这是春心如海,荡漾不息了!

流光苦恼地挠挠头:“犰离,你抽了一缕龙灵绑住绮珊魂魄的事帝君知道了,我觉得他对你历劫早有防备,此行能不能像你想象的那么顺利,未可知。”

犰离吃了一惊:“本殿做的那么隐秘,父君怎么会知道?”

“你一个真仙在冥府玩花样,又怎么瞒得过师孑的眼睛。”

“可父君并未阻我历劫。”

“可能是想让你取回龙灵,也可能......”流光犹豫片刻,道:“不知道该不该把这些告诉你,我也没有挑拨你们父子关系的意思,只是我和凤玄圣君的事,让我不得不想深几分。只怕帝君他由此受到启发,对你也做同样的事,当然他肯定是为你好的,不过你的心愿能否达成,就很难说了。”

“你和圣君怎么了,不是很好吗?修成正果,连孩子都有了。”

流光苦笑:“被算计之后,脱不开身罢了。”

两人长谈一日,凤玄早从天帝处离开,却没打搅他们,在卧龙殿外静静等待。过往仙娥见了疑惑不解,美如天人高高在上的圣君为何在此一动不动?

有人想上去询问,被他冷若冰霜的表情劝退,看起来圣君心情不太好,一副想找麻烦的模样,还是别去自讨没趣了。

不敢上前,却也不想离开,仙娥们聚在一堆,远远欣赏着难得一见的圣君风姿。生气都这么好看,九重天第一美男子名不虚传。

良久后,仙娥们发现圣君眉间的冰霜化开,眸光柔和,嘴角轻轻上扬,朝殿门走去。定睛一看,小帝君正送了流光出来,两人还不停说着话,圣君已自然地牵起流光的手,望着她满眼宠爱之色。

众仙娥:石头走了狗屎运。

犰离脸上看不出一丝异常,笑嘻嘻地:“可答应待本殿回来再战一场?”

流光也勉强咧嘴:“日后我们母子还要靠殿下照应呢,战约岂敢不从。”

凤玄唇边的笑容淡了些,听犰离又道:“圣君,我下界历劫,未必能赶上送您飞升,就提前恭喜了。”

凤玄轻哼一声:“你要恭喜本君的不止一件事,本君与流光成亲,孩子出世,你皆无表示,贺礼几时补上?”

犰离一愣,索礼可还行?随即笑道:“补补补,一定补,三份贺礼绝不会少。”

凤玄道:“不用三份,两份就够了,本君暂无飞升打算。”

说罢拉着流光离去,犰离望着他们飞远,笑容洒脱,自言自语道:“暂无飞升打算,父君可满意?谋算能落空一次,就能落空第二次,尽管放马过来!”

回仙府的一路,流光一直在看凤玄。即使他牵着她,比她稍稍靠前,仍不能忽略她灼热的目光。她没有像以往一样被拉一会儿就百般挣脱,今日老实极了,凤玄甚至感觉到她用手指按了按他的手背。

“怎么了?”凤玄回头问。

流光摇摇头:“没事。”

这可不像没事的样子,凤玄索性停下,转身相对:“想说什么就说,不要放在心里。有为难之事,我来解决。”

丝丝缕缕的云雾从他们身边飘过,凤玄飞得很高,是一般仙君不会选择的高度,辽阔空域,只有他们两人。

流光昂起脸来盯着他的眼睛良久,那双沉静的灰蓝眸子里有她的身影,还有身后广袤无际的天地。

“我告诉犰离,天帝对他抽龙灵的事很不高兴,因此可能会迁怒绮珊,更可能会篡改他历劫的命录,在他与绮珊成就良缘取回龙灵之后,对绮珊不利,让他得到又失去。我......我是不是做错了,是不是不该说?”

凤玄目露惊异:“你怎么会这么想?”

流光有些失措:“不知道,突然就想到了,因为他就是这样对我的,我总对他的动机抱有揣测之意。”

“他就是这样对你的?”凤玄的心又莫名抽痛了一下,“你得到又失去什么了?”

流光不肯开口了,微微撇了撇嘴。

凤玄抚了抚她耳边碎发:“你有若卿,有我,失去什么了?”

有你?不提不堵心,流光垂下眼:“你说,暂时无飞升打算,是想等若卿化形之后再走吗?如果它真的可以两千年就化形,那你还能陪它一千年。可是如果它很久都化不了形,我们...我们也不能耽误你。”

终于听到她没再一味地赶自己去闭关,凤玄忍不住笑起来:“让你不安,是我不好。之前我的确有过等若卿化形再考虑闭关的想法,但是现在改主意了,大道很重要,你更重要。”

流光眨眨眼,“是想多教导若卿一些时日?那当然是好的,但是......”

“与若卿无关,我纵然喜爱它,但正如你之前所说,我们陪不了它一辈子的。”凤玄打断她,“刚说的话你没有听清么?那我再说一遍,大道很重要,你更重要。”

她心里隐隐有个预感,但不敢说,说了怕打脸。

果然,凤玄又道:“我想和你一起飞升。”

流光脸上看不出是喜是悲,垂着眼,垂着头,实则心里翻江倒海。

“我已与帝君说过此事。”

“他怎么说?”

凤玄显出傲气:“本君修行事宜,何须他人多嘴?没与他计较历劫算计,已是本君大度了。”

看来和天帝闹得不愉快了,“那是你姐姐的主意。”

“芙荼的初衷确是好的,但只是为你好。而我,不过是她害怕天外天孤独想抓上去的同伴而已。”

竟从清冷圣君的口气中听出了埋怨之意,流光扑哧笑了一声:“胡说,上神才没那么自私。”

“嗯,无论怎样,她都做了一件好事,”凤玄双手扶住流光的肩,带近一些,再近一些,她不抗拒,他便将下巴贴住了她的额头,轻声道:“就是把你交给了我。流光,我没有心魔,我心里只有你。我们一起去见芙荼,好么?”

流光觉得浑身的骨头都酥透了,脑子也有些昏沉,对天帝的疑问,对犰离的担心,统统抛开了。感觉他皮肤传来的温热,整个人都在无法自控的颤抖着。

理智告诉她不能答应,太拖后腿,太遭人骂,太祸水了!但……理智是什么?她有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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