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不是岁王爷装扮现代:藏蓝色的连体工装裤,短筒黑雨靴,披着一条猎猎作响的鸭绒被御寒,陶慈吉还以为遇到了别具风流的水鬼。
当岁王爷走近,陶慈吉望进岁王爷一对幽黑美丽的瞳孔,呼吸一停。她把岁王爷幻视成了道士!
嗡——她变成了掉入捕虫网中,即将凋亡的虫,她忘记了起身,忘记了身处何处。虫儿一心只有死,她一心只有道士。
可她喊不出道士,就喃喃说起对道士的想往:“你美得惊人。”
岁王爷竖起美艳的瞳子,匆匆两眼,打量着陶慈吉。
陶慈吉的脸很高级,立体英气,独特的中性美,且媚眼连丝,含具特别的蛇蝎魅惑,绝对是令人过目不忘的人。
岁王爷疑惑一瞬,想着这人有点眼熟,是谁?
他马上想起来陶慈吉是谁了——胡要的朋友兼战友。
他没在线下与陶慈吉正面相对过,只在7分自由区的直播中见过她,他是刻意避着点陶慈吉的,因为她跟胡要纠缠着。
岁王爷没有白魂那般洞察人心的眼力,但他也是人精和神经,一眼识透陶慈吉对他这般异样,纯属是陶慈吉把他和胡要套一块了。
那敢情好,他喜欢人与人情感的乱斗,胜过历史编排的大戏。
“你不像对美感兴趣的人。”岁王爷的声音甜柔了许多,像融化的蜜糖,温柔地笑眯眯,眼中闪烁着嘲弄的快乐。
陶慈吉隐隐察觉出岁王爷的不对劲,惊异中回了神。
可他更想进一步招惹陶慈吉,于是蹲在陶慈吉跟前,风度翩翩,递出一只搀扶她的手。
但与别人搀扶的动作不太一样,别人的掌心都是向上,而岁王爷的掌心向下,不像是在施予,倒像在祈求。
他的手很完美,手面白得发光,玉雕般的修长手指,中指箍着一枚粗犷的衔尾蛇白金戒指。
“你的美不一样。”陶慈吉不需要他的帮助,也惧怕他过于诱惑性的美丽,拒绝了他另有所图的好意,自己站了起来。
岁王爷便把递出的手自然换成扶着膝盖,他站起来,快掉的鸭绒被被往上提了提,把脑袋也盖住。
一边的明栖被今安推开,他把气撒给岁王爷,臭着脸问:“你对别的小毛贼,也是这样吗?”
“没有别的小毛贼了,只有你们三个。”岁王爷晃了晃手电筒,刺了下明栖的双眼。他转着身,似引诱人跳河的鬼怪,说:“跟我来。”
“走。”明栖推了今安的肩膀一下,让她快走。
今安回头,责怪地瞥他一眼。
明栖与今安的眼神错开,身子从她的身边挪开,换到陶慈吉左手边,低声说:“陶慈吉,我以为你不会被岁迷住,因为你对我无动于衷。我与道士也有点相似的。”
“我见你时,道士还活着。”陶慈吉打了个哈欠,声音放的空渺,似醉似癫地笑着反问:“而且,你怎么知道我对你无动于衷?”
【???】
【啊啊啊,见异思迁桃子姐。】
【姐啊,姐啊,你不要这样啊!】
这两人说话的声音很低,可四下寂静,今安又在近处,她能听清楚,脚步微不可察地顿了一下。
她没有插话,心闷闷的,有点想流泪的样子,低了低头,心酸又迷惘地想着:明栖不记得与她的事,而记得与陶慈吉的事吗?连道士他也记得。
就把她给忘记了,她是很容易就忘记的人吗?
明栖在黑暗中,眺看着今安,怪怪地笑了。
陶慈吉对这小两口摇了摇头,也笑了。
登上运动艇,四个人拥堵在棚子下。
对着电灯,能微窥一方湖水。在岁王爷的影响下,湖面没结冰,水有些凉,达不到冻死鱼的程度。
岁王爷坐在船尾,拿着铁钳子,推了推快熄灭的烤炉烟灰,又夹了两块木柴撂进去。火烧了一会,他在烤架上放上几条腌制好的鲤鱼和草鱼。
“鱼为什么没有叫声?”今安两手撑着下巴,眯着眼瞪着鱼问。
明栖心不在焉地回:“因为死了。”
“都死了吗?”
“都死了。”
“火为什么能叫?”
“火活着,与我们不一样的活着。”
四个人如在幻梦,碎碎叨叨地聊了十几分钟,鱼熟了,吃得勉强饱腹,没有人再吃,各自散开了。
今安在四人中身材娇小,钻入狭窄的船舱,嗅着柴油和腐朽木材的气味,盖着毯子歇息。
陶慈吉与今安作陪,留在炉火边取暖,观赏密集成一锅粥的星空。
明栖和岁王爷足够精神,提着渔具,来到湖的上坡,蹲坐在湖边低矮的石头上,比赛着钓鱼,并窃窃交谈着。
明栖定格直播,摆出顶级的扑克脸,沉着嗓音质问:“你怎么来了?”
“没大没小,我想来我就来。”岁王爷收线,钓上来第一条鱼。
明栖暗恨地翻了眼鱼,问:“二白呢?”
“啊,他值班。他休假那么久,得好好工作一段时间。”
岁王爷甩出彗星般的鱼线,歪了歪头,笑着问:“怎么了?想他了。”
“没有。”明栖烦烦地呛气,没有耐心地晃了晃钓鱼竿,激起一圈杂乱的水波。
比起岁王爷,明栖更喜欢和白魂相处。
岁王爷如同完美的假人,性子好,没脾气,但天生贵气,神性过重,他不排斥众生,反被众生排斥。
他不一定能读懂人,但绝对能读全某个人毕生的笑话,也就是说;他对人的可笑点观察得洞烛幽微。
他对人总带着轻描淡写的嘲讽和关切,虽然没什么可恨的,但也不值得人欣喜。
明栖对岁王爷倒还有别的情感。他是被师父捡回来的,教育则是岁王爷给的。岁王爷像他的父亲和老师。
对长辈,明栖亲厚不起来,他的所思所想都能被岁王爷看穿,令他有种永远在穿开裆裤的不自在。
白魂则是哥哥与伙伴,一块能在泥巴地打滚玩的人,能毫无顾忌地说心里话和打打架。还因为再烂也烂不过白魂,明栖在白魂身边会有种特别舒服的洒脱。
老神仙其实更像溺爱明栖的祖父。但祖父这类人,倔起来那是无敌的、六亲不认的。
而老神仙、白魂与岁王爷三人的关系,也是非常的奇怪,表面上三人是师与徒,实际是却生疏的合作关系。
*
今安缩在一艘船上。她的睡眠也成了一艘船,把她载沉载浮,载生载死,睡得不踏实。
她在水上胆小,害怕在水里不会叫的鱼,戳破船底把她吃了;害怕陶慈吉心血来潮,把她杀了;又害怕可怕的大兔子来了,把所有人都吃光了。
她睡了才两个多小时,就坐了起来,身子往外拱,半滑出船舱,对着晃动的小电灯,往外望了望。
陶慈吉在来来回回摆弄着炉火,听到今安传来的动静,无精打采地瞄了她一眼,跟没看到今安似的,什么话都没有说,又把沉沉的视线瞥了回来。
【桃子姐思念着道士吧?】
今安也没对陶慈吉说什么。
四周太安静了、太黑暗了,不适合说话。
阴湿冰冷的气息无处不在。鸟叫没有,虫子也没有,植物也都枯了。
天太高了,湖太黑了,亮蓝色的光辉,局限在天上。忽而会有点淡淡乳白色的水汽在湖中央颤动,似迷路的幽灵。
今安跟在家一个人那会似的,被孤独环绕,被冷漠煎熬,她想见到让她暖烘烘的人。
爱人可以,明栖也勉强凑合。
可明栖人呢?
黑暗而已,能阻止她见到明栖吗?
灵光一闪,她闭上右眼,单单只用左眼视物。
哗——明栖神魄内的南斗七星的光辉激涨,好像他穿着一件光闪闪的外衣。
她望见了明栖。
她用爱人给的双眼,望见了小三明栖。
再这么下去,她都要承认他是小三了。
她很难过,被罪恶折磨着,可是,她没把眼睛闭上。
她的眼里只有明栖,相较于那群兔子,安静时的明栖,才是月亮的孩子。
明栖坐在杂草中间,不怕冷,没戴帽子,没拉拉链,他耷拉着眉眼,神情情真意切,望着幽邃的湖水。
月光色的银发好像吸满了水汽,一根头发都比别人的两根都粗,下颌处滴着水,不知道是汗水,还是夜露。
今安有种偷窥的隐蔽快意,还有种干坏事没被人抓包的得意,牙齿咬了咬舌尖,喜滋滋地哼了哼。
她又望了明栖一会,见他抬起鱼竿而没钓到鱼,她在心内骂了声笨蛋,不看了,睁开左眼,缩回去再躺着了。
今安给了明栖滤镜,实际上,明栖脸黑得快跟湖底一样,心情烦躁的想杀人。
岁王爷一条接一条地炫飞鱼儿,可怜他一根鱼竿快长手心里了,还没弄出来一条杂鱼。
“我会送你一桶啊。”岁王爷半挤着一只眼说。
“你是怎么做到的?”明栖不耻上问。
“我是用温度钓的鱼。热量,鱼饵,热量在冬天比食物更诱人。”
“食物也代表着热量。”明栖不服气,把鱼钩拉起来,将新鱼饵挂钩。
“它们等不急了。”岁王爷轻柔地说,呼出的白雾在空中凝结成小小的漩涡,“你不也是吗?安安是用什么钓你的,让你能如痴如醉的恨她,一往无前的爱她?”
噗通,明栖将鱼钩甩进湖水里,没有说话。
岁王爷伸长左腿,再说:“安安不是你绝望时的光,你有那么念念不舍吗?学学二白,换个人吧。”
“她是我生命的光。”明栖辩解道。
在这十一年里,无数人来来往往,从他的身边隐隐现现,要是能借由他人摆脱对安安的爱恋,他何苦至今都蹲在名曰安安的囚牢中?
明栖把鱼竿攥得紧实,说:“老哥,与到你手上就死的鱼截然相反,我被安安钓到时,我才真的活了。虽然安安是[寿神居]的造物,但是她让我有脱离[寿神居]的轻松。我爱着她,就是对[寿神居]的反叛。”
唰!明栖感觉到鱼线那头的重量,激动地挑起来鱼竿,但吊起来的是一根水灵灵的水草。
岁王爷轻嘲道:“呼,听起来像叛逆的小坏蛋,跟家长闹脾气。”
“小孩不会有恒心爱一个人一辈子,我是长大的小孩。”明栖赌气扔了鱼竿,认认真真道:“而且,这只是我爱安安的一个理由。理由千千万,爱人唯一个。老哥,你还要劝我吗?”
“我劝你把我的鱼竿给我捞回来。”岁王爷心疼地说。
“切,抠门。”明栖起了身,双手叉着腰,反着脖子说:“你别忘记,你是要帮我和安安的。”
岁王爷盈盈笑着说:“没忘记啊,撮合你俩和拆散你俩,可以同时进行嘛。”
“你天天在[寿神居]缩着,脑子坏掉了吧。”明栖乏味地嘟囔了句,毫不客气地提起岁王爷钓满的一桶鱼,大步往运动艇走。
明栖一走,岁王爷也不钓了,他头疼地喊着败家孩子,亲自去捡被明栖丢飞的钓鱼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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