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天子剑

她高坐马上,目光扫过神色各异的守卫,最后落于杜若兰身上。

适才正是她一声高喊,惊了坐骑,才让那兵卒捡回一条命。

此刻目光相接,杜若兰率先移开了视线。她伏身见礼,嘴里规规矩矩喊了声“贺指挥使”。

雨势虽歇,杜若兰却心绪不宁。耳畔复又响起嚣然的火光与喝骂声。

昔时挽弓焚文,今朝策马伤人,贺玉的眼神都不曾起半分波澜。

杜若兰惧于此,未必只是凶名作祟。她尽力将自身存在感降至最低,不敢再抬头。

方才众人高喊“疯狗”的狠劲再施展不开,纷纷被那沉重的凝视压得抬不起头颅。一片死寂中,马蹄轻响,拦路的兵卒一分为二,竟无人敢阻拦。

贺玉行至地牢口,端守于此的领兵方才有了动静。

这二人乃秦简之亲信,出身中司禁军,只听令于秦一人。即便先前院门处的动静再大,也不曾挪动分毫,而今见贺玉前来,两枪相接,已是明示。

“贺指挥,秦公下过命令,闲杂人等不可擅闯禁司。”

贺玉并未接话。

临淮连日的雨骤然停歇,残阳铺红了半边天,霞光落于水面,衬得那一身红袍分外鲜艳。

贺玉翻身下马,长靴踏碎粼粼波光,立于门前。她提起手中事物,朗声道:“见此剑如见圣人亲临,如今看来,秦秉笔竟是连圣人也不放在眼里了。”

好大一顶帽子!

领兵暗自腹诽,心里恨不得把这仗势压人的狗崽子碎尸万段,面上却不敢显露。

二人当即半跪于地,垂首齐声道:“臣等不敢!陛下天威,臣等岂敢不敬!”

其中一人抬起头,声音提高了些许:“秦公奉旨严查漕运案,令我等在此护卫,正是怕居心叵测之辈前来毁坏证据、杀人灭口。”

他与同伴交换了一个眼神,两人同时将手中长枪顿地,齐声道:“一切干系,自有秦公与朝廷分辨,贺指挥若要硬闯,便请从我等尸身上踏过去!”

贺玉目光扫过跪地的领兵,心知此事拖得越久越容易生变。

陆方因漕案被疑,遭调任软禁至今。秦简之先手拿了人,却迟迟审不出口供,兵贵神速,眼下正是唯一能翻盘的机会。

秦简之千防万防,未防贺玉真敢掏出天子造势。

她目光如炬,扫过二人:“建平元年,太祖设听风阁,职责便是‘听风辨奸,直达天听’。如今闻风台虽隶属内巡司,闻风之名未改,指责未变,遇要紧事,仍有专奏之权。”

天子剑终是凡铁,其所能调动的节翎卫才是重中之重。

领兵听贺玉如此诡辩,又看到她身后那一排重戟骑兵,惊骇不已,心已是凉了半截。

谁人不知闻风台已成了陆方搭的狗窝。天子允她调动节翎卫,便是给了通行便利。等人真进了内巡司狱,孰对孰错,还不是陆老狗一人说了算?

可有“圣人”默许,朝野上下谁又敢参奏这位贺指挥使?

往常酉时三刻,秦公必会差信使前来问询。如今久久未至,交班的守卫也不见人影,定是被这狗崽子绊住了手脚。

“你——”

领兵愤而呐喊,倾身欲起。还不待他有所动作,贺玉抬手,长戟自身后穿来,直直压上二人脊背。戈锋悬于颈间,稍有动作,便会身首分离。

围观者瞧见他们额上冷汗,脖颈俱是一凉。

“秦秉笔办事不力,或有严刑逼供、构陷同僚之嫌,待本使查清缘由,是非对错,自会一一秉明圣人。”

“贺玉,你欺人太甚!”见贺玉径直朝地牢而来,一人引颈喝骂,脖颈当即见了红。

贺玉却无闲心与他对峙。她身量高,入洞须得倾身。诏狱的墙都被水汽泡发了,更不要提这个半废弃的地牢,台阶湿滑,行走须打起十分的精神。

也难为秦简之专调一支禁军从内训司手里抢人,关在这不见天日的地方。

他大包大揽,誓要查清漕案,可淮水都快被他翻了个底朝天,也不见那批岁供钱帛的影子。如今拖了这些时日,想必已是焦头烂额。

行至拐角,已听不见骂声。通道昏暗少光,唯几盏豆火摇曳,贺玉扶墙而下,视物不明,因此走得稍慢些。

空寂的通道内只有一人的脚步声,贺玉抬头瞧见西北一角下凸,有塌陷之势,倏而停步。

这地牢处处都是将塌未塌的模样。她并未四处张望,只低声道:“雀儿。”

另一道呼吸声悄然浮现,静等贺玉的命令。

地下建筑牵一发而动全身,秦简之生性多疑,征用西郊禁司,绝无单单审讯这么简单。

路过几处堆放杂物的转角,隐约传来几缕熟悉的刺鼻气味。贺玉抬手探了探风向,又敲击了几处墙体。

心念百转,原本只想带走一人,此刻却有了意外收获。

“传信上去,内里众人需一并迁走,另派一只燕子出马,探查地牢内所有的机关埋伏。”贺玉沉思几息下了命令。

“是。”

密令被鸟雀振翅带了出去,雀屏息凝神,再次将自己的气息敛到极致。

贺玉则直接解下了腰牌,步履生风。拐过蜿蜒的长阶,路过值房时未做停留,单手持印信示于人前,声音洪亮有力:“内巡司公干,速开牢门,违者就地斩杀!”

雀在其后无声亮出刀刃。

便见那牢头甩了酣睡的同僚一巴掌,复而讨好上前,却追不上贺玉的步伐。

宛如滚油倒进热锅,火光逐一燃起,映出狱卒惊惶的脸。惧于内巡司凶名,无人敢违逆,纷纷摸索着钥匙奔向各处牢门。

不过瞬息之间,闻风台精锐自外涌入,迅速控住各处要道。

直到此刻,久久无人前来交班,仅存的狱卒才发觉今日西郊禁司早已成了瓮中之鳖。

贺玉穿行于潮湿的甬道,目光扫过一间间牢房,首要目的很明确,找到那个能让陆方脱困,也能撬动漕运案的关键人物——

棣州镇海东军节度使之子,梁琢。

眼前光线愈发黑暗,贺玉静心敛神,视线却迟迟聚不了焦。

长途奔袭带来的后果在此刻尽显无疑,她揉揉眉心,知道这多半是疯病要犯了。带走梁琢一事迫在眉睫。

愈往深处,守卫愈显森严。不再是外面那些散漫的狱卒,而是身着精甲、眼神锐利的禁军兵士,显然是秦简之留下的重要亲信。

他们见到贺玉一行,立即竖起长枪,结成阵势,为首的队正上前一步,挡住去路,“贺指挥使请留步!此乃要犯重地,无秉笔亲令,任何人不得擅入!”

贺玉停下,目光如冷电扫过对方:“内巡司办案,让开。”

“恕难从命!”队正咬牙硬顶。看着这个本不该出现在临淮都的人,他额头已渗出冷汗,“贺指挥使,莫要让卑职等为难,秦公有死令……”

“圣人手谕在此。”贺玉亮出信物,沉声道:“都是奉命行事,我不与你们为难。秦秉笔无故羁押梁承亲子,致使朝中流言四起,众说纷纭,圣人特命内巡司接管此案。”

剑拔弩张的气氛几乎凝成实质。几名禁军脸上闪过挣扎与恐惧,但脚下寸步不让。他们接到的命令同样不容置疑。

贺玉目光落在队正身上,光晕流转,唯见几道虚幻的人形。雀无声上前半步,立于她身后,手中短刃低垂,却散发着比枪戟更凛冽的杀意。

现下,械斗与争论都不是明智之举,地牢内本就空气稀薄,此刻因人群聚集,热度升腾了几分,更显燥热。

两相对峙,贺玉却神色一缓,眉宇间竟似染上几分无奈的忧色,话锋随之一转。

“近日我倒听见几则流言,不知是假是真,还望诸君替某解惑。”

她上前一步,立有兵卒横枪阻拦,她也不恼,手虚扶上枪头,赶在人动手前开口说道:“一说秦公当日之所以迅速出兵,乃因爆炸源头就藏于他军中,是也不是?”

她话音将将落地,雀的身影如同鬼魅般扑出,自侧翼疾掠,短刃精准打落最近两名兵士持枪的手腕。

惨叫声响起的同时,贺玉手握实了那柄枪。

队正仓促间被一记沉重的肘击砸中胸腹,闷哼一声踉跄后退,还未有喘息之机,贺玉手中长枪一记横扫,枪尾先是荡开左右兵卒,最终重重击打在他肋骨间!

“呃啊——”

鲜血自喉间喷涌而出,队正目露惊骇,身体竟随着贺玉前进的脚步不断颤抖后退。

周身气息在一瞬间变得阴寒,时至今日,亲自对上贺玉,他才知众人嘴里的疯子不是虚传。

能从内巡司里头杀出来的,不是疯狗就是恶鬼。藏起獠牙、披着一张人皮混迹于世,一旦被其盯上,不褪一层血肉不肯罢休。

见贺玉继续上前,队正拾回力气,孰料贺玉直接绕过了他。

地牢内部空间狭窄,贺玉使了巧技,虚划半圈,长枪在手中调换了首尾,她微曲手肘,将枪斜立于臂间。再开口时,声音依旧无波无澜:“一说秦公监守自盗,棣州岁饷入都前便尽数归他囊中,入淮水的船只尽数为砂石填充,是也不是?”

闻风台其余人马随之攻来,动作迅捷狠辣,专攻关节、手腕,旨在卸械制服,而非死战。

顷刻间,秦兵阵型已乱。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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