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美人泪

......

李覃略一沉思,暂且随便想了个理由,搪塞过去。即便这由头显得他不知好歹,不会珍惜,也总比一股脑将事情全数抖出,惹她气恼的好。

他道:“外祖父身体欠佳,万般嘱托我要尽心尽力的成全卓皓,不伤及陆李两家关系。其他人我便能挡则挡,可外祖父乃是我此生最为敬重的长辈,眼看他老人家整日为子孙忧愁,我又怎能说不,烦扰他安康?”

“只是口内应着外祖父罢了,他老人家年纪大老糊涂,忘记强扭的瓜不甜,只他雄鹰征战多年,精明异常,不好糊弄,如今只是装腔作作势,往后我自会为你仔细铺路,”他抚上晞婵的面颊,指腹细细蹭着,眸色深沉,“你怎会不懂吾心?”

——他是如何也舍不得亲手将她嫁与别人的。

也从未想过,让她只身入局。

不防她轻易撒掉两人信任,回豫跌入他们先前便筹谋完备的猎网。也好,她防备心强,在这乱世绝非坏事。他欢喜她,暗暗为她造满一生的维护是自然的事,不值得夸耀,相比二人感情的厚度,看着她保护好自己,他也不无欣慰。

果不其然。

晞婵听了,心凉了大半,慢慢垂下眼睫。

却是在想其他对策。

从她不问他口中那些神神秘秘的缘由开始,他当想到,二人关系终究不同往日了,她并不在乎。比如他为何要娶林纤,同时又为陆卓皓逼婚撑腰,更有姚崇军实实在在夺了豫州五城。他口中所谓的“计”又是怎么一回事。

又凭着什么,能让他堂堂随侯面对“背叛愚弄”仍旧待她如初,轻易放下芥蒂,也只三两句教训过去,并不疏远,恼着恼着可就再也忍不住思念。

晞婵也知自古英雄爱美人的俗谈,民间更有她美貌胜千军的盛誉。但只凭这个,未免太过肤浅。李覃铁骨铮铮,声严色厉,用无上兵权智谋堆叠起来的傲气,绝非她人姿容可以撼动。

除却这一点,想必是有其他隐情相瞒。

且是会令他颇觉心虚的。

然而前有柔情慰心,迷惑视听,李覃无论如何是想不到她早就失望透顶,对他离心了,只当她听了个明白,以为他重亲而随意辜负,不由得心神失望。

他揽的更紧了,目光下移,道:“此后无论发生什么,你都要信我。”

“我会为你,扫清一切杂碎。”

......

帐中安静后,晞婵前半夜未眠,直到身旁的人熟睡过去,她轻手轻脚地翻身下了床榻,走去外间,拿过了李覃一开始擦拭的那柄匕首。

借着外间即将燃烧殆尽的烛火,她转身回了里间,站在榻前盯着熟睡的男人瞧了有一会儿,他双眸紧闭,呼吸匀称,看上去除了威严些,毫无戒备。

那个念头再次从脑海中闪过,晞婵浑身发抖了。

她方才委身于他,争取两人修好,不就为的这一刻?

但她并无信心一次便成功,李覃更没有那般好对付,看着是睡了,但他的戒备心一定丝毫不弱。

真,还是假?

晞婵悄悄看向他的睡颜。看似当真路途奔波,他胡茬长出来不少,眼下笼了两片薄薄的青云,状若疲惫。

渐渐的,床榻上高大威猛的男人打起了熟睡的呼噜。

晞婵屏住呼吸,大好机会摆在眼前,她不能再等了。

就算有感情,她也不会为了这份感情,让穆家陷入犹如今日之困境。

她也不再对他抱有幻想。

无论是两人情浓时他大张旗鼓的要娶别人,却逼迫她嫁给小人。亦或是命姚崇军进犯豫州,连夺五城。

她才明白,在李覃心中,自己根本算不得什么。

只要他想做,便去做,从未顾虑过她的感受。他若真的深情,岂会如此随意?

晞婵极轻地拔出匕首。

然匕首飞快刺去一瞬,原本双目紧闭的男人忽睁开了眼,一手攥住了她的手腕。

......

腕上那只大手,忽地在晞婵眼中清晰起来,被日光打亮,与喜庆婚服的宽大袖口叠合,犹若带光,刺目晃眼。

她被他亲自拽上八抬大轿,以随侯大婚为由,特许陆家子孙陆卓皓同日同时共行婚嫁,沾光空前绝后的婚仪俗礼,享万民同乐。

米粟恩赐不尽,金银散若雪花。

得到大喜之日赏出的吉祥福气,魏兴百姓纷纷涌出家门,立于官道两侧,共庆喊着“恭贺明公!夫妻同心!”,笑声张望这极尽恩宠的庄重婚程,日后谈起,也不妨是见过世面的脸光。

这是件大事。

当今实力最为强盛的随侯大婚,无数风流人物竞相来荆恭贺,许多只听过名声而难以一睹真容的天下英雄,今日破天荒的赶来,威风凛凛,李府红绸高悬的前堂宾客来往不绝,府外车马上百辆,从街东排到了街西。

可谓喧阗热闹。

晞婵端坐在轿中,耳边喜乐高响不绝,李覃统协治理的这片天地间,百姓欢闹祝福,没有一声是为她与陆卓皓。

他要娶林纤。

她要嫁陆卓皓。

不知过了多久,婉娘猛地上前,劝下了李府上的嬷嬷,自去为新妇掀开轿帘,然却因破坏流程被一众仆妇围住拉了开,分明大喜日,唯有婉娘一人为她伤心。

陆卓皓下马,胸前挂着红绣球,拱手四下笑回礼。

似是因着喜日不宜动怒,他瞥了眼无可奈何的婉娘,只暗自咬了咬牙,并未红脸,转去第二辆凤冠花轿,掀帘亲将轿上的新妇迎了下来。

两对新人拜堂成亲,在晞婵看来,不过是转瞬的事。

没什么情绪的就过去了。

入夜,不同于外面的觥筹交错,推杯换盏,洞房花烛夜的一间房舍中,却是安静异常,那些闹洞房的,不知何故都被李覃下令请回筵席了。

门外重兵把守,戒备森严。

红烛摇曳,有人欢喜有人忧。

晞婵呆坐在床沿,丝丝缕缕的奇香飘进红盖头,安神清幽,让人分不清是梦境还是现实。

然心上的时而颤抖,时而紧绷,是那样清楚地反反复复。

她莫名开始沉思。

但恰在这时,忽有断断续续的喊叫声在窗外不远响起,在她耳边逐渐清晰起来,不像喊叫,更像是拼了命的嘶吼。

晞婵神情大动,忙掀开盖头,提着繁琐曳地的大红裙摆,跑去窗子边好让自己听的更清楚。

她推开窗,裴度的声音决绝而来:“惊惊!”

两人隔着一堵墙,不过几步的巷宽便可触碰到,然他们只能互不相见。

裴度说出一句完整的话都很吃力,像是在被人拉扯。

她突然就红了眼睛,双手握紧窗框,以让话语显得不那么模糊:“裴二哥,你怎么来了?”

“自是来带你离开。”话音刚落,他沉重闷哼了声。

伴随着几道骂骂咧咧的驱赶。

晞婵不知外面是何情形,急的不行,正当她欲翻窗出去时,一队穿盔带刀的兵卒举着火把走来,排成一排,阻拦的意思明显。

她面色苍白如雪。裴度道:“只恨我无能,终究带不了一兵一卒来接回未婚妻子,直至今日,我才恍然大悟,王室气数已尽,没有兵权的宏图,薄如蝉翼,不堪一击。遑论匡扶?”

晞婵觉出他的异样,忽想到什么,失声摇头,却说不出随便一个反驳他的理由。

她不要。

不要裴度改变。

他只做他自己就好了。

然墙外那人,被狠辣驱打,却寸步不移,冷硬继续道:“今日我只身来,有朝一日,我裴度,必率千军万马将你风风光光地带离荆州,有违此言,天打雷劈。”

“不想这四周,早有防备,无懈可击。”他声音虚弱了,自嘲道,“我是来了,却不能带走你,惊惊,我算哪门子的待你好?”

他的声音远了,听那些兵卒隐约的咒骂,似是对他们的把守再无威胁,纷纷散去。

晞婵不能知道的是,墙外大街上,那位风光霁月的贵公子,被一群喝醉了酒的兵卒打的一动不动,趴在肮脏的地上。

他费力牵出一抹笑,即便她看不到:“穆伯父他们已经启程来荆了,无论如何也要带你回家,荆豫交恶,本是寻常事,就算表面平静了一阵,也不过是亡羊补牢,恩怨牵扯岂是转眼可消?”

晞婵倚在窗边,一双眼眸通红,无声凝望向天边黯淡的星月,不让泪流出。

“我知你想让李覃放下恩仇,与穆家握手言和,但惊惊,其中艰巨不比女娲补天轻易半分,切记,来时何路,走即何路,万事万物皆有平衡,若想李覃心中平衡,再没有什么是能替代以血换血的执念。”

裴度重咳了两声,又刻意压下。

“他伺机了两年之久,又怎会说放就放?在此期间,万不可听信于他,他既能兵拥三分之一的天下,智谋胆识无一不是过人,几年来,不少好汉都以为从他那得到了好处,到头来却落入他布下的圈套,被玩弄于股掌之中的比比皆是。”

外面忽然传来说话声。

再然后房门被推开的异响也传进了里间。

裴度已经说不清楚话了:“你只需做你自己,我会保护......”

话未说话,他已晕了过去。

晞婵再顾不得其他,惊慌失措的往外跑去。他一定不能有事。

不会的。

上天给她一次重来的机会,她就算死,也要让裴度一世平安。

不及跑出里间,屏风后忽有一道颀长的身影走出,慢步向她逼近。

李覃衣着喜庆婚服,俊脸醉容,一双锐利的狭长眸子,冷盯着后退的晞婵,只字未开口,却凭周身的冰寒,漠然将她逼坐回了床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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