恪忠回来的时候,李初冉正在和段丛云对弈。
段丛云梗着脖子道:“右下角小目,劳烦。”
李初冉代落子。
恪忠道:“阁主,初冉帮主,事情已经办妥了。”
李初冉只是轻轻地点了一下头,目光没有离开棋盘。“嗯,知道了,有劳恪忠。”
她的声音平静如水,没有丝毫波澜。
恪忠退下后,她想起来白日里淮安的请求:
“谢家的家仆遭此无妄之灾,我希望他们能有个安息之所,而不是冰冷的躺在义庄中无人收尸。他们当中有的人签了死契,家人不在京中。有的人家中还有嗷嗷待哺的小儿需要抚养,我想能够尽自己的微薄之力给他们些补偿。”
于是她安排恪忠找到受害者的家属,给了一些抚恤金,顺带告知了他们家中亲人尸身在何处。斯人已去,活着的人总该知道斯人的归处,别白白生了怨怼。
段丛云忍不住说:“谢小公子真是令人惊讶,同你李初冉一样。”
“哦。何来此言?”
“簪缨世家的公子,将军独子,竟然识得府中每一位家仆,从洒扫小厮,到厨中庖人再到门卫,连带他们的籍贯和家在何方都能一一道来,这般细致入微实属难得,京城中独一位了吧。”
李初冉笑笑,回忆往事,如若不是谢淮安救起了小宝,她也不会为了救小宝见到谢将军,二人也不会不打不相识相交。父母是孩子的第一任老师,淮安对下人做到关怀与尊重离不开将军和夫人的言传身教。
“将军曾为受伤的乞丐寻医,夫人管家也善待奴仆,与人为善;他们教子有方,管家有度,才有今日的淮安,也才有今日坐在这里与阁主下棋的李初冉。”
他们的恩德,没齿难忘。
她将注意力重新放回棋局,目光专注地审视着局势,手中的白子在指尖停留片刻后,稳稳地落在棋盘上,发出一声清脆的 “嗒”。
落子,无悔。
月上中天,丞相府的书房内。
李延年眉头紧锁,满脸痛苦之色,他的手指用力地揉着眉心,近来一系列糟心事让他应接不暇。
三皇子:“丞相莫要太过忧心,小小千机阁不足为患。”
李延年望着眼前这个不成器的皇子,总是给他招来无尽麻烦,行事莽撞又毫无头脑,最后收拾烂摊子的反倒总是他李延年,他真是受够了!
可是又无可奈何,这是他选择的路,打碎牙也只能往肚子里咽。
他艰难地挤出一丝苦笑回应三皇子的关怀。
刀客:“我们已经从书局拿到侠客行的原稿了,经过比对,和我们之前从千机阁搜出的书法字样如出一辙,虽然署名不同,但想必是同一人所写。”
三皇子怒摔玉佩,哼,千机阁阁主好胆量,竟然有胆量挑衅本王。
李延年看着地上摔碎的玉佩,颇为难受,为什么要在他的书房砸东西呢?
“不过,主编说此人欲投稿连载。如此这般,我们守株待兔想必也可抓到幕后之人?”
三皇子问:“何为连载?”
刀客解释道:“我也是第一次听到这个新鲜词,倒是稀奇。据说就是作品分多次刊登,就像街头那些才子佳人的画本子,书坊会把它把它分成几回,今天出了这一回,大家看得正过瘾,就盼着下一回出来。”
此时,小厮在门外急促的敲门。
“老爷不好了!”
李延年一个头两个大,还能有什么更不好的事情发生。
“接二连三的有人跑去义庄认领家属,已经闹去官府了呢!”
三人正惊疑不定,又有家仆来报,百姓中有积极市民自告奋勇验伤,说这伤口是长约一米,宽三四厘米的宽刀,造成的刀伤,这与这刺客的吴钩霜雪剑不吻合。
三皇子不忿:“不过是无凭无据的诗作而已,百姓如何还信以为真!“
几人不由而同地看向刀客的断雪刀。
“哼,” 刀客抽刀,唰的一下飞向大树,树倒刃断。
他的牙齿咬得咯咯作响,从牙缝中挤出几个字:“李文!断刃之恨,不共戴天。”
李延年要心梗了,为什么砍他的百年古树,煞他家的风水呀!今日的命数又缩短了。
三皇子犹豫再三,缓缓开口建议道:“如今我们只有撇清关系,偷天换日,对外宣称,那些被发现的尸体本不是丞相府的被害家仆才行,就说在途中已然被暗中掉包,我们对这一切毫不知情!”
只是,要做到死无对证,只有真的牺牲掉府中几位家仆了。
李延年不忍,眼神暗淡下来,都是积年老仆,叫他如何下手。
三皇子眼中闪过一丝狠厉,道:“李相!成大事者,不拘小节。否则如何向父皇解释在您家搬出将军府的人呢?”
李延年心中满是悔恨,这贼船还下得来吗……当初他便不同意继续同千机阁纠缠,江湖势力盘根错节,牵一发而动全身,殿下却不以为然,劝说他:可移花接木构陷贼人,把事情闹大。怎料现在被对方反将一军,引火烧身,收不了场子。
千机阁不愧为江湖第一大情报机构,无所不知,他们是如何知晓已死之人非相府所出的?
李延年看着眼前做出杀人暗示的男子,有种深深的无力感。
朽木不可雕也,三殿下空长了一副好皮囊,运气好,得了个尊贵的出身,内里就是个草包,自己屁股都还没擦干净呢,居然还想着要杀人灭口?嗟乎哀哉!
他强撑着身子道:“殿下所言有理,既已有决断,臣定当竭力相助。不过……”
话锋一转,李延年神色严厉,目光如炬直视三皇子道:“此计虽可解当下之急,还望殿下以今日的教训为戒;这世间因果相扣,贸然行事,静湖投石,涟漪难平!若有朝一日事情败露,殿下与臣都将万劫不复。”
三皇子丞相的狠厉语气给吓到,不过就是几个无足轻重的下人,至于这么小题大做么。他压制住自己的不瞒,躬身致歉:“有劳相爷。”
竖日清晨,山间小筑,窗户缝隙透露出晨光,李初冉听见院子里谢淮安练武好一会儿了,决定起床。
桌子上摆好了淮安煮好的粥和鸡蛋,幸福。
吃完早餐以后,谢淮安又准备开始练习射箭了,她则坐在书房中默写老子的道德经。
一个人的生命应当这样度过:当他回首往事的时候,他不因虚度年华而悔恨,也不因碌碌无为而羞愧。这样,在临死的时候,他能够说——
这是保尔柯察金的名言,可若换做是她,临死前,她又能够说些什么呢?她的整个生命和精力,已经献给世界上最壮丽的事业?
她没有事业,她只有一个又一个的小目标,最近的一个是帮主淮安和谢将军一家脱困。放长远来看,她又有什么崇高的理想呢?
歪打正着的理想可以有一个。她在21世纪曾经最引以为豪的事情就是她过目不忘的本领,外公经通国学和书法,从小除了跟外公练习书法还背了不少国学经典。
穿越至此,总该留些什么下来,证明自己曾经来此走过一遭,她想发挥自己的长处,作为两个时空文化传播的桥梁,把另一个世界的华夏文明带到此地。
默写完道德经前五章之后,她便唤来恪忠,叮嘱他将此信件送予公孙主编。
“初冉帮主,恪忠好奇您这是又写了什么?”
“我的连载呀,那晚临走前不是和人家公孙先生商量好了吗?”
恪忠汗颜,提醒道:“初冉帮主,您那不是商量,是威胁。”
李初冉歪头,真诚道:“唔,就试试吧。公孙主编总写江湖八卦,不是痴男怨女就是才子佳人,翻来覆去就那么几套,我给他的书粉喂点别的养料不行吗?”
恪忠抱拳,“初冉帮主,真羡慕您总是如此自信。”
“哈哈,我的字写得不好吗?内容不够优秀吗?”
恪忠挠头,有些不好意思,“呵呵,恪忠不识字更不通文墨,是以……”
李初冉感到讶异,段丛云爱舞文弄墨,本来以为近身侍奉之人,定是与主同习共长。未曾想他竟然不识字?
短暂的惊讶过后,李初冉道:“原来如此,倒也不是什么大事,以后每日正午你可来书房,我教你写字。一日十字,不出两年,日常读写便不在话下。”
恪忠惊喜,虽然帮主或许只是一时兴起,他也不知道能学得几个字,但是听到有学习的机会,恪忠开心极了。
不久后,段丛云推门走进来,望着恪忠欢快离去的背影,他不禁有些好奇,“恪忠这是干嘛去了?从没见他如此欢喜。”
要说段丛云的武艺高超她是佩服的,据他自个儿说,在丞相府不曾受伤,倒是逃跑时慌不择路跌进河流,在水道里磕碰出了一身的伤。
谢淮安包扎伤口的功夫师承春梅姐姐,,愣是把人给包成了一个大粽子。本来伤也没多重,这不才几天功夫,已经可以自由行走了。只是在河道漂流四处碰壁,伤了内里,需要好生调养。
“无事,让他去城中帮我跑个腿,顺带告诉他以后每日过来跟我学习写字。”
段丛云微微挑眉,心下了然。
“恪忠是我的侍卫,这本该是我考虑之事情,说来也是我这个做主子的失职。”
李初冉本来也一直好奇此事,段丛云不像墨守成规之人,对下人也从未有过苛待之举,缘何竟是没有让恪忠陪读共学?
段丛云似是回忆往昔,道:“初冉你即便是乞丐,也是生在京城的乞丐窝,对京外的风俗文化是有所不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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