宴散过后,街上还会放花灯打烟花,许三娘早就等不及了,先许文茵一步迈上车,又像想起什么事,扭头过来跟她咬耳朵:“我方才瞧见谢十三了。”
“苏家人今儿不是也来了么,估计又去太后那儿告了他一状。他被太后叫去,也不晓得会不会被罚。”
因着苏二这个仇算得上是谢十三帮她报的,若是谢倾因此被罚,她还挺过意不去的。
许文茵倒不怎么当回事:“听说去年他一脚将晋王殿下踹下过水,后头也不了了之。他就是仗着自己受宠才敢如此行事,心里有分寸得很,放心吧。”
许三娘微愣:“……二姐倒是很了解谢十三嘛。”
许文茵:“当我没说。”
今日上元,魏氏也给许珩放了一日假,特意吩咐了小厮跟紧姊弟三人。
许珩开心倒是挺开心就是不大满意要和许文茵一道,免不了讽刺几句:“乡巴佬只怕没见过这么多花灯吧?好好瞧瞧咱们帝京——”
话没说完就被许三娘掐了一把顺便被送了一记“再敢叭叭叭就给我滚回家去”的眼神,许珩这才将头一扭,闭嘴安静了。
许文茵并没看见这两人的动作,她在仰头瞧夜空中不断升起的烟火。在襄州时花灯的确见过不少,却没欣赏过这般盛大的烟花。
绚丽的异彩绽开在天际,映得她眼底熠熠生辉,直到连耳边吵杂的人声都消弭不见。
消弭不见……?
她回神,发现方才还在身边的许三娘和许珩已不见人影。只剩下来来去去的小贩行人,许家的马车倒是停在不远处的路边。
她对游街并无兴趣,想着既和人走散,不若先回马车上等。
“这位娘子。”
正要调头往回,还没迈出几步,人群中忽然窜出一人拦住她的去路。
那人脸上覆面,面具上绘着一只白狗,耳尖额门一抹红,倒是可爱。
许文茵微愣着没答话,那人便将面具往上掀起一角,露出掩在其下的半张脸,肤白红唇,双眸微弯着,眼角泪痣在烟火下泛着潋滟微光。
“……谢小郎君?”
这倒叫她没想到,因谢九上回什么也没说,许文茵自己早已在脑内描绘了一出私生子从小被关在道观不许下山来的故事。
原是她多想了。
“二娘子好久不见,今夜真是巧了,”谢倾扯起谎来行云流水,将两盏花灯拎在手里掂量了下,“反正正好撞见,不若同我一起寻个地方,把这灯给放了?”
一盏花灯灯面上绘着红瞳小白狗,一盏绘着金眼小黑猫,笔触绵软圆滑,和寻常花灯长得不大一样。
许文茵蓦地就想起方才在宫廊下撞见的谢倾,又抬眼看面前的谢九,虽说生得相似,谢九给人的感觉却像这两盏灯,柔软而平易近人,不像谢十三,狡猾专横。
“好吧。”她道。
许文茵忽然改变注意了。
既然梦里的自己和谢十三有理不清的瓜葛,眼下躲他不也无济于事,到最后只会变成梦中那样。
那还不如。
她瞥了眼身旁的谢九,还不如从谢十三的这位孪生兄长身上下手。
“这花灯方才我去买时只剩下最后两盏了,如何,好看么?”
谢倾正好转头看过来,许文茵便弯起双眸,声音又轻又柔,“嗯,好看。”
这是谢倾第一次看她笑,向上微翘的唇角像极了天际绽开的千丝花火,他不由顿了两秒,撇开视线。
二人沿着街边江渠走到一棵杨柳树下,此处清静,再往上游去便有不少人聚在一起放灯,许文茵也没问谢倾为何挑了这儿,一抬手,将花灯举到眼前细细端详,“谢小郎君还没告诉我。”
谢倾不解:“什么?”
“上回在道观,我不是问过你为何会和谢十三生得一模一样么,”她道,“那时你想说什么?”
哦,这个啊,差点忘了这茬了,谢倾道:“这事我只告诉你一人。”
许文茵点点头。
“其实呢,”谢倾偏头看她,“谢十三,也是私生子。”
许文茵:“哦,原来谢十三也是私……”声音戛然而止。
她一顿,迟缓地转过头与谢倾四目相视,他的眼睛里还带着点浅笑。
但许文茵约莫是没想到会从他嘴里蹦出来这么一个“其实”,尚有些没反应得过来。
她舔舔唇瓣:“你,再说一遍……?”
“谢十三与我乃孪生兄弟,总不能他是从正妻肚子里蹦出来的,我就是外头的女人生的吧?”
谢倾晃晃手里花灯,那灯里烧着蜡烛,被他一摇一晃的竟没有烧着半点灯纸,稳稳当当。
但许文茵可没空去看什么灯纸,她还在沉浸在谢倾方才那番乍一听很像在鬼扯但细想竟没有半点问题的发言中。
镇北侯夫人是难产而死的,听说那时差点就没能将孩子救回来。若要照谢九这么说,其实真正的嫡子已经死了,谢十三是被当做了镇北侯夫人的儿子送进府中养大的?
许文茵一通思索后竟觉得毫无破绽,故而更难以置信。她缓缓蹲下身,将花灯捧在手中,顿了顿才问他:“所以……你才会被养在道观里?没有人知道你?”
听起来不是什么好滋味。
“道观没什么不好的,”谢倾道,“我这样的性子就算生在谢家也争不过旁人,谢十三就不一样了,他聪明也足够狠心。所以当初被带走的是他,不是我。”
说这话时他眼皮垂着,叫许文茵看不清眼底情绪,只觉得这话里影影绰绰地似暗藏着什么深意。
一出神,手不自觉地一松,手里花灯坠进江里,掀起一小片水花,好在没有翻,只被水流冲得晃了晃,飘在了江面上。
谢倾见状,指尖微抬,掌中花灯被他抛起,力道正好,在空中划出一道弧线,精准地落在她那盏猫儿花灯的旁边。两盏花灯挨在一起,顺着水流往下飘。
“谢十三自己知道这件事吗?”她静静望着远处花灯。
“他当然知道,从他记事起,他就知道了。”
果然,他并非像表面上那样无法无天。也是,若真表里如一,又怎么能统帅大军,逼宫破城。
江面上灯火绚烂,泛着一层朦胧暖光,许文茵无暇欣赏,手中还残存着江水冰冷湿润的触感,冻得她打了个寒颤,四肢发僵。
“谢小郎君。”
一捏指尖,似乎下定决心,她缓缓侧过眸,那双翦水秋瞳般的眸又弯起来,“谢谢你,愿意把这些事告诉我。”
一顿,声音比方才更柔更轻:“以后,我可以时常上道观去寻你说话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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