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1.

随着年纪渐长，除了集团内部的重大决策，郁家家主郁泓已经逐渐淡出权力中心。

他有三个孩子。

年纪最长的郁行洲已经接管部分家业，在大学才毕业时就已经成了郁泓的副手。他做事雷厉风行，郁泓最先拨给他练手的酒店产业，被他在短短几年间就运作成了享誉国内外的连锁品牌，盈利无数。

郁礼则出人意料地选择踏入亚兰政界，虽然还未能爬到高位，但她的光辉未来明显指日可待。

小女儿郁渺则就读亚兰国内最顶尖的高中圣瓦伦丁，虽然为人低调，外界很少有她的消息流传，但仅凭和时长川长子联姻这一条，就可以预见她对郁家起到的作用不会比她的哥哥姐姐少。

至少，在外人眼里，他们三个对于家族来说都不是什么无足轻重的牺牲品。

“坐。”郁礼给郁渺拉开凳子。

咖啡醇厚的香气飘到她的面前，和时景追求简洁的书房不同，郁礼的桌上堆满了密密麻麻成堆的文件等待翻阅。从她书房的窗外，可以窥见郁家庄园后的那片茂密丛林和与之衔接的花海，夜色低沉，将馥郁的绿色染作一片墨黑。

郁礼脱下外套，将搁置在桌上的眼镜戴上，自然而然地坐在桌后，随手翻开一册文件准备开始处理。

“说说吧，你为什么要跟时景分手。”

自出生起就处于权力中心的郁礼已经习惯了这种命令式的、不掺杂一点感情的语气，哪怕对面是她的亲妹妹。

她戴上眼镜后，锐利明艳的五官稍显柔和，黑色的框架下，素白的皮肤被衬得更加白了。书房的灯光是冷色调的，照得她翻阅文件的手指几乎要跟纸一样惨白起来。

“单纯不喜欢了，不行吗？”

“不喜欢……”郁礼低头，似乎在慢慢品味这几个字，随后，她抬眸看向郁渺，“我需要你解释一下，这个‘不喜欢’——是感情意味上的不喜欢，还是你单纯觉得，不好控制？”

“或者说，你们订婚这几年以来，你真的喜欢过他吗？”

郁礼表情玩味，紧盯着郁渺的脸。

见她只是沉默，郁礼才继续说：“你非要跟时景分手，也不是不行。你那位小未婚夫的确很聪明，结婚以后如果出了什么问题，你玩不过他也正常。”

她谈起夫妻关系的语气和旁人不一样，好像这场婚姻必须你死我活，郁渺需要在婚姻存续期间对她的丈夫留存有一百八十个心眼才行。

“本来觉得大家知根知底，也算熟悉，和时景这样的人结婚也不会太折磨。但如果你想要一个好控制的结婚对象……我不会阻拦你。”郁礼淡淡地说。

她话锋一转，换了个话题：“你最近成绩怎么样，有没有想好今年毕业以后去哪所大学？如果是国外的名校，那提前就可以开始准备了。”

那种被紧张压迫审问的感觉消散了一些，郁渺想了想：“有一点意向……但还没确定。”

“你准备考试的时候，也可以顺便在学校里物色你的下一个未婚夫了。”

书房内出现短暂的安静。片刻之后，郁渺点头，“我明白了。”

郁礼盯住她的脸：“你真的明白吗？”

郁渺有些怔住，不明白她到底是什么意思。

“我一毕业就举办了婚礼。你的姐夫，各方面来说都不错，不过你知道吗？”

“结婚至今，我们俩没有住在一起哪怕一天。他在外面养着他从学生时代一直恋爱的女友。我从来不在乎这个。他的家族需要郁家的钱，而我如今的事业，需要他那位父亲的助力。”郁礼淡声说，“我下个月就会升职。最多三十岁，我会进入议会。对我来说，这场婚姻只是交易。”

“你不明白你拥有怎样的权力，你身边的那些同龄人，蒋芭蕾，时景……他们都远远比你清楚。”郁礼说，“你在圣瓦伦丁都干了些什么？利用特权免除你本该必修的体育？在食堂拥有一份独属于你的菜单？还是住进了豪华的校舍？对于那所学校绝大部分人来说，只要舍得花钱，其实都能拥有差不多的东西。”

“渺渺，你很善良，也很天真。”她继续说，“你明明拥有足以比拟任何人的权力，却从不用它去做什么。你就像怀揣至宝却不懂如何利用的稚子，只天真的以为那是块形状好看的石头。”

“但是……你也只是现在不明白而已。”郁礼微笑起来，“总有一天，会有人教导你，逼迫你不得不使用它。”

“有人诋毁你，你可以拔掉他的舌头；有人视你做垫脚石，你大可以砍掉他的双脚。权力是握在你手中的至宝，却是可以杀死旁人的毒药。”

“等这个时候，你才会明白权力的滋味。”她的语调逐渐轻快起来，像是某种引诱人堕落的呓语，“你会变成和你那个聪明的小未婚夫如出一辙的人。”她心想，也变成和我一模一样的人。

郁渺勉强维持住自己脸上的表情，她很想用足够大的音量将对方的声音盖过去，但话语在喉咙和舌尖涌动，最后发不出任何声音。

长相气质截然不同的姐妹二人沉默对视。片刻后，郁礼温和地说：“时间不晚了，去睡觉吧。”

郁渺起身，说了句晚安。在她转身走出书房前，背后的声音再度传来：

“你的生日礼物已经挑好了，就在圣瓦伦丁旁边的主教旧庄园。从明天开始，它就是你的了。”郁礼说，“记得在庄园里请你的朋友们开派对。”

-

蒋芭蕾发现最近的郁渺很不对劲。

虽然她一直都是一副随心所欲的样子，偶尔还显得有些要死不活。但最近，郁渺那张漂亮的脸上出现了淡淡的青黑眼圈，皮肤变得更苍白，上课时好像也经常心不在焉。

她走到好友的桌前，用手在她眼皮子底下重重敲了三下课桌。

“刚才上课你听到了吗？”蒋芭蕾说，“这学期剩下的时间要找同级的学生组队完成一个大作业，加入综合评分里。”

“啊……哦。”郁渺回过神来，“都可以。”

“可以什么啊……”

蒋芭蕾无语吐槽：“你最近是有什么心事吗？没见过你那么心不在焉的样子。”

至少从蒋芭蕾自己的视角出发，她不觉得她们这样的人有什么值得烦恼的东西。

“你……那天说，我和你们不一样……”郁渺低头看着自己交叠在一起的手，手指修长指尖泛着淡淡的粉色，像是某种名贵的玉器，“到底是哪里不一样？”

“哈？”蒋芭蕾有些诧异，“我就是随口一说，你不会是因为这句话不开心吧？”

不过看着好友心事重重的脸，蒋芭蕾转念一想，要不还是找个理由糊弄一下她，让她开心一点。

就在她思索怎么把话说得漂亮的时候，忽然觉得眼前的光一暗，似乎有什么人站到她身后，将头顶的光源尽数遮挡住。

“两位下午好，等会要一起吃饭吗？”

熟悉的声音。蒋芭蕾侧身看见来人的脸，挑眉道：“我们可不会去特招生食堂吃饭。”

已经换上圣瓦伦丁校服的夏天看上去有些扎眼，他一踏入这间教室，不少人纷纷侧头看他。有人在打量他的脸，显然对他这个人产生了兴趣。也有人窃窃私语，这个名不见经传的家伙怎么敢对蒋芭蕾和郁渺搭话，是不是嫌弃自己在学校里的日子过得太好了。

夏天身后，跟着一个同样穿着校服的男生。

蒋芭蕾略略打量了一眼，这人脸长得不错，不比她谈过的一些小明星差，只不过缺了点服饰上的修饰，看上去只是个质朴斯文的学生，在她和郁渺面前表现得有些拘谨。

她没把这人放在心上，漫不经心地问：“你找好小组成员了吗？”

夏天此时已经站在郁渺身边，用手指轻柔地梳开她的黑发，挑了一缕缠绕在手指上玩，被她一巴掌打掉了手。

“当然没有。”夏天理直气壮地说，“所以来找你们了啊。”

他将那个男生拉到身前，笑着说：“给你们介绍一下，季明泽。我的室友兼班长，成绩很好。他也加入，这样我们就有四个人了。”

季明泽涨红了脸：“等等……我没……”

蒋芭蕾听到“成绩好”这三个字后就没有反驳，直接打断季明泽的话：“但是还差一个人啊？”

夏天：“没事，我还有一个室友是你们班的学习委员，这样就凑齐五个人了。”

原本一直沉默的郁渺想起那张脸。

“你是说……程向川？”她忽然开口。

夏天脸上的笑还没消失，仿佛一只闻到腥味的猫，他弯下腰，和坐着的郁渺平视：“你记得他的名字？”

“毕竟是班里的学委。”郁渺随口回复，“不要擅自替别人做主。万一别人不想来呢？”

蒋芭蕾双手环胸，听着他们二人的对话，望向教室里那个只在季明泽被拽进来的一开始才抬起头看了一眼，其余时间都在低头看书的少年：

“喂，程向川。”

少年抬头看向她，那张还包扎着伤口的脸不减清秀。

“我们组缺个人，你来吗？”

她用的是大小姐发号施令的语气。

片刻之后。

程向川没什么表情，只是淡声说：

“可以。”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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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天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