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9.
这不是郁渺第一次来时家。
和夏天古堡似的家相比,时家在亚兰首都拥有的这栋建筑堪称低调。据说,这是时长川当年自己花钱购入的住宅,和时家本家并没有太大的联系。
司机从正门进入时,门口的安保人员显然认出了这辆熟悉的车里坐着的是哪位人物,因此一路畅然无阻。
道路两旁栽种着绿色的月季,绽开时让郁渺恍惚觉得它们和绿叶已经融为一体。上一次来的时候,她记得两边的花还是某种她叫不出来名字的白色小花。
车内音响正流淌出一阵优美的古典乐声。歌曲的来源是时景16岁那年在钢琴演奏比赛中夺得第一时弹奏的曲目,他在她生日之前,特意请来一个乐团为她重新录制了一遍,当作礼物之一送给了她。
郁渺的手正随着乐声轻轻敲击着座椅表面,车熄灭引擎,停在一栋建筑前面。
“小姐,到了。”
郁渺点头,自己打开了车门:“你先去吃饭吧,等会我要走的时候再联系你。”
她将校服裙摆用手理顺,转头时,就看见了入门处站着的时夫人,赵锦之。
年逾四十的赵锦之穿着一件垂至脚踝的绒线长衫,内里是一条香槟色的丝绸长裙,柔软的质地让她整个人看上去温和亲切。那张美貌的脸并未因为时光流逝而出现衰老的痕迹,相反,她看上去非常年轻,如果郁渺喊她姐姐,不熟悉的人也会觉得顺理成章。
赵锦之身后站着两个垂首的女仆,一看到郁渺下车,她便弯了弯眼睛,温柔地喊了她的小名:“渺渺。”
“阿姨。”郁渺也露出一个恰如其分的温和微笑,走到赵锦之面前。
“需要换身衣服吗?”赵锦之打量了她身上的校服一眼,“我记得你还有些衣服在这。”
“不用。”她摇摇头。
赵锦之的身上有一股玫瑰花瓣被碾碎后散发出的伴随着些许苦味的花香气。郁渺很喜欢她身上的味道。
她拉起郁渺的手往里走。女人的手柔软细腻,几乎像是那种会被皮肤倒刺勾破的丝绸。
在除了教育的一切方面,时家崇尚“实用主义”。郁渺去过这么多人家里,只有时家达到了在某种意义上的朴素。
色调简明的装潢风格,除了走廊、大厅偶尔可见悬挂着的画作和雕塑以外,一切冗余的装饰都未曾看见。建筑内的只零星走过几个穿着黑色制服的佣人,走路时声音很轻,低垂着头,未曾发出任何声音。
等赵锦之牵着她走进餐厅时,长桌上已经坐了四个人。
除开上首的时长川,剩下的三张脸,郁渺都相当熟悉。
她第一眼就看见了坐在时长川左手边的年轻女人。
她看上去不过二十多的年纪,黑色短发,衣着干练,肌肤素白容貌凛艳,仿佛一把淬毒的利刃,散发着不可逼视的灼灼艳光。
郁礼。
她的亲姐。
完蛋。
喉咙出现一瞬间的吞咽反应,郁渺后知后觉想起,好像和时景本人退婚的时候,也忘了给家里人发消息。
赵锦之松开她的手,走到时长川身旁的空位上。
餐厅内灯光潋滟,一道道外观精美看上去无比美味的餐食井然有序地端了上来。
“郁渺。”女人将视线从手机上移开,盯住她的脸。
即使是血脉相连之人,被郁礼这双眼睛盯住的时候,仍然有一股被毒蛇锁定的感觉。
面对家人的时候,郁渺会收敛不少。她乖乖坐到了郁礼身旁的空位。而空位的另一边,坐着已经换好衣服的时景。
坐在上首时长川戴着眼睛,模样文雅,气质上却给人一种不容置疑之感。他也笑:“好久不见你们两姐妹了,正好一起吃个饭。渺渺和时景也能有时间聊聊。”
时景已经换下了校服,穿了一件浅灰色的薄毛衣。领口被洗得有些阔大,露出他修长白皙的脖颈,手指正无聊地把玩着一把银质餐具。听到这句话,他侧头看了眼上首的时长川,没有说话。
郁渺只是笑笑,也不答。坐下时,一股极淡的香根草气味从时景身上传来。
“你换香水了?”郁渺随口问,他之前更经常喷她送的那支泛苦的果香。
时景显然愣了一下,随后反应过来,“是沐浴露的味道。”
郁渺点了点头:“可以,挺好闻的。”
坐在她对面的人不着痕迹朝扫过来一眼。
餐桌上有时家少见的色彩:摆放了一束以白绿两色为主色调的花束,淡雅自然。
来时家吃饭这么多次,郁渺已经完全融入。时家用餐的时候往往都很安静,每个人除了刀叉触碰到瓷盘时发出的极轻微响声,安静地像是一场正在上演的默剧。
时家的餐品更偏向清淡,注重食材本身的品质。精致的食物被分作六份,由佣人端上来。她敏锐地注意到,在呈上某道海鱼时,她面前的这份换成了烹制好的富贵虾。
虾肉剔透晶莹,在光下散发出诱人的色泽感。
这么久了,时家的厨师对她的忌口还是记得一清二楚。
郁渺用筷子挟了一口虾肉。
时长川是时家人里的另类,早年因为矛盾,和家里直接闹翻,独自一人来到亚兰首都临安打拼。在历经多次创业失败,一穷二白后,毅然决然投入亚兰政界。
到如今,已经是亚兰国内的实权议员。在他成功上位后,时家的人先对他低头。
至于赵家,虽然在临安也算名门,但距离时家仍旧有不小的距离。赵锦之当年在时长川尚还未走到如今这个位置时选择和他结婚,至今,这桩婚事在临安上层那些人嘴里都说赵家是捡到大漏了。
赵锦之赌对了,于是从金字塔的上层一跃到金字塔尖,连带着赵家也水涨船高,这些年生意蒸蒸日上。
时长川一改往日的沉肃,在餐桌上风趣幽默又不失长辈风度地跟郁家两姐妹谈话。问起郁礼,多半在关心她初入亚兰政界有没有什么不便之处,还用自己身上发生过的几个小趣事来鼓励她;和郁渺说话时,则丝毫没有提及那桩婚约,反倒问了她不少学校内的趣事,看上去只是个关心孩子的长辈。
都是熟稔混迹于上流社交圈的人精,彼此之间心知肚明。几人的谈话推进得愉快顺利,郁渺也一改在学校中那副随心所欲的样子,装起了礼貌小辈。
偶尔,在时长川和郁渺谈起圣瓦伦丁的时候,时景也会恰如其分地说上几句。分寸拿捏得刚好,仿佛真把自己当成了一个旁白负责补充。新端上来的饮品和餐食,时景会按照她的口味为她布菜,动作自然亲昵,却丝毫不让人觉得冒犯。
单论教养,时景是郁渺见过最完美体贴的人。从她还是个小瞎子认识他的一开始到现在,他都没有展露出一丁点的缺点,简直完美得像假人。
她不得不承认蒋芭蕾的那番话。如果没有那个梦和安雅的出现,她是真的会跟他结婚。这必定会是整个亚兰都瞩目的世纪婚礼。
上首的时长川一直与姐妹二人交谈,比起晚餐,更像是一场叙旧的谈话会。
郁渺一边应付,一边在心里重重叹气。她是真的讨厌这种应酬,比让她上一天课还要累。
好在时长川不是什么闲人,能够挤出一顿晚饭的时候叙旧大约就是他的极限了。
晚餐的最后,他温和地说:“我还有工作要处理,没时间陪大家了。”随后,目光转到郁渺身上,意味深长,“你们年轻人的事情,我这个中年人就不参与了。如果有什么心结,不妨就趁着现在好好聊聊……这世上,没有什么东西是永恒不变的。重要的是现在,以及不远的未来。”
郁渺有一瞬间的怔愣,还来不及回话,坐在她身旁的郁礼就微笑着应答:“她年纪还小,处事手法可能太粗糙,不过您放心,会有人为她把关的。”
她的回复滴水不漏,显然在明示时长川,他最好真的不要插手,让这件事止步于两个人自己处理最好。
如果他决心插手,那郁家也不会袖手旁观。
时长川笑着点头,“你们慢慢吃。”
等时长川一走,餐桌上有一瞬间的安静。
“渺渺,我这新到了盆不错的剑兰,等会我让时景拿给你,正好放在你父亲的花园里。”赵锦之笑道。
郁渺说了声谢谢。郁礼看了眼腕表上的时间,说:“你去拿,我在这等你。”
餐桌上剩下的餐盘被逐一取走,除了装饰花束外不剩其他东西。
时景忽然侧头对郁渺说:“跟我来。”
他清瘦的脸上架着一副细边眼镜,不笑的时候显得有些冷淡。离得近了,身上那股香根草的木质调气息更加明显,伴随着一股下雨之后青草折断的香气。时长川在场时,他在学校里游刃有余的应对变成了一种冷淡的安静。
他把她带到了二楼的书房。
郁渺去过时景的卧室。那间卧室占据了一层楼的一半,在寸土寸金的临安,完全足够容纳一大家子的生活。卧室里也有书房,但时长川还是给两个孩子都专门准备了办公的房间。
“你在这等我吧,我马上就来。”在关门前,时景嘱咐。
这是时景自己的书房。空间比他在圣瓦伦丁的独立办公室还要大一些,满满一面墙的书柜,上面密密麻麻摆放着的书脊上语言不一的图书。除了书架、书桌和某些必要性的家具,时景的书房堪称简洁到有些简陋。
桌上只有一摞收纳好的文件,一个笔记本,一支才合上盖子的钢笔,以及一本翻阅到封面都有些破损的《尤利西斯》。
郁渺曾经翻过这本书,十分钟之后,她觉得还是睡觉更舒服点。
以前她可以毫无负担地随意翻阅他书房里的东西,但从关系戛然而止后,他们明显不具备这样做的亲密。
郁渺从口袋里拿出手机,准备找点别的东西转移注意力。
这时,书房原本被掩盖上的门打开了部分。
这么快?赵锦之不是把花放在暖房里的吗?
门缓缓打开,露出一张和时景相似,却截然不同的脸。
他用手将门带上,一步一步朝书房正中走来。
“怎么称呼,”方才在餐桌上一言不发的闻澈盯住她的脸,“郁小姐?”
“还是说……叫你嫂子更好呢?”
嘿嘿谢谢大家的评论,爱你们!!!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9章 晚宴
点击弹出菜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