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三十二章

开春时节,镇上发生一件大事,尧府被抄家,奴仆发卖的发卖,该入狱的入狱。尧老爷在菜市口被当众行刑那日,碰巧江牙儿去镇上赶集,她没忍心看,急急往反方向走了。一路走,一路想,若是尧鹤安还活着,今日跪在断头台上的怕也就多了他一个。

尧鹤安,这三个字每在心底念一遍,心口就像被一只手狠狠攥着,酸得难受。

宋钰卿在外苦战一年多,家书不过寥寥几封,赵之榆成日担忧牵挂,早晚各拜一回神仙,时时盼着儿子早些回来。庙里也供奉着海灯,昼夜不息。

战事大捷,军队凯旋而归,官家大办庆功宴,犒赏三军,为归来的将士们接风洗尘。康定王高坐于大殿之上,宋钰卿与一众将士跪拜。此乃他第一次面见圣上,之见那高座之人浓眉凤眼,眼珠漆黑,目炯炯有光,十分有帝王的威仪。康定王得知他在战场上奋勇杀敌,因此夸赞道,

“果真是英雄出少年,的确是一员虎将。”

由此得了个正五品步军副慰。

大约是看中宋府次子将来大有作为,朝堂上的文武官员们皆向宋文寅庆贺。宋文寅难得在这个小儿子面前露出慈父作态,夸赞了几句,叫他往后更要言语谨慎,戒骄戒躁。这一段时日,宋府上下一通的祥和。

宋钰卿在都城待了月余,借口要去郓城看望大哥,赵之榆自是不愿意的,可宋文寅首肯,加上如今他已不是遇事只能仰仗双亲的小儿,拦也拦不住。

夜黑风高时,马停在花满楼后门,轻叩房门三声,里面有人开门,打杂的奴才牵马入厩,宋钰卿直奔北边的一栋二层小楼。他挥鞭快马而来,鸦黑的睫毛上覆了一层白雾,三步化作一步迈上台阶,脚步沉沉。青雅倚在窗边听着他的脚步声,木质台阶发出“吱吖”的异声,她轻咬唇,心跳快得不受控制,两颊如被烈火炙烤。终于脚步停止,她知晓他此刻必站在门前,再抑制不住思念,她小跑去开门。只是还未来得及去迎,房门已从外面重重的推开,门框砸在墙面上,叫她心口悬起来。

“阿卿!”

他将人紧紧箍在怀中,以吻封唇,难舍难分,好不容易他才舍得放开她。

屋内只点了一盏蜡,一灯如豆,昏暗光线中,难掩宋钰卿眉眼间的煞气,从前的飞扬浮躁早在尸横遍野的沙场之中消磨殆尽。他的神情更加坚毅果敢,隐隐有了大将之风。

“青雅。”

他又何尝不在仔仔细细的瞧她,脸圆润了些,眉梢间不再挂着淡淡的忧愁,极好,极好。

宋钰卿低哑的嗓音在这不怎大的屋子里更显暗昧,她轻颤了下身子,须臾间,便被宋钰卿横抱进了内间。俩人在屋内呆了三日不曾外出,吃喝梳洗皆由丫鬟送进去。

端着餐具出来的两个小丫鬟窃窃私语,忍不住好奇想知晓男子是什么来历。

“我只知晓是都城来的,旁的就不知了。总归与我们没干系,还是做好分内事要紧。”

个头稍矮的那个丫鬟想到什么,噗嗤笑出声来,胳膊肘碰碰身边的人,

“昨儿夜里约莫三更左右,你听见什么动静没有?”

“那会子我瞌睡了,没曾注意过,怎了?”

“那床脚晃的咯吱咯吱地,青雅姑娘一会笑,一会哭着求饶,我听的直起鸡皮疙瘩。”

“你这蹄子,我撕烂你的嘴!”

两人闹着,一路走远。

江牙儿自得知宋钰卿要来运城,整天龇着牙乐,不知道的以为她与他才是亲生兄弟。她今日得闲,跑去找兴旺摸骨牌,兴旺手里正有活,扫洒老树下的残叶。她双手抱胸,倚在石柱上,没话找话道,

“兴旺,快快别扫了,日头这样大,你本就生得黑,禁不得这般晒,不然夜间在在宅子里走动,嘴巴一咧,吓得旁人以为一口白牙竟能悬空而飞,岂不是要吓得魂飞魄散?”

说罢,她便捂着肚子哈哈大笑,眼瞧着兴旺脸色越发乌沉,却笨嘴拙舌不知如何辩驳,更是得意。

“江牙儿,我饶不了你!”

兴旺作势要来撕她的嘴,江牙儿也不惧他,撸了撸袖子,仗着拜师过宋钰卿,会个三招两式的,便弯腿蹲个马扎,两臂展开,还真有几分唬人的架势。兴旺登时就变了脸,江牙儿暗喜,叫嚣道,

“怎地,怕了?”

她更加张狂,只是下一瞬间,身子腾空而起,眼前万物都天旋地转起来,吓得她哇哇大叫。一阵爽朗的男人笑声响起,她听着耳熟,转了三四圈才被放下,等脚落地,身子还在打晃,差点跌倒在地。

宋钰卿随着宋钰廑才来此处,就见江牙儿摆着不伦不类的架势与那小厮挑衅,他见她还和从前一样,乐了,刻意放轻脚步走至她身后,一手揪住她后衣领,一手抓着她后腰,将她整个人举过头顶,东南西北各抡了遍,惊得她犹如掉进烫水里的草蛙,手脚并用的乱扑腾。

兴旺本想笑,可抬眼窥见大公子的神情后,他立马怕了,垂着脑袋不敢造次。

“好了,当心伤着。”

宋钰廑出口喝止闹剧,才算安静下来。宋钰卿双手负于背后 ,上下打量江牙儿。

“二公子,奴才没去恭迎您大驾,失敬失敬。”

她弓腰作揖,一副讨巧卖乖之态,哄得宋钰卿嘴角高高扬起。宋钰廑站在他们二人身后,见她那般谄媚,当即冷冷一哼。

江牙儿随着他们往前院去,她一路问东问西,问他杀了多少敌军,可曾遭遇过埋伏。

“你既这般爱问,不如随他从军去,也好治治你这多嘴多舌的毛病。”

大抵是嫌她聒噪,宋钰廑侧首刮她一眼,目含警告,她立即闭了嘴,借口还有差事要做,控身告退。

此时长廊上只剩他们兄弟二人,宋钰廑问他都城一切可好,他知晓大哥与父亲嫌隙较深,因此道,

“府上一切都好,如今我也能帮着父亲分担一二,长兄不必挂忧。”

宋钰廑垂首掸了掸宽袖,微微露出疲惫之态,徐徐道,

“花满楼那位你如何处置?”

宋钰卿没料到他竟会过问此事,一滞,却说不出稳妥的处置法子。

“我自有主张。”

他唯有吐露这五字搪塞,却换来一声冷笑。

“自有主张?难不成你要做我宋家第一个纳青楼女子为妾的男儿?”

宋钰廑目光冷冷,觉得他愚蠢不堪。

“我养着她便是,也不是非要入我宋府的门槛。”

宋钰卿激动道,放佛被人扯了遮羞布,一时语塞。

扪心自问,他从未想过往后置青雅于何地,只一昧想着将她养在花满楼的二层小楼里,瞒着父亲母亲,便万事无忧。

“日后你又将你的妻子置于何地,与一娼妓共侍一夫,岂不荒谬?让她往后在官员夫人之间如何立足?”

他字字珠玑,言语如利剑高悬在宋钰卿头顶,他往后退了几步,无言以对。宋钰廑本不想过问此事,但宋钰卿一来郓城就去花满楼寻欢,几日不出屋门,见他如此沉沦,宋钰廑不得不管。

赵之榆早先年就知道宋钰卿在此处与一勾栏女子纠缠不清,那时她只当他少不更事,况且未惹出乱子,隐忍没去处置。若是她知晓宋钰卿生了这么些个荒唐念头,对一个娼妓如此上心,恐怕不出明日,护城河里便能多出一具女尸。

“我..”

宋钰卿凝噎,说不出一句辩驳的话来,宋钰廑擦身远走,留他一人在此处好好想想。当断不断,必受其乱,别反误了卿卿性命。宋钰卿原本好好的心绪,此刻也乱做一团。

原本说好过几日再来寻她,青雅每日临窗而望,巴巴地盼着宋钰卿,始终没等到他。她不常出去,便不怎么梳头,只用一根青簪松松地挽着发。一日两日三日不见宋钰卿的身影,她的眼神愈发地发痴,茶不思,饭不食,瘦了一圈。

“他许久没回来,又敬重他大哥,必定又许多话要讲,才不来与我相见。”

她双臂圈住膝头,蜷坐在榻上,只是这番借口,她自己都不能信。青雅自小长在这烟花地,怎能不知自古男儿本薄情。可却不信宋钰卿会是那寡义之辈。

阿卿,你若嫌我,我决计不会怨你。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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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2章 三十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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