莲华峰，药宗。

吱嘎一声响，明亮的光线打着旋儿照进屋里。昏暗的空间顿时热闹起来，无数虫豸窸窸窣窣缩进阴暗的角落，把桌上的一盏杯盖碰落地面。

一袭青衣缓缓步入，似是没有见到那些毒物一样，抬脚直往里走。

角落里一口漆黑的丹炉架在火上，里头隐隐透出紫色的光。

“连翘的葫芦是不是你搞的鬼？”洛擎之难得严肃。

被他问话的弟子全身裹在一件宽大的披风里，兜帽遮住了脸，露出了两缕灰白的发丝。说话声沙哑阴沉，带着几分邪气。

“怎么？这就心疼了？”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她不过是个刚入门的弟子。”洛擎之反驳道。

“她对你可不是新入门的弟子那么简单吧。”

那人抬起头来，光线斜切，隐藏在兜帽下的脸分割成阴阳两部，眼鼻都在阴影里，只露出含笑的仰月唇，色泽鲜红。

“不论你想干什么，我劝你及时收手，伤害她对你没有任何好处！”洛擎之的声音一如既往地平静，只有最亲密的人能听出尾音的紧绷和轻颤。

那人看他的眼神宛如淬了毒，末了嘴角上勾：“对我是没有好处，但是看到你这么紧张，我就很开心。”

“你到底想怎样？”

“我想让你死！”他忽然狂笑几声，抬手一挥，几根银针从指尖射出。

洛擎之忙不迭后退，一个后仰，泛着阴冷紫光的毒针贴着他面颊飞过，嘟嘟几声，扎进一根柱子里，冒出一股刺鼻的白烟。

他捂鼻退出屋外，大门在他面前砰的一声合上。

洛擎之站在院子中，面色复杂。

*

流光殿。

苏织坐在连翘替她预留的书案前。

大殿已和之前判若两处，测灵力的石柱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排排整齐的书案和坐垫。

连翘选的位置相对靠后，正好苏织也不想惹麻烦，坐得离那几个天宝宗弟子远远的，不过她还是能时不时感觉到他们有意无意打探的目光，似乎对她先前的回话有所怀疑。

苏织深吸一口气，这几个人看着就不好惹，反正她是打死都不会承认自己就是那个胆敢拒绝天宝宗宗主的外门弟子的。

否则以他们天宝宗一脉相承的高傲自大，那几只金凤凰肯定要想方设法“霸凌”她。

苏织努力把注意力放到授课的老先生身上。

老先生姓张，一袭白衣古道仙风，据说是古稀之年才开始修炼。因发妻子嗣接连去世，心灰意冷看破红尘，遂拜入玄阳宗门下，至今已有三十多年。

他上的课算是生物课，教材厚厚一本，配有各种水墨插图，全是苏织从未见过，也难以想象的生物——妖。

“古书《搜神记》中说：妖怪者，盖精气之依物者也……意思是妖怪是精气附在物体上而形成的。其实这个解释还不够准确，不仅仅精气依附在物体上能产生妖，很多飞禽走兽，树木花草，它们集天地之灵气慢慢产生自我意识，修炼成妖，诸如猫妖狼妖等，亦可用妖毒把人变成妖，甚至人的妄念贪欲也可生成心魔……”

“妖者，无定性，不受拘束，以精气为食，一旦有了自我意识，便会为祸人间……”

“我们修仙之人，当以斩妖除魔为己任，任何妖孽当立斩不赦，以绝后患……”

老先生讲得滔滔不绝，底下苏织蹙着眉头，戳了戳快要睡着的连翘：

“妖难道没有好坏之分吗？对所有的妖都赶尽杀绝，是不是太残忍了？”

连翘听到这话，顿时吓醒了。

“好织织，这话你也就对着我说，可千万别跟其他人说。”

苏织懵懂点了点头，忍不住好奇追问。

连翘：“我上山这么些年，虽然没见过什么妖，但是碰到的妖无一例外都是坏妖。它们花费数百年，甚至上千年时间修成人形，一旦来到人间便会不遗余力对人下手。毕竟有汲取人类精气这样的捷径，谁还愿意在山里苦修呢。”

连翘说完，把身子探过来，捂着嘴继续道：“我娘去世的时候我还在襁褓里，我爹说她是被妖给害死的……其实日月山的弟子里，有不少人都因为妖而家破人亡，支撑他们修炼的就是复仇，斩妖除魔和维护苍生。所以，刚刚的话千万不要再说了，尤其是在小十九面前，他……”

“连翘！”

台上一声吼，打断了连翘的话，也断了苏织的好奇心。

连翘噌的一下站了起来，台上张老先生背起手，露出个皮笑肉不笑的表情。

“你来说说，若是遇见了水妖，当如何处之？”

“水妖啊，额……”

连翘哪里还记得课本上的内容，她抓了抓脑袋，突然眼睛一亮。

“用火烧它，我的火可是很厉害的，定然能将那水妖煮开了烧熟了！”

张老先生被气得整张脸涨成猪肝色：“孺子不可教也，五行相克，水天生克火，你的书简直都读到狗肚子里了，回去罚抄《妖志录》一百遍！”

连翘洋洋得意的表情瞬间消失，崩溃大喊：“不要啊，先生，一百遍会死的……”

见状，苏织连忙把脸埋进书里，极力缩小自己的存在感。

然而……

“旁边那个穿绿衣服的药宗弟子，你起来说。”

苏织浑身一僵，她还是第一次因为上课说小话被老师抓包，大脑一片空白。

连翘都不知道的答案，她哪里知道，她书都没翻完呢！

“先生，我，我不知道……”苏织欲哭无泪。

张老先生盯着她瞧了一会儿，恍然大悟。

“你就是药宗新来的那个外门弟子吧……”

这话一出，苏织慌乱睁圆杏眼，脑子里顿时嗡了一声。

后面先生说了什么，她也没听清，恍恍惚惚坐下之后，苏织感受到三道不怀好意的目光落在了她的身上。

她小心翼翼地朝那三人看了一眼，随即像看见鬼一样低下头。

现在解释还来得及吗？

那几个少年的样子，看起来像要活剥了她！

苏织举起课本挡住脸，待在课堂上的每一秒都是度秒如年。

下课钟声一响，她跟安装了一根弹簧似的跳起来，慌忙收起课本，拉着精神萎靡的连翘就往外跑。

连翘一边打哈欠一边道：“慢点慢点，咱们坐云车回去，不会有人跟我们抢的。”

苏织充耳不闻，只顾往前冲。

“小师妹，跑那么快，怕我们吃了你吗？”

“就是啊，你这样真的很伤师兄们的心，亏我们上课之前还那么相信你。”

身后传来红衣少年们兴致勃勃的声音，如同碰到了有意思的玩具。

苏织脚底抹油，跑得更快了。

连翘揉了揉眼，往后看了看。

“嗯？那不是天宝四杰，他们在叫你吗织织？”

“不是，你听错了。”

苏织将身上唯一一块灵玉塞进了云车的启动卡槽内，也顾不得自己还有恐高症，一把将连翘拉上了车。

云车吱嘎晃动，慢慢驶向对岸。悬崖边，三个鲜衣如火的少年身影渐行渐远。

苏织长长舒了口气，一屁股瘫坐在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