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第二章 青噶寺的一场清梦(3)

“别难过,后天再带你们来,星星常见。”吉扎转头看着一车沉默的孩子们安慰道。“别不说话呀。”

车子碾压过雪地,雪与轮胎相撞的声音混杂着风声徘徊在车里。众人依旧无言,吉扎只当他们是因为看不到星星而难过,并不清楚刚刚发生的骇人之事。

王灿的心里装着刚刚看到的蓝靛金汁,希声则惊恐于耳畔听到的求救声,至于其余的人都纠结于海市蜃楼的景象。

“怎么不见了……”

王伽仔细翻着手机相册却怎么也找不到刚刚录拍的视频。邬旭见状忙凑过去,“你是不是没按保存?”

“不可能啊,我记得我按了。”

“你刚才怂的腿都发颤,差点走不到出口,没按也正常。”

“你!”王伽刚想反驳,但奈何邬旭说的是事实,自己只能忍住这口气,他鼓起腮帮子委屈的从双肩包里掏出了一根火腿肠,“欺负人,我撑死自己!”。

“……”

“吉扎哥!藏地有海市蜃楼吗?” 王灿突然的发问让车里的人都将目光投向了吉扎。

吉扎回过头,“有啊,墨脱的海市蜃楼,可壮观了。”

“所以在藏地看到海市蜃楼是正常的?”

“正常啊,去就能看到。”

众人长舒了一口气,原来是自己没见识了,毕竟这是藏地发生什么奇事似乎也都合理。

不过二人虽然都在说海市蜃楼但说的却不是同一个意象,一个是指海市蜃楼的自然奇象,一个是指云海观景楼,但王灿没有多问,吉扎也没过多解释,但这误会反而让人心安。

陈袍看到王灿的眉头似乎依旧没有舒展,于是凑上前伸手拽了拽她的发尾,“诶,你……”

“干嘛?”

“头发分叉了。”

“……”

王灿一巴掌拍了过去,“去死。”

陈袍见王灿反应如常方才笑了出来,“想什么呢你?该不会还在想蓝靛金汁的事吧。”

王灿情绪不高,机械性的点了点头。

所谓蓝靛金汁便是在蓝靛纸上以金泥书写经文,多见于藏地,许多极为稀罕的藏地古籍经文多是蓝靛金汁的手抄本,因为双面写有文字,所以修复起来极为困难。王灿想在海市蜃楼中见到蓝靛金汁或许是先贤们的指引,难道青嘎寺中藏着需要修复的古籍?

“哥……那个青嘎寺,是有收藏蓝靛金汁的经文吗?”王灿犹豫半晌还是忍不住问向易念。

易念认真思索了片刻,“这我不清楚,但寺院里藏有经文应该常见,或许你可以自己去问问上师们。”他微笑着看向王灿。

听到这,吉扎转过头来,“你一个内地人在哪里知道青嘎寺的,我们藏地人都不清楚。”

他说完又看向周师傅,“周师傅之前听过吗?”

“还真没听过,要不是昨晚发了定位,我也不知道这还有一个寺。”

易念道,“我本来也不清楚,要不是因为那个传说……”

“什么传说”王灿抢话道。

易念抱着双臂,认真思索了片刻转头道,“经墙不倒的传说。”

“哥,你快讲讲!”王灿十分激动的问道。

“嗯,我回忆一下。”

易念微笑着看向希声,“你听过吗?”

希声没有回答,她垂眸望向地面,整个人紧靠在车子的座椅上。她脑子里全部都是刚刚在暗夜公园听到的求救声。

“希声?”

“嗯?”

希声忙抬起头,一脸茫然的看向易念,“抱歉,我没听到,你刚刚说什么?”

“经墙不倒的传说,你听过吗?”

“好像……听说过。”

希声想了想,她确实在很小的时候听到过类似的传说。那时她的母亲还在,她常在晚上跑去古籍馆的阁楼里听她讲故事。陈木米香的味道,是包裹着她童年记忆的玻璃糖纸。

“姐,那你讲讲好不好!”王灿充满期待的看向希声。

希声欲言又止,她的记忆被她强行停止在糖纸剥离前的瞬间。

易念适时的接过话头,他看向众人,缓缓道,“在藏地有一座古寺,古寺里有一面经墙,墙上有很多经卷是由高僧大德的骨骸磨成墨汁与金汁抄写而成的,经书墙直抵殿顶,传说无论发生什么灾害,即便庙倒,经墙也不会塌。”

希声的拇指指甲不自觉的扣着食指的第二个指节,她有些紧张,因为记忆里的一小部分被翻现出来。

“那个寺是青嘎寺吗?”王灿忍不住问道。

“是……希声?”易念看向希声,他伸出右手,“暖手宝还没还我。”

希声愣了下,忙松开握紧的双手从冲锋衣口袋里翻出了暖手宝,“谢谢。”

易念微笑着从希声的手里接过暖手宝,目光掠过她食指节间的红印,然后快速移开了目光转头看向王灿,“我查了一些文献,是青嘎寺的几率比较大。”

“哥,你是也了解古籍修复吗?”

易念摇了摇头。

“那你有信仰?”

易念想了下,“也不是,只是想看下那些轮回生命的旁观者。”

“那日月山河都是你所谓的旁观者。”陈袍带着些不屑的语气说道。

“没错,只是日月山河可望而不可及,但古书不同。”

陈袍道,“日月山河可以遥远,但也可以近在身边。”

易念笑了笑,不置可否。

王灿瞪了陈袍一眼,“哥,别理他,所以你看到经墙了吗?”

“我昨天才到青嘎寺,本来今天想看,但报名了观星,所以还没来得及。”

“那不如我们现在一起去看吧!”

陈袍佯怒道,“大姐,这都快十点了你没事吧。”

“这不是路过顺便吗。”王灿嘟着嘴说道。

“我们可得回去啊,今天跟你们俩偷溜出来玩,老师让我和王伽看的文献我们都还没看完。”

“那你呢?你去吗?”王灿看向陈袍。

陈袍皱紧了眉,似有些犹豫。

“哦,我想起来了,你那幅太公像还没修完是不是。那你快回去修,我跟哥过去看看,马上就……”

“什么鬼,你胆子什么时候这么大了,扎针都怕痛,闹鬼你不怕啊!”陈袍语气里带着几分愠气。

“胡说八道什么呢你,鬼啊怪啊的都出来了。”王灿白了他一眼。

“鬼影,你没看到吗?”

“那是海市蜃楼!少胡说八道。”

“不去不行吗。”

一个温柔的声音打断了陈袍和王灿的斗嘴,大家都将目光看向希声。她的目光有些游离,她不敢把自己听到奇怪声音的这件事讲给大家听,只怕说了众人都会把她当作神经病来看待,毕竟这种事又不是没有发生过。

“姐,你说啥?”

“我……”

“希声要一起去吗?”

“啊?”

希声愣住了,她转过头,发现易念正十分真诚的看着她。

“姐!一起去吧,这样第二天我们一起回去还能做个伴。”王灿拉着希声的袖子轻轻摇晃了起来,一双圆眼像是小鹿一样水汪汪的,让希声完全不忍心拒绝。

希声想,既然无法阻止王灿去,跟在她身边心里总归是踏实一些,再说易念这个人虽然谈吐极为稳重,但先是莫名其妙倒在了转山路上,又突然出现在了观星的车上,实在摸不清来路,让她一个小姑娘跟这样一个来路不明的人大晚上单独走也不安全。

“你们确定吗?这么晚了去青嘎寺,明天白天去不好吗?”周师傅突然开口道。

“就是就是,你出了事倒无所谓,可别把人家小姐姐也拖下水。”陈袍扬着眉看向王灿道。

王灿看了看希声,又仔细考虑了下,现在去确实太晚,明早去无非是跟导师请个假,一天而已导师应该也不会不批。

“那好吧……”王灿垂头道。

“早听话不就完事了吗?明天呢,我可以大发慈悲的跟你一起去。”

“呵,那我可真是谢谢你。”

“那就直接开回民宿了。”周师傅说道。

“等等,麻烦把我放到青嘎寺吧,我今晚还是回寺里住。”易念将地上的双肩背包拿了起来,一边收拾着东西一边说道。

“行,那等会儿在青嘎寺停。”

“哥,那明天我们去找你!”王灿说道。

易念笑着点了点头,没再多说什么。

车子沿着国道又开了一会儿,没多久便到了青嘎寺。白墙红瓦的建筑、金色字迹的牌匾名,一切都与海市蜃楼幻境中的画面无比重合,若说白日时王灿并未多加留意,可因为蓝靛金汁的缘故,王灿此时特意打开车窗看了看青嘎寺的牌匾。

“是白徂体的藏文啊……果然是座古寺。”王灿喃喃道。

“那明天见了。”易念背上了双肩背,笑着看向车内的众人。

陈袍潇洒的摆了摆手,脸上难得的洋溢出了大大的微笑。易念见他的表情,心里早已明白了陈袍的心思,但他面上只是莞尔。

希声看着易念的背影,依旧消瘦,她看着他独自走回寺院,没来由的她只觉得他让周遭的一切莫名变得萧瑟。

萧瑟感?这算是哪门子形容帅哥的词藻。

“奇了怪了,这车怎么打不着火了。”周师傅不停的转动着车钥匙。

“是不是天太冷,车冻住了?”吉扎问道。

“你们下车推推试试看。”周师傅忙道。

车内的人忙下了车,六个人站在车后猛的用力推着,周师傅也不停的启动着车子踩着刹车,可车子就是纹丝不动。

“不行,推不动了。”王伽滑坐在地上,大口大口的喘着粗气,“今天出门忘了看藏历,看来不宜出行。”

“我联系一下拖车公司。”吉扎忙拿出手机打着电话。

王灿见状,开始还在垂头丧气,心想今天真是倒霉,没过多久便仿佛想起了什么似的,忙跑到周师傅车窗边敲了敲。

“周师傅!拖车队过来是不是要一个小时呀!”

“最快一个小时了。”

“那我去青嘎寺里看看,你们忙。”

说完,王灿就抱着她的帆布包往寺里跑。希声见她一个人就要往寺院里冲,忙跟在她后面。

“我和你一起。”

“好。”

陈袍见状便也跟了上去一把拉住了她的胳膊,“大姐,你可真行,这么一会儿你都瞎折腾,这大半夜的你有没有点敬畏心啊,不怕打扰了寺里的高僧大德?”

“啊?你说的也是,确实有些打扰。”王灿突然停下了脚步。

她站在寺院的门前,正准备向回走,紧闭的大门处偏巧吹起了一阵风,吹乱了王灿额前的刘海,她转过头避风却见一位头戴黄帽的僧人正提着一个铜质电灯走了出来。

红色的僧袍在昏暗电灯的照射下显得格外陈旧,僧人黝黑的脸上皱纹勾勒纠结在眼角,可那双龙眼却依旧青春明亮。

“你们是?”他提起了灯慢悠悠的问道。

希声看着突然走出的僧人,心想已经这么晚了,按照僧人的作息规律估计早便睡了,定然是他们在门口的声响太大惊动了护持寺院的巡夜僧人,这可真是太冒犯了。

陈袍忙走在两个姑娘前面,先做恭敬状,向僧人问礼后才开口道,“上师,我们是沿路经过的游客,车子坏了在等修车队,本想进寺参观,但实在太晚了不好叨扰,是我们声响太大,冒犯了。”王灿的一口东北腔霎时变的字正腔圆了起来,整个人也变得严肃了起来。

希声和王灿跟着陈袍合十问礼,红袍僧人却只是微笑,并没有一丝责怪的意思。

“太晚了,入寺参观本应该一早来的。”

红袍僧人的汉语极为标准,他语气一顿,看向眼前年轻的孩子们继续道,“不过既然你们的车子坏了,停在了这,也是因缘际会,我正在护持寺院,你们若想参观可以和我一起围着青嘎寺走上几圈。”

“这太打扰了。”

“但你叫我一声上师。”

陈袍听了他的话一时怔住,继而双手合十道,“那多谢上师了。”

陈袍冲吉扎比了个手势,示意他们快去快回,吉扎转头问其他的两个人要不要一起进去。

邬旭和王伽皆摆手说不去了,他俩本来就不是运动型选手,折腾了一天又困又累,早没力气再去参观了,便和周师傅一起坐回了车上。

空调开到了暖风,他们四个缩在了车里不多时便打起了瞌睡。

最后睡着的是吉扎,他握着手机,双眼迷蒙的看着寺院大门,他渐渐觉得眼前变得模糊,困意袭来,头脑犯沉,终于在在清醒与迷蒙间他睡了过去,眼前的一切骤然归于黑暗。

希声跟在两个人的身后,她看着王灿一个步子便迈入了寺内,瘦瘦小小的姑娘穿着一件鹅黄色的羽绒服乖巧的站在巨大的门内,宛若一只画框内的小黄鹂。希声看着这样的风景不自觉的愣在了原地。王灿见希声没有跟上来忙转过身来看着门外的希声,她高高的挥舞着自己的左手,因已进入寺内又是深夜不好大声喧哗,于是她只做着口型

“姐,快进来!”

希声看着王灿大笑着无声的呼唤,只觉眼前之景让她有些晃神。她忙回了个微笑,跟了上去。

此时,天空中的云已经彻底散了,星辰再次宛若只手可及一般,远远望去一片星辰密布于穹顶,可唯有那方寺上没有一颗星子。

然后,一片旷野上唯有一辆商务车孤独的停着,没有了四周的脚印,也没有了寺,如同一场梦幻泡影,消失于沉睡中四人的意识里。

消失于这个世界。

注:

1)经墙:传闻来自日喀则萨迦寺内的经书墙,该寺为萨迦派的祖寺有“第二敦煌”的美誉,该经书墙位于萨迦寺主殿西墙内,高 10 米,长 81 米,有 2 万多 部经书,经书都用金汁、银汁、朱砂或墨汁精工写成,甚至不少经书用红珊瑚汁做 底,用高僧大德的骨骸磨成墨汁或金汁写成。 经书墙直抵殿顶,世所罕见。传说这座经书墙遇到任何灾祸都不会倒塌,有“ 天成神庙殿,倒墙不覆经” 之说。

(来源:西藏山南、日喀则和阿里地区寺院古籍文献收藏、 整理、保护现状调研报告)

2)白徂体:“白”即经卷之义,“徂”即稳健之意。合起来就是书写经卷的稳健体的意思。白徂体又分净足体、毛足体和朱徂体三种。所谓净足白徂体是指这类字体字腿末端像刀切的一样不带毛刺,形成末端齐茬。所谓毛足白徂体是指其字长腿末端略带向下挑的墨迹。所谓朱徂体即白徂体和白徂体的混合体。在刻板印经技术出现之前,白徂体很盛行。珍藏于萨迦寺内的许多写卷都是用白徂体书写的。后世写卷也常用白徂体。

(来源:sdouban/group/topic/44686786/?_i=5132341fRUul4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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