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第二章 青嘎寺的一场清梦(4)

青嘎寺为了节省能源,要求寺内夜晚十点后熄灭所有的电灯,除却护寺僧人手里的那盏提灯外,能够照亮寺院的便只剩下信众所点的长明灯以及寺院上空那轮圆月了。

希声走在队伍的最后,但她的目光紧跟在王灿身上,一秒都不敢离开。

僧人的步子很慢,许是寺内昏暗的缘故,他的灯光照在身侧,这样身后的人也可以看清路。他驻足在一面砖红色金泥字迹的墙前,藏语勾绕宛若绳结,汉字方正宛如方印。他将提灯凑近了墙体方便让后面的人观赏。

“这是清嘎寺的功德墙,大功德主们的名字都镌刻在这面墙上。”僧人解释道。

众人驻足观赏,无论是藏文亦或汉字皆笔锋强劲,但就文字而言已是一幅艺术品,说是功德主们,实际上也不过只有两组名字罢了。

“师傅,这怎么会只有两组名字?”王灿问道。

僧人道“都说了,是大功德主,自然人少。”

王灿点点头,小声读着,从左至右,从一位至次位

“永城仓式全族、成市王灿、江市陈袍。”

陈袍笑了起来,“哇,你这家伙心机好深哦,知道功德墙上有你有我同名的人,还是老乡,该不会在向我暗示些什么吧。”

王灿一巴掌便拍了过去,“有多远滚多远,寺院清净之地,别逼我开口骂你。”

下一秒,王灿便觉得自己的手腕被一双冰冷却有力的手紧紧握住了。

她转过头,看到希声面色惨白的看向她。

“我们离开这吧,不要再走了。”

希声的面色过于惨白,让王灿吓了一跳,她忙伸手摸了摸希声的额头,“姐,你是不是刚在暗夜公园吹了冷风不舒服,我让陈袍送你回去。”

“一起回去。”希声不肯放手,语气坚定道。

“姐你怎么了?”

“跟我走。”

陈袍倒是未将二人的拉扯当回事,只当小姐妹之间在玩闹。他认真看着红墙上的金字,这才发现僧人的提灯其实并未照在功德主们的名字上,而是将绝大多数的光芒都投射在了后面一句经文上。

“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应作如是观……这是金刚经?”陈袍问道。

僧人点了点头,“总算有人注意到了,这便是我带你们来想说的。”

陈袍想,你这灯都快贴到墙上了,很难不注意到吧……但他还是转过身正色状看向僧人。

“上师是想告诫我们,不必着相于寺院本身,而应心向佛性?”

僧人摇着头,嘴角含笑,他转头看向陈袍,“我是想说,帮我看看我苦练多年的汉字写的如何,难得见到汉人。”

“……”

三人一时愣住,转头看向僧人,只见他眼角的鱼尾纹绽放开来,笑的好不慈祥。

“好字……”

僧人满意的点了点头,似是终于得到了想要的答案,“那我们继续向前走吧。”

希声依旧犹豫,僧人转头看向她,“跟着光走,没事的。”他抬起右手的提灯在希声面前摇了摇。

“姐,你抓着我,我们一起走。”王灿笑眯眯的看向希声。

“姐,你是不是怕黑呀,我小时候也可怕黑了,每次都要抱着枕头站在我爸妈房间的门口,把我爸赶到我的房间,然后我跟我妈一起睡,每次呢还都要被他们取笑,都是大孩子了还要和妈一起睡。”

“姐,我好笑吧,不过我呢就是要一辈子当妈宝女。”王灿冲希声眨了眨眼睛,将食指放在嘴上比了个噤声的动作,“千万别让陈袍知道哦,不然那个笨蛋又要笑话我了。”

“这是我们的秘密。”

王灿像个小黄鹂一样,止不住的碎碎念,偶尔话语间夹杂着笑声。陈袍默默听着一切,忍不住嘴角含笑。

希声看着王灿眼中的点点亮光,点头应道,“好。”

“你们是在哪里知道的青嘎寺?”僧人突然发问道。

王灿忙快走了几步,“是从一位一起旅行的哥哥那听说的,他叫易念,师傅一定认识他吧,他就住在寺里。”

“我们寺?”

“是啊。”

“青嘎寺虽受信众香火,但并没有房间可以供香客住宿。”

“怎么会呢?我们眼看着他走了进来……”

“你看!我就知道那小子有问题!你们这些小姑娘就是容易被小白脸骗!”

僧人仿佛突然想起来什么,“你们说的该不会是一位消瘦、皮肤苍白的男人吧。”

“对对,眼睛生的可好看了。”

僧人笑道,“他的俗名叫易念啊,我也是第一次知道。他不是客人,青嘎寺有三分之二是他的家族捐建的,他身体不好,每年都会带着一群人来寺里,长则住一个季度,短则一个月。”僧人声音顿了顿,“很多年了……很多很多年了。”

“带了一群人?该不会是保姆、厨子什么的。”陈袍忍不住嘲弄道。

“不是,都是修经人,那少年身体好时也跟着修经。”

“原来如此……不过他既然每年都来师傅怎么会还不知道他的名字。”

“我……还不够知道这些。”僧人仰起头看向天空,“只知道他是仓家人。”

“永城仓家人?”希声忍不住问道,事实上从她刚刚看到红墙上的字迹时她便想问,永城何时有一户人家姓仓?而且还是远在藏地一个山头寺院的大功德主。她常年帮镇上的乡亲们修家谱,如果有如此特别的姓氏她不该不记得。

“是,就是永城。”

“江永永城?”

“江永永城。”

希声一时怔住,他怎么会是永城人?

她突然想起了易念昏迷时身上带着的那块字牌,仿佛一切都在这一刻说通了……

“这便是藏经阁了,青嘎寺最为殊圣的地方。”

僧人的身影驻足在一座高约三层的红色砖楼前。

他双手合十过顶,微微欠身。

眼前高楼以金瓦做顶,楼顶上伫立着约有四五个金制宝幢,以灰砖做底,楼底四周围绕的是一圈刻满藏经符文的转经轮。僧人伸出被风皴的手掌虔诚的拨过转经轮,他口中默念着藏语的六字箴言,而此时风吹过经幡,风铃声随风而起。

王灿仰头看着高耸的房屋,这是她见过最为宏大的藏有藏经的经阁,她幻想着房中藏有的无数蓝靛金汁经文该是何等的殊圣,又该是集多少古籍修复师之力才能修旧如旧使经文有机会与后世相见。

“好宏伟的藏经楼。”王灿仰头忍不住感慨道。“若是所有的古籍藏经都能被如此收藏该有多好。”

她的话音随着风中的风铃声在空旷的寺院里不断飘荡,天空中的层云在此时彻底飘散,星子浮现出来,宛若寺内的长明灯一般照耀着这座藏经阁。

“王灿,你看,这座原本的洞窟如今已是一座高楼了。”僧人摸着转经筒兀自用藏语说道。

“王灿,谢谢你,救助佛经,功德无量。”

他转过身望向身后的女孩。

希声有些不解,忙看向王灿,没来由的她突然心底生出了一丝惊恐,那种握不住的惊恐感。

王灿看着这栋平地而起的高楼,莹润的双眼竟留下了两行泪,她转头看向希声。

“姐,我知道,你一定会守护好他们对吗?”

她的声音带着一丝哭腔,像是告别、像是绝望。

这一次,这句话不再来自空气中,希声清楚的听到,它来自王灿的口中。

风声骤然呼啸而起,渐渐掩埋了王灿的声音。

“你在说什么?!”希声忍不住大喊道。

她无法忘记,上一次见到这样的神情还是在永城古籍馆楼下,她仰头望见母亲时,藏在她眼中的神色。

那时,她十八岁。而彼时的她,在与她诀别。

“姐,我知道你可以。”王灿笑着说出了这句话,她的笑如此灿烂,明媚若骄阳,在寂静的夜里撕裂了黑暗。

“你……”

希声不再说话,而是要上前拉住王灿的手。

下一秒,一声巨大的轰鸣平地而起。

希声心下一紧,拼了命的便要冲向王灿,可一切都太快了,三层高的藏经楼只是瞬间便坍塌地陷。

一时间,沙石向她席卷而来,别说跑向其他人,连她自己都躲避不及只能将双手挡在脸前。

“别睁眼!”

黑暗里,熟悉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

希声只觉得自己似乎被紧紧的圈护在了一个怀抱里,清冽而又熟悉的纸香味萦绕在她身侧,她闭紧了双眼,大脑一片空白。

时间像是被按下了暂停键,所有的声响都在此刻归于寂静,光影消散了,话语消散了,唯有鼻前缭绕的香气与额间触碰到的防风衣硬挺的冰冷感依然存在。这个怀抱将她剥离于离奇的外界,她是安全的,希声的内心在此刻无比确定的告诉她自己。

约有几分钟后,希声才骤然恢复了意识。

她猛然清醒过来,便努力想要挣脱这个怀抱,可那双臂弯却依旧紧紧的箍住了她。

几秒钟后,那双环抱希声的手渐渐松开了,希声猛的推开了那个怀抱。

她不解、崩溃、怀疑。

她下意识的将指甲狠狠的抠进自己的手心中,发紫的印记存在,手心的疼痛存在,就连易念身上缭绕的纸香也依旧存在,可是为什么……

希声崩溃的看向眼前的易念,为什么五感为真,一切却又仿佛都不存在。

她好像疯了,可意识却是清醒的。她好像活在虚假里,可明明一切又是那样的真实。

究竟……发生了什么?

她看向四周,空旷的荒野、孤立的寺院,一切影像变得模糊,她觉得不知所措,下意识的

她疯狂的跑向身后那片早已凹陷的巨大的洼地,高楼不复存在,功德墙不复存在,王灿、僧人、陈袍都不见了,存在着的唯有那座古寺以及洼地后的山洞。

深达数尺的洼地里深埋着数不清的残碎蓝靛纸,蓝靛纸上的点点金泥字迹遥远的宛若此时天空中的星辰。

希声跪在泥洼边,她肩膀不受控的筛抖起来,她低着头深深的看向洼地里的蓝靛碎纸。她的双手紧紧扣进地面的泥土里。

直至风止,她才双眼猩红的站起了身。

希声的拇指指甲紧扣着自己的食指,她抬起头,双唇仍旧难以控制的颤抖。她的双眸越过一片尘埃望向那个人。

她终于忍不住问出了口。

“为什么……会这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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