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菁坐在休息室还是有点局促,她双手握在一起,心跳是哪怕做了好几个深呼吸还是依旧在胸膛不停的蹦跶。
走进来的时候徐菁没太注意,知道刚才陈清洂起身出去倒水,她才发现陈清洂的脚是跛的。
那个可以翻墙偷偷带她溜出去的陈清洂,那个在篮球场上可以跃起身投三分球的陈清洂,那个运动会一千米第一名的陈清洂……
跛了。
可能是她的目光太过于**,陈清洂把水杯递给她,然后自嘲:“我的右脚跛了,现在是半个瘸子呢。”
他是开玩笑的语气,徐菁却一点儿都笑不出来。
像一个画家突然看不见世界的色彩。
音乐家突然听不见万物回响的声音。
这是何其残忍。
“你……”
她突然不知道该说什么,话语匆匆止住,休息室安静的只剩呼吸声。
陈清洂身上气息沉敛,像一个……
特别成熟的大人。
一个合格的大人。
徐菁忘了,她现在也是一副知性优雅的模样。
只是,有关于陈清洂的记忆,她还停留在十七岁分别那年。
错了,徐菁都没见到陈清洂最后离开的模样。
“我高考后去了北方,又在那边工作了几年,去年才回来开了这家书店。”
徐菁笑笑:“北方太冷了。”
“是,不过有暖气。”
陈清洂也附和着笑。
他没有说,刚去北方的几年,他的脚一到降温就疼得厉害,冬天每走一步就跟在刀刃上行走没什么分别。
他也没有说,刚清醒过来得知母亲去世的悲痛,父亲带了新的女人过来时的茫然,自己腿被砸伤,恢复可能性微小的时候,整个人歇斯底里的崩溃。
去世,新婚,小腿骨折,大面积烫伤,脚踝的神经永久性损伤。
他看到手机上无数的未接电话。
算了吧。
陈清洂想,就当他是一个没有义气的朋友。
“怎么想起来开书店?”
徐菁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轻快一点,让两个人的气氛不那么僵硬,“因为爱看书吗?”
她记得,他从来压不下性子去看书。
陈清洂垂眸,手指在茶桌上的一本书的封面拂过,“书店挺好,安静,能静下心来做事。”
能静下心,来想自己的未来。
高三他在家休息了大半年,但是为了不脱学习进度,他还是努力耐下性子去看网课,去自学。
但是一切,都很糟糕。
丑陋的伤疤,不能动的腿。
被服侍着做任何事情,包括……
上厕所。
他是十七岁的少年。
偏偏他十七岁。
在那个自尊像一座山的年纪。
他接受不了自己像一坨烂泥巴被人拖着走。
父亲和继母为他请了护工,为他洗澡,帮扶他做任何事。
继母也从不苛待他,好像,日子过得也很好。
深夜陈清洂躺在床上,脑子在想了一百种结束生命方式的同时又害怕真正死去。
他闻着因为长时间未解的石膏,腿和脚散发出来的恶臭味,心里慢慢平静下来。
敲开石膏的那天,他以为一切苦难都会过去,可并不是这样。
他的脚跛了,他接受不了大街别人异样的眼光。
虽然别人可能都不会注意他,更不会在乎他脚走的怎么样。
别人的眼光长在他的心里,他无法剔除自己对自己的看法。
高考的不理想是在他意料之内,父亲询问他是否要复读,他拒绝了。
他选了一座离家很远的城市。
坐火车要二十多个小时。
少年的意气溺死在十七岁。
那个意气风发的陈清洂停在了十七岁,往前走的是沉默寡言,外加敏感的陈清洂。
“这么年轻,陈清洂……”
徐菁开玩笑道:“做人太‘佛系’可不好哦……”
陈清洂周身沉寂,摇了摇头,“岁月不饶人,徐菁,我觉得我老了。”
徐菁听到他口中自己的名字,恍惚了半刻,“二十多岁,这么年轻,怎么就老了。”
他的眼里沉寂着这么多年社会阅历留下的痕迹。
徐菁看不懂,她也不敢问。
徐菁从进来就开始在心里做准备,真的当要说出口还是觉得紧张,“陈清洂。”
话里带着颤音。
陈清洂抬头看她。
“你喝汽水吗?”
陈清洂低眸,微不可察的笑了一下,随后又消失的无隐无踪:“徐菁,你知道的,我从来不喝汽水。”
徐菁继续说,眼里的泪意颤颤巍巍挂着,她强忍着不让落下:“我买了很多、很多罐,我在想什么时候你回来了,我就全都给你。”
陈清洂没说话,目光放在桌面的花纹上。
“罐装汽水的保质期只有九个月,我放在卧室里,它过期了我就重新再买,我怕你回来……”
“徐菁!”
徐菁不理会他的打断,就像好多年前她总是拐着弯打断他使唤她的那些赌约。
“我怕你回来我没有汽水送你,你就不懂我意思,你说的,送你汽水,我们就在……”
一起。
“汽水过期了,我的话也早就过期了。”
泪水还是挂不住睫羽的肩膀,滑着脸颊滴滴砸下来。
她已经好久没有流泪了,徐菁吸了一下鼻子,手背抹去眼泪,故作镇定,“行,那我走了。”
她也不是十七岁的那个徐菁,可以为了达到自己的小要求,慢慢磨陈清洂好久。
她做不到纠缠他。
那样,太狼狈了,太不体面了。
陈清洂起身送她,徐菁挥挥手,嗓子里带着明显的湿意,“不用送了。”
背过身,徐菁还是没能忍住,泪流满面。
高跟鞋那么沉,短短十几步的距离,她好像走了十年。
她多想他喊一声……
“徐菁。”
徐菁回头,陈清洂站在休息室的门口:“再见。”
“……”徐菁点头,脚步匆匆离去。
煎饼早就做好了,徐菁拎着还有余温的塑料袋回到出租车上。
“姑娘去哪儿了,我还以为你不回来了呢。”
徐菁扯了一下嘴唇,透过玻璃窗看外面,“碰见熟人聊了两句。”
“姑娘哪里人,口音不像这边儿的啊……”
……
“徐菁!你能不能咬字清楚一些,怎么老是平翘舌音不分呢?”
小小的徐菁不服气的瞪陈清洂,“我普通话是标准的!”
“老师都说我普通话标准!”
“你看你看!”
陈清洂拍着手嘲笑她,“又错了,你老师哄你呢,你普通话哪里标准?”
“啊啊啊,陈清洂我打死你!”
“来来来,追到我我就给你打一巴掌……”
陈清洂撒着腿跑的飞快,徐菁追了两圈就不追了,蘑菇似的蹲在地上,两只胳膊掩着脸。
等陈清洂小心翼翼凑过来瞧她有没有哭,徐菁才跳起来吓他。
“吼!”
“徐菁,我带你偷橘子去吃吧?”
“好耶。”
橘子树矮,两个人就窝在橘子树旁的枯木丛里吃橘子。
秋风送走最后一阵热风,橘子皮剥的两人的指甲黄黄的,徐菁把橘子塞给他,“你都剥了,顺便帮我也剥了吧。”
橘子汁滋在袖口,橘子皮就随意丢在地上。
空气里全是酸酸香香的橘子味儿。
主人家一回来,陈清洂眼尖,拉着徐菁的手沿着土坡的小路就跑,徐菁被他拽着跑的踉踉跄跄。
“慢一点,慢、慢一点……”
泛黄的狗尾巴草刮在她的脚背,痒痒的。
两人迎着风,追着即将坠落的晚霞,奔跑。
“我是本地人。”
司机夸道:“气质真好。”
……
“店长,刚才那人出去的时候好像哭了。”
书店里唯一的店员是个脸圆圆的妹子,于心不忍还是告诉了出来倒水的陈清洂。
“……”
陈清洂动作缓慢的按下饮水机的开关,没说什么又走进休息室关上了门。
张悦想,可能是表白被店长拒绝了。
毕竟她所知道的就有好几个人过来表白店长了。
休息室的灯散发着暖黄色的光,陈清洂坐在柔软的沙发里,眼睛明明放在书上,却是一行字都印不进脑子里。
徐菁一出现,他的世界都乱了。
他想起来很多很多以前一起的日子。
太阳跑在前面,他们追在后面,影子踩在脚底。
可是,年少喜欢的火苗熄灭在郁郁葱葱,热烈的夏天,后来的这么多年,陈清洂都害怕的站在雨水滴滴落下的屋檐下。
一个疲倦的旅人,偶遇一场雨。
旅人不愿淋湿肩膀,耽误了行程。
他呼出一口气,像是要把脑子里的东西全部排出去。
他说:“都是成年人了。”
都是成年人,就不要对很久很久的东西,耿耿于怀。
他们只是偶然磁场相交,不会再有其他联系了。
就这样吧。
陈清洂这么劝自己。
一些不该有的心思就应该被埋没。
……
再次见面来的猝不及防。
说的严谨些,是徐菁主动撞上来的。
学校往后两条街,有一家酒吧,徐菁喝了个伶仃大醉然后踉跄着往陈清洂的书店跑。
周边治安很好,一路上路灯也亮着。
一个醉醺醺的女人,脚步不稳又坚定的走进那家书店。
“喂,店长,上次那位小姐来店里了。”
陈清洂第一反应就是徐菁来了,等彻底反应过来后来道:“让她不用在那等我。”
“恐怕不行。”张悦有些犹豫,“她喝醉了。”
她的下一句话让陈清洂的心一动。
“她嘴里……一直喊您的名字。”
陈清洂握着杯子的手攥紧,青筋暴起,缓缓开口:“等我过来。”
陈清洂走的很急,出门被楼梯绊了一下,右脚一阵疼钻心的涌上来,他咬着牙往前走。
张悦不能随意进去陈清洂的休息室,就陪着徐菁坐在软沙发上。
徐菁侧靠着,披着的卷发微微遮住她的脸。
不可否认的是,徐菁很漂亮,小时候的她是生命力的活力,长大后的她收敛那一份活力,多了举止间的优雅,明眸总含着温婉的笑意,陈清洂却知道她原本骨子里就是一个坚韧的人。
他面前的徐菁,明媚又鲜活。
陈清洂匆匆赶来,就见到徐菁这幅醉酒的模样,几分醉意便红晕坨上脸。
好看的紧。
陈清洂抱不起来她,便和张悦两个人搀扶着徐菁去休息室。
陈清洂让张悦先下班,后面关门一切事宜自己来办。
张悦收拾收拾就离开了。
陈清洂等张悦离开后,把门前的灯关了,又把书店的门从里面锁上。
等他回到休息室,徐菁已经趴在他的桌子上枕着手臂睡的正香。
“徐菁。”
他轻轻唤了一声。
徐菁似是睡熟了,没应声。
十月份的晚上也凉丝丝的,徐菁出来喝酒就披了一个小披肩。
陈清洂拿着小毯子给她盖上,恰巧徐菁转头,他动作一滞,手指停在半空。
徐菁的脸离他很近,甚至两人的呼吸仿佛在相交缠绵,他的唇微微下压,就能亲吻。
就能亲吻到他十七岁的梦。
他还是轻轻为她理了一下毯子的边边角角,低头在她卷曲棕黄色的长发末端落下一吻。
别太贪恋。
他警告自己。
陈清洂转身坐到椅子上看书,把徐菁放在店里他又实在是不放心。
“窸窸窣窣。”
“陈清洂。”
带着鼻音,带着哑意。
“我装醉的。”
“你能不能——抱抱我。”
她能清楚的感知到刚才他刻意又隐忍的吻。
那一页的纸张被他拧出褶皱,陈清洂低头垂着眸。
绿豆大的水珠落在书上,浸框住那一个字。
[爱]
可是爱不应该被框住。
爱是自由的。
——结束啦——
这只是我突发奇想的一个小短篇,hhhhhh我写的很开心,在我心中,徐菁和陈清洂这样就是最好的结局啦[比心]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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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十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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