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去链条的狗,不会立刻奔向荒野。
而是在旧日气息边反复徘徊。
她看着陈喣,终还是迈出了步子,她走到他面前,需要仰着脖颈才能将陈喣这张苍白的脸尽收眼底。
“你会在意吗?”
在意她重新选了新的“狗”,会像她对他那样感兴趣般对她有所了解吗?姜雁怔了怔,她不是运筹帷幄的、见过多少世面的天之骄子,也不是聪明到不需要努力就能成功的顶尖智商。
姜雁只是十七岁、安城小镇的少女,仅此而已。她会为繁华的会所而局促、会为高昂价格的数字而担忧;她只是很会隐藏,隐藏她那一点点,一点点不可对外露出自尊。
仅此而已。
陈喣盯着姜雁柔顺的长发,发尾好像无数次划过他指尖,他有一个习惯,帮她编好麻花辫之后悄悄用发尾的两根打结,所以发尾一角会因为梳开而短掉一截,此刻却格外显眼。
习惯、驯服、准则这些好像只是两个月就印陈喣脑子里,他不太理解自己为什么站这。
“跟我有什么关系。”
陈喣偏过视线,眼下淡粉疤痕因为狭长的眼而收敛。
京市的秋很冷,说话之间能看见白雾,姜雁的鼻尖冻得通红,若无其事点点头,语气寻常到像在讨论天气:“确实无关……毕竟他现在会比你更听话一些,竞赛的名额、出入高级场所、包裹着金箔的巧克力都双手奉上。”
这些算什么?
陈喣眼睫不可察微颤,这些于他来说只是唾手可得,他抬起眼,望向姜雁。
走廊有些昏暗,只能照过她的侧脸,有些模糊,如同在柜子的日日夜夜透过缝隙,窥见她在桌角低头做题模样,那双眼睛,格外明亮,却再看不出多一分情绪给他。
“是吗?”他回了一句,冷笑:“还以为你会更喜欢昂贵的东西,跟你妈一样……”他顿了顿,声音更低了些:“毕竟挡住前途的,可不能留。”
他抓住了她的弱点。
这是姜雁最畏惧的,这是她最不愿听见的话:你跟赵绮丽一样。
她迎着陈喣的目光,很轻地笑,眼神里有一种她独有的、近乎天真的残忍:“陈喣。”
她叫他的名字,声音清晰:“你很在乎。”
“在乎你是那个‘阻碍’,而不是那个‘听话’”她微微偏头:“你是不是忘了,一开始我说过……”
姜雁从陈喣手中抽出那只烟,将烟接到他唇边,通红的指尖触碰瞬间凉得他胸口一凉,她掌心盖过他手背,带着他的手和机械火机,指腹摩擦,天气冷,又摩擦几下。
“嗏——”
火光在两人之间照亮。
“所有一切,都要我说了才算。”
从姜家那个小二楼拉着他坠下时,少女也是这样说的,她带着决绝迈了一步,此刻两人的距离足够安全。
因为再多迈一步,
就能听清对方胸口的波澜。
光带着热,带着亮。
却不足以让姜雁看清陈喣眼底隐藏的暗涌。
“对了。”姜雁没有继续施压。
而是在这片火光熄灭之前,像是想起什么,自然得好似随口一提:“听说今天是你生日。”
陈喣猛然看向她,呼吸几乎是不可闻低遏制,下颌紧绷,所有的伪装都在她这几个字里摇摇欲坠。
只这样一点施舍的露出。
她握着他的手,根本没办法包裹完全,却还是在吹灭之前,轻轻拍了拍手背。
露出一个释怀的、得体的微笑。
“生日快乐,陈喣。”
就在她最后一个字,
掌心的火在两人之间熄灭。
说完,她不再停留,转身朝外走去,帆布鞋跟柔软的地毯接触无声,留下陈喣一个人站在原地,仿佛被那句“生日快乐”轻飘飘施了定身咒。
祝福是真的,无关也是真的。姜雁亲手给他戴上了无形的项圈似乎在这句话之间彻底消失,可掌心的温度、雨夜沙地的姓名、苗族巡游惊鸿一撇、公安局门口的一句‘我信你’、替代傅文殊抓住的那只手、不喜欢淋的雨、撑开的那把大黑伞……
“项圈”留下的烙印,比任何实物都灼人。
陈喣怔怔的往回走,截然相反的路,他推开门,喧闹的彩带跟着灯光撒满空间!
“阿喣!生日快乐。”
敖秋阳拿了个摄像机,怼向他。
“来,跟哥们,笑一个。”
他抬眸,看清屏幕里的人,狼狈、扭曲。
陈喣闭眼,深吸一口气,再睁开眼,眼底重新覆上一层疏远笑意,抚开清晰的那具身体影子:“别玩,我走了。”
——
京大附中的复赛有两周,除开了原定要考核的竞赛内容,一些课外基础考核也需要通过,不占据最终分数,却需要及格。
京大的对保送名额的要求是去需要全面发展的,体育、音乐、计算机这些课程需要完成基础及格的程度,大概只有一周时长来完成。
这些蒋铉不会额外给姜雁帮助,对他来说,姜雁落榜那些交易自然就不成立。
体育还好,常规项目就那几个,普通学校都会训练,只要这几天保持稳固去操场跑两圈;音乐的话虽然基本都被数学英语课填补,但姜雁生长在苗寨,耳濡目染的音准不差,找一首简单的歌也能完成;唯独是计算机这课程,2010年刚从win7代替winxp,安城小镇除了微机电脑房,没几个家庭买得起电脑。
一周一次的微机课,甚至还需要自带鞋套,课上只有简单金山打字、扫雷,或者是下载两首音乐。
塑胶跑道一圈又一圈,傍晚放学的学生不少,操场多了不少校服外的学生,蒋铉跑完最后一圈,拧开水瓶,靠着的栏杆视线掠过跑道另一端固执的身影——姜雁。
一台设定好程序的机器,匀速前进。
见那道影子停下,他才走过去:“计算机,有头绪了?”
姜雁呼吸急促,低头撑着腰。
“没有,附中计算机房,不是学生进不去。”
“你的问题。”蒋铉将空瓶盖上,随手朝垃圾桶里丢:“障碍自己扫。”
“知道。”姜雁抹掉下颌的汗,从台阶提了背包跨上,胃部因为持续饥饿而微微抽搐。
“去哪?”蒋铉眼看她要走。
姜雁从口袋掏了个白面馒头,咬了一口,慢悠悠回头:“机房不行,总要去个能开电脑的地方吧。”
“就不用蒋同学操心。”
每笔省下的钱,姜雁都拿去校门口网吧开电脑了,计算机的信息多,她需要练习,除开从网上找以往的习题,还在酷网找了很多教学视频,参考、训练、举一反□□复练习,总算有点苗头。
京市胡同街道的灯暗,姜雁找了一家能打电话的店,刚拨通那边姜民生就激动起来了,话没说几句只是问吃饱没有、钱够不够用,复赛还有多久结束。
来之前除了正常车费和吃饭钱,姜民生塞了张张存折给姜雁,数字不多也不少,应急是绰绰有余。
她一一答了,咬了口手里的馒头,望着来往的车辆,只觉得恍惚。
姜雁儿时身体不好,做过心脏手术,头一次出远门,姜民生嘱咐显得琐碎,她只是站在那听,视线却渐渐顺着后门的临时停车停住。
赵绮丽。
拿着电话把手,那头姜民生的声音渐弱,姜雁此刻只能看清远处女人的模样,气质昂贵的衣服,盘起保养得体的头发,一尘不染的高跟鞋。
跟她记忆里偷藏的照片不一样。
是一个成功的、脱离乡镇成功的女人。
姜雁不知道什么时候挂掉的电话,只知道她清醒过来时,脚步已经跟着赵绮丽踏入了附中那所小红楼。
“您好,我代表陈喣的父亲来沟通‘休学’这件事。”女人开口第一句,让姜雁清醒。
她停下了迈了一半的步子,低头。
沾了泥浆的帆布鞋、啃了一半的馒头。
她要以这样狼狈的样子去见那个女人吗?赵绮丽以陈喣的监护人出现,那她以谁的女儿身份出现呢?
姜雁退缩了,她退了两步。
手里的馒头捏了又捏,缓缓垂眸……
倒退着撞上了一堵温热的胸膛。
带着淡淡的熟悉的香水气息、头顶传来了极轻的、意味不明的低笑:“怎么不进去。”
姜雁猛地回头。
却在看见陈喣瞬间看到了机会——通往陈家,站到赵绮丽面前的机会。
“看见自己亲妈给别的孩子当监护人,连路不会走了?”陈喣早已换下了昨天的西装,只穿了见黑色高领毛衣,随意搭了件驼色外套,他垂着眼,目光现实落在她捏的发白的指尖、紧接着是沾泥的鞋,最后落在她有些苍白、沾了馒头屑的嘴角。
陈喣很满意姜雁的沉默,微微俯身,不经意挡住了走廊穿堂而过的风,又想说些什么,只被姜雁有些湿润的眼睛给堵住了。
姜雁望着他,鼻尖红红的。
她不再笑了,连那点惯常的、用来伪装的天真都卸掉了,只剩下一种近乎直白的脆弱。
“陈喣,你家……有电脑吗?”
他站在那里,所有预备带刺的话堵在喉咙,微微蹙眉,看着她这幅样子觉得烦躁,却移不开视线。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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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9章 第 39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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