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晃到了宝庆公主的及笄宴,清晨,上京下了一场鹅毛大雪,枝桠素裹,大地雪白。
刚进宫的时候,还是初秋,一眨眼,桃夭已经扮演太子妃100天了。
“原以为小姐当了太子妃,会受规矩约束,没想到还挺自在的。”
的确如此,桃夭既不需要侍奉公婆,也没有妯娌来往,唯一需要挂心的,只有太后娘娘的病情。
“但有一点不好,殿下太忙了,都快把小姐忽略掉了。”禅月小声道。
近日,名医袁绯入宫,懿德帝闭关诊疗,政事大部分交由太子处置。
水火不容的上司忙得连轴转,桃夭乐得逍遥。
反正她是个冒牌货,做好分内事就行了,才没有闲情逸致为他分担。
因为自己早晚要离宫,所以桃夭对楚照凌和宫内其他人没有太多探知欲,但架不住禅月和酒九熊熊燃烧的八卦之魂。
尤其酒九,原本是东宫麾下的暗卫,谨小慎微,雷厉风行。
自从桃夭遇刺一事后,酒九的生死契转交给了桃夭。主子换了个人,酒九的风格也随之大变。
其中最突出的,便是整日都闲不下来的八卦心。
比如太后对萧淑妃的冷眼,这样一桩众人讳莫如深的秘事,都被酒九挖掘出背后原因。
那一年,以冰美人著称的皇后娘娘就要诞下第二个孩子。
太医精心照料,胎象安然平稳,不出意外的话,这个孩子会是继小太子之后,又一个集万千宠爱于一身的天之骄子。
然而临产前不久,皇后突然与懿德帝爆发争执。
据说争执前所未有的激烈,瓷器摆件砸碎一地,殿外众人战战兢兢。
直到懿德帝摔门而出,太后娘娘和长宁王闻讯赶来,这才发现皇后浑身痉挛,面如金纸,裙下渗出汩汩鲜血。
当晚,皇后大出血难产,诞下了一个死胎。
消息传至紫宸殿,懿德帝吩咐这个孩子不入玉牒,不立墓碑,以示惩戒。
皇后从鬼门关捡回一条命,宣布从此隐居礼佛,与懿德帝死生不复相见。
朝堂内外震动骇然,太后娘娘为此病倒,瑞国公几次三番上书懿德帝,全都石沉大海。
早在登基之初,懿德帝便着手削去瑞国公府的实权。如今的狠决,无论施之于太后,还是施之于皇后,都是他一以贯之的态度。
瑞国公府元气大伤,太后与懿德帝母子离心。这时,寄居府中的远房表小姐萧霓,自请入宫侍奉太后。
谁知一来二去,表小姐进了紫宸殿,成了懿德帝的枕边人。很快退掉了国公府之前为她定下的婚事,册封上位宠妃。
听完这一切,桃夭心神大震,良久不能消化。
难怪太后从不提及萧淑妃,难怪她在大庭广众之下冷待二皇子的孝心。
“小姐,快到时辰了,咱们还去吗?”桌上放着礼盒,禅月询问桃夭还去不去宝庆公主的及笄宴。
如果桃夭不曾知晓陈年旧事,那她必然毫无心理负担地赴宴。
而现在,她不可避免地顾虑,赴宴会令太后心生不喜。
“还是别去了吧。”禅月道。
桃夭垂下眸子,没有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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宝庆公主的及笄宴规模低调,却不失皇族气派。
茫茫雪色中,新落成的公主府檐牙涂金,庭间红绸高挂,喜庆已极。
这是懿德帝赐给女儿的府邸,待宝庆公主成婚后,便与驸马出宫居住。
桃夭来到紫兰殿时,正巧碰见宝庆公主一行从公主府回宫。
远远望去,伴在宝庆公主身边的,赫然是那个令她牵挂数日的男子。
“听说了吗,元洺兄要被选作驸马了。”
桃夭脚步一顿,掩藏在兜帽下的小脸突然神色凝固。
“早就传遍了,公主倾心元洺兄,据说只要元洺兄明年高中,驸马的位置非他莫属。”
直到闲谈声散去,桃夭仍怔在原地,思绪混乱。
其实早就做好了心理准备,知道江元洺会有另一桩圆满亲事。可当这一天真的来临时,她心里仍旧控制不了的失落。
“小姐?”瞅见桃夭的失神,禅月担忧她三心二意的老毛病又犯了。
“没事,”桃夭深吸一口气,“我们走吧。”
雪地里留下主仆二人原路返回的脚印,红木礼盒则送进了殿中。
打开,是一套文房四宝。犀角制成的笔杆,蓝田玉雕琢的端砚,无一不是绝品。
“丢去仓库。”宝庆公主漫不经心地说。
萧淑妃不免规劝道:“宝庆,这是太子妃的心意。”
“那又如何?母妃做低伏小这么多年,他们不还是看不惯我们吗?”
萧淑妃默了默,“太子妃有所不同。”
“有何不同?”宝庆公主犟道,“她攀上高枝,转头便不认江夫子,这样绝情的女子能是什么好人?”
自从宝贝女儿无意中得知了太子妃曾与江元洺有过婚约,她就变得针对太子妃,或是出于对江元洺的维护,又或是小姑娘对情敌的微妙心态,萧淑妃略感头疼。
“宝庆,你要记住,你和江元洺仅仅只是师生关系。你若想要嫁给他,母妃第一个不同意。”萧淑妃严肃道。
宝庆公主瘪了瘪嘴,别过脑袋,一声不吭。
萧淑妃绝不允许爱女下嫁,宝庆贵为公主,婚事必须门当户对,不能便宜了任何男子。
转头看向另一侧的少女,“阿娴,你也一样,必须出人头地,才对得起这些年来所受的冷眼与欺凌。”
陆思娴怯怯抬头,“是,娘娘。”
“禀娘娘,沈世子和怀妗郡主就要到了。”宫女通报道。
闻言,萧淑妃起身,亲自为宝庆整理衣饰着装,叮嘱道:
“这二人是贵客,招待时不得有任何怠慢。宝庆,你及笄了,今后不是小孩子了,要向你皇兄学习,顾全大局。”
“女儿知道。”宝庆嗓音发闷,听着委屈极了。
但萧淑妃无暇顾及这份委屈,沈世子和怀妗郡主出身长宁王府,长宁王是先帝的结拜兄弟,煜朝唯一的异姓王。
即便近年来因年事渐高而远离朝政,他的地位和权势依然当仁不让。
萧淑妃希望能与长宁王府更进一步,譬如宝庆嫁给沈世子,又譬如二皇子迎娶怀妗郡主。
想法很美好,但问题在于,怀妗郡主曾是陛下属意的太子妃,她本人也同意这份安排。
好在而今的太子妃另有他人,不过……怀妗郡主出身名门,正处在丧母孝期,萧淑妃猜不透她对择选夫君的想法。
只能向上苍祈祷,给予他们母子三人些许幸运。
萧淑妃紧锣密鼓地守候贵人,好巧不巧,一转角,桃夭与怀妗郡主迎面相遇。
“太子妃?”怀妗郡主一袭素白孝服,率先出声。
桃夭不明所以,宫人悄声提醒她对方的身份,她才恍然大悟。
“不知可否与太子妃一叙。”怀妗郡主抬高下颚,微笑浅淡。
桃夭不想和长宁王府的任何人打交道,婉拒道:“抱歉,我还有事。”
抬步打算离开,却被阻拦去路。
“门称著姓,训彰礼则。婉顺为质,柔明表行。还记得描述太子妃的诏词何等绝妙,结果太子妃本人却是如此待客的吗?”怀妗郡主红唇张合,好整以暇。
桃夭这下懂了,又是一个来找茬的,楚照凌的桃花债。
怀妗郡主扫视桃夭,纵使她瞧不上此人,仍不得不承认,少女蛾眉琼鼻,是个不折不扣的娇妍美人。
出身低微,倚仗姣好颜色,就认为自己长久安稳?
怀妗郡主讽刺道:“不知你是否听过一句诗,陵园妾,颜色如花命如叶。”
从现实层面而言,怀妗郡主说得没错。煜朝盛行门第婚姻,讲究门当户对。太子的正妻,要么高门大户,要么重臣显贵,没背景、没势力的,皇家看不上。
而桃夭的来历,在上京这个达官贵人遍地走的金窝里,根本排不上号。
但这不意味着她会自卑,更不意味着她会凄凄惨惨地任凭他人讥讽。
泥人还有三分脾气,她现在连楚照凌都不放在眼里,更何况别人。
“郡主是在说自己吗?我是殿下明媒正娶的太子妃,如果你想嫁入东宫,那你只能做妾。”
清脆的反击,杀伤力十足。
连同仇敌忾的禅月都惊呆了,小姐的战斗力何时这么强了!
怀妗郡主似乎头一回被人反呛,露出错愕而不可思议的表情。
回去路上,面对禅月无比崇拜的星星眼,桃夭的心情宛如一条直线,没有丝毫起伏。
虽说占了上风,但这明明是楚照凌的桃花债,为什么一次两次,都落到她头上?
忿忿地想,这完全属于扮演太子妃的工伤!
桃夭自己不大高兴,也不愿楚照凌好过。
冬日天黑得很快,太子难得抽空与太子妃一道用膳。
又是亲自布菜,又是嘘寒问暖,整个东宫的宫人都在称颂,太子殿下爱惨了太子妃。
唯独桃夭知道,这只是他做作的演技而已。
“贺兰小姐,孤招你惹你了,今天如此冷淡。”楚照凌皮笑肉不笑,低声说道。
桃夭不搭理他,径直走向雪地,环顾周遭道:“各位可知殿下最近的爱好?”
宫人一脸疑惑,楚照凌则是嘴角抽搐,上前咬牙道:“你最好不要太出格……”
桃夭还是不搭理他,“这项爱好就是——”
她蹲下身子,团了厚厚一大坨雪,举起来扔在楚照凌脸上:“——打雪仗!”
楚照凌脸上的雪一点点掉下来,还有一部分残留在脸上。
楚照凌:“……”
众人:“……”
唯独桃夭笑眯眯地说:“再来!”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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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第100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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