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失忆

李三娘做饭间隙不时出来看上那么一眼,瞧见阿大一个人坐在桌前吃着饭,苏茵在被子里熟睡,两个人之间没有半点眼神交流,这才放了心。

她温了一壶酒,又炒了两个小菜,特地端到阿大面前,柔声道:“你今日淋了雨,喝点儿酒,去去寒气,别着凉了。”

阿大抬眉朝她看来,道了声谢。

烛光映得他面容极为俊朗英挺。

光是瞧着他,李三娘就心生出一股欢喜和安定,在围裙上擦着手,喜笑颜开,在他对面坐下,“道什么谢,你我是夫妻,何必讲究这些,待会儿我再给你烧些热水,你洗个澡,舒舒服服地睡去,免得再头疼。”

“倒也不必这么麻烦,你自己洗就行,我也没有那么金贵。”阿大夹了两筷子菜,没什么继续聊的兴头,目光朝一旁的床榻看了一眼,“今晚说不定你要受累了。”

李三娘心里一紧,脸上的笑容淡了,说不清心里的失落是因为阿大跟自己说话时的心不在焉,还是对苏茵的关注。

她咬着舌头,又不敢点破。

毕竟什么都没有发生,一切都只是她的感觉罢了。

那点不安如同烛光照耀之下漏了的阴影,悄然地滋生,她不敢端到明面上来。

她知道阿大来历非凡,也看出苏茵并非等闲之辈。

她不敢去赌,只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她与阿大的婚姻只是一层薄纸,经不起任何风雨。

李三娘这顿饭吃得没什么滋味,但还是尽力找话,提到今年的新衣,农田的收成,阿大爱喝的酒。

他的回答与从前一样:不管她说什么,都只说好。

李三娘从前暗地里不知为男人的顺从高兴了多少次,如今却生出一种对方敷衍了事的错觉。

阿大撂下筷子即将回房之时,李三娘深呼吸一口气,压低了声音开口:“这姑娘受了伤,怕是不好和我一张床,不如,我把床让给她。”

阿大侧头看着她,目光沉默如海,没有什么波澜。

李三娘咬了咬唇,“横竖我们是夫妻,阿大......”

阿大打断了她的话,“那你睡我的床,我打地铺。”

李三娘嘴唇动了动,还想说些什么,阿大已然转身去收拾床褥。

李三娘看着他的背影双手紧握成拳,指甲刺进了掌心,深呼吸一口气,面上重新挂起一个笑容,轻轻拍了拍苏茵的肩膀,热情道:“你怎么睡过去了?快来吃点东西,不然身子受不住。”

苏茵悠悠醒转,缓慢撑着身子坐起来,面上还留着一丝茫然,仿佛熟睡乍醒,意识尚未回转。

没由来的,李三娘松了口气。

她到底是不愿意让旁人窥见恩爱夫妻之下的疮痍的。

毕竟家丑不可外扬。

李三娘一个劲给苏茵夹菜,表现地极为体面和热情,让苏茵就此住下,让她不用担心。

“我去找我家那口子挤挤,说起来还要感谢你,阿大性子闷,我嘴巴笨,也不知道怎么开这个口。”

李三娘低头抿唇一笑,“其实,我一直都想要个孩子。”

说这话时,李三娘抬眼朝苏茵看去。

灯下照美人,单薄憔悴的苏茵在烛光之下照出一股子病弱风流来,好似雨中梨花,冬日夜雪,有种一触即碎的脆弱美感。

苏茵面色不改,垂眸含笑,对李三娘说了声:“那我在此祝嫂子心想事成,早生贵子。”

柔和的烛光在她雪白的脸庞蒙上一层温柔的光晕。

李三娘不由得低下头,自惭形秽,觉得自己这些小算盘污浊不堪,讪笑两声,给苏茵又夹了一筷子菜,自己也夹了一筷子,吃到嘴里才发现,菜早已在她和阿大的寒暄中逐渐冷却。

她心中更不是滋味,把菜端起来,“菜都冷了,我去给你热热。”

“不用了,我就这样吃就好了,不用麻烦。”苏茵拦住了李三娘,但李三娘没停下动作,麻利地端起碗碟,“这哪行,哪有让客人吃冷饭的道理。”

苏茵本来想说她一路风餐露宿,有的吃就不错,稍稍冷了些不是什么大问题,她并不是一个娇气的人。

但李三娘的客人两个字把她这些话都堵了回去。

这个家里,她本就是不速之客。

苏茵只能坐在原地,拿出了十足的礼貌,朝李三娘道谢。

李三娘去厨房之后,堂屋一时无人,苏茵赤足踩在床边,双手抱着膝盖,侧头看着屋外的暴雨,漆黑夜色,开始在心里盘算起这个地方的诡异之处和脱离之法。

燕游于圣堂山大战后失踪,苏茵来此地多次,都没找到他半点踪迹,也曾遇到些野兽,都侥幸活了下来,从未想过这十万大山中还能有此等村落。

此番故地重游,苏茵是受了两广巡按徐芝林的邀请,为他的千金诊病。

为人治病本就是医者天责,苏茵还想腆着脸趁这次交集搭上徐芝林这条线,查一查当年旧事,弄清燕游到底在何处失踪。

再不济,有徐芝林这条路子,她寻找燕游之时,也能狐假虎威,借用一下官衙差异,在驿站歇歇脚,省去许多麻烦。

苏茵来了百越许多次,就坐了这么一次轿子,风光了这么一次。

然后就遇到了匪患。

她躲在山林多日,还是没逃过匪徒的搜捕,慌忙之下跳入河中,不知漂泊了多久,醒来便是这个宁静祥和的小山村。

她能漂到这里,那群盗匪就找不到吗?

更何况自从燕游失踪之后盛国接连大败,周围国家蠢蠢欲动,屡犯边境。

外患频频,内忧也多发。

燕游之父本是圣上手足,所剩不多的异姓王,母亲是英国公嫡女,从一出生,燕游就养在圣人膝下,地位荣宠堪比皇子。

他的失踪引得悠亲王大怒,英国公一夜白头,本来已退出朝堂的两方势力搅得各方不宁,朝堂洗牌,互相倾轧,一时之间,民不聊生,多方动荡。

天公也不作美,光是三年间,江南洪涝,北方干旱,苏茵往返两地救灾救险,为灾民义诊,眼见尸横遍野,江山疮痍。

所以她醒来之时,对于这个宁静祥和的村落,满是惊悚和警惕。

乱世之下人人自危,这个村落又是以怎样的代价去保持它的富饶?

白日上山,苏茵站在高处远眺,视野之内山峦连绵不断,她初来乍到,很难脱逃,而且村里精壮男子之间似乎都有暗号,虽然四散开来,但有什么事情,很快就能彼此接应。

她前脚杀狼,后脚众人齐齐到来。

倘若她想脱逃,怕是如今日一般,前脚刚走,后脚就被抓住。

要怎么才能破局呢?

让他们内乱吗?

苏茵垂眸思索着,习惯性地咬着下唇,开始在脑海里把村庄的人都过了一遍,开始挑选自己要笼络的对象。

这个人一定要有一定的话语权,参与了村落不少的事情,熟悉这里的地形。

那些已婚的妇人和待嫁的姑娘不行,给不了苏茵足够的信息,而且和她们待在一块儿,苏茵只能在屋舍左右活动。

苏茵的目标很明确:她要经常上山,去熟悉这里,这样才能绘制地图。

用美人计恐怕是最简单的。

男人都喜欢自我吹嘘,苏茵能从他们的谎言里还原真实的行动,哪怕得到一星半点的信息,也足以帮她织出村落的真面目。

而且她也有了顺理成章上山的理由。

那么,选谁好呢?

苏茵开始在脑海里回忆自己睁眼之后见到的一个个男人,他们的面目无关紧要,最重要的是他们的身手,他们说话时的姿态,旁人的态度。

一道白光骤然闪过,夜空中响起一道轰隆的声音,狂风吹开了窗户,疾风骤雨迎面吹来,苏茵冷得一哆嗦,正要起身。

一个高挺的身影从黑暗里走出,俊朗的面容和健壮的身材显现在烛光之下。

他越过苏茵,关上了窗户,肌肉遒劲有力的臂膀横陈在苏茵的面前,小麦色的肌肤彰显着天然的野劲。

细丫的话骤然在苏茵脑子里回响。

“阿大是我们这里最厉害的人。”

可他已经是个有妇之夫。

过往种种,在他和李三娘的婚姻面前,都已然成了不堪提起的笑话。

他能看着她遇险,看着她坠崖。

就算苏茵把过去揉碎了,声声泣血,如今的阿大约莫也只会说一句荒唐。

他不信她,提防她,甚至,讨厌她。

苏茵侧过头,看着地面,一截白皙的脖颈垂着,低头看着地面。

她等了一会儿,男人却没走。

他仿佛窗外的山峦一般,定在那儿,沉默着,存在感十足。

那道幽深的视线落在她身上,如烈阳,如暴雨,如疾风,隔空挑开了她宽松的衣领,落在她斑驳的伤口上,沉默而又细致地抚摸。

男人的声音低沉,像是模糊不清的呓语,又像是滞涩的叹息,轻微的怜惜隐藏在漠然生疏的语气中,仿佛暴风雨的海面上一艘飘摇不定的小船,在风浪里浮沉翻滚,明灭不定,难以捕捉。

“你还在流血。”

他仿佛还想说些什么。

苏茵直直起身,去了厨房,给李三娘打下手。

阿大站在原地,半伸出的手落了空,他抿了抿唇,看着粗糙的木床上沾染的斑斑血迹,仿佛看见一瓣红梅落入泥沼,零落成泥,再也辨认不出原本的高洁模样。

他伸手碰了一下,觉得心里一抽,有些发胀发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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