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见微思前想后,还是打算去找闻渊打探点消息比较安全,不知道李承冕又起了什么心思,偏偏要在这个档口提自己去做什么护卫,她得赶在李承冕先发制人前,掌握一些先机。
没想到,她在淮王府的北苑候了两个时辰,也没有瞧见闻渊的身影,反倒是有了一些啼笑皆非的新发现。
李承冕宿下的北苑被元庆安排的下人轮流三班倒守着,但这些人只是按部就班的等在院外,时间一到便换班,各个守得无精打采,倚在墙根应付差事。
而一如议事正厅偏房的屋脊,薛见微眼睛眯起来,盯了半晌,即使太阳西斜,屋脊上垂下来的暗影却纹丝不动。
薛见微想笑,这北苑简直是个漏洞百出的铁桶。看着水泄不通,一群人严防死守,可惜螳螂捕蝉黄雀在后,活脱脱一出拙劣的愿者上钩。
李承冕这么费尽心思,是钓什么呢?
她正在愣神时,忽而发觉守备森严的内院走出来一人,那人捧着几摞卷轴,挡着脸埋头疾行,也没什么人出来阻拦。
可即便那人化成灰,薛见微也能凭着本能认出来那芝兰玉树的身影。
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也就权当没看见,但今日薛见微偏偏想看看被抓包的李承冕是什么表情。
“陛下?”
那人脚步一愣,转过半个身子对上薛见微,表情凝结成冰。
薛见微瞪大了眼睛,惊奇道:“陛下不是乏了要去休息么?怎得又换了身衣裳,莫不是出去?陛下要多注意身体,这几日不太平,我这就回禀淮王殿下,差两人来好生伺候!”
李承冕默了一会,面色恢复如常,“陛下身体不适,好不容易才休息,你莫要惊扰了他。”
他又带着训诫的口吻斥责道:“肆意打探陛下消息,按律法应当......”
薛见微立即规矩行了一礼,恭敬道:“您请便,我退下便是。”
她将将走了两步,那人又改变了主意。
李承冕上前追上她,将手里的卷轴全部塞给薛见微,“且慢,今日便算作你当值的第一日,陪我出去一趟。”
他叮嘱道:“不可称呼朕,不必拘礼,莫教人看出异样。”
薛见微抱着卷轴,轻轻应了一声,又问道:“这是要去往何处?”
“积云观。”李承冕随手一指花园里的八角凉亭,“都塞进去吧,反正是用来掩人耳目的东西,回头再来取。”
薛见微依言将卷轴整齐地码在凉亭的石桌上,回头一看见李承冕一身常服装扮,他就这般不带人,横冲直撞要出淮王府,不知所为何事。
李承冕眸光一闪,语气也变得温润些许,“我明白这项差事你不愿意,但是我出来仓促,身边实在缺些信得过的人手,那日王府走水,你的身手和品行我自然是看在眼里,此番瞿州之行若能得你相助,必然要轻松些许,你且将就将就,不过你放心!若是银钱上有困扰,可直言。”
他轻言细语,情真意切,娓娓道来,同方才的模样简直判若两人。
薛见微心中冷笑一声,这是李承冕一贯的作风。
对于表演身不由已的情谊,他向来有些天分,若是些不了解他的人,很容易便被他这一套一套的言辞哄得团团转,心甘情愿为他赴汤蹈火。
薛见微是见过此刻这张柔情恭良的面容下,包藏着怎样的算计,所以她听完毫无动容。
但无论如何,面子上总归是要说得过去的。这么多年过去了,你好我好相安无事便是喜事,她心中纵然有千百种思绪,眼下也只是笑着应道:“我自然是明白的。”
李承冕点点头,眉头渐渐舒缓。
你看位高权重者,只需要略施一点慈悲关怀,下位者就要甘之如饴的接受。即便她心知肚明,这份关怀只是为达目的的一点手段,她也能不动声色地应声,体面地配合这一场面戏。
薛见微听他方才提及积云观,估摸着还是陈继广之事,她问道:“为何要去积云观,那日的血案还是没有眉目么?”
李承冕方才舒缓的眉目再次凝集起来,他叹了口气,似乎很是苦难,“时间不等人,旁的人我都信不过,报上来线索真真假假,我只能自己来了。”
说着他眉头一挑,感慨道:“不知你是否听过和光二十三年的那场科举舞弊案,那么大的案子牵连甚广,却只用了不到半个月的时间,你看看如今,只是要探查杀人凶手是哪位,竟然过去了七日也不见什么眉目,一帮尸位素餐的东西,真是丢人现眼。”
薛见微走在前侧,两人沿着子午大街朝积云观徐徐而行。她本想就着陈继广的案子为话引子,看能不能套出李承冕此行真正的目的,没曾想他竟然这样堂而皇之开始忆往昔。
她斟酌了一会,肃声道:“我一直住在瞿州,与京城的亲戚很少往来,对于朝堂之事并不清楚,但那场案子我也是略有耳闻,听说是吏部替考生买卖户籍钻了南北分考的空子,居然不消半个月就能审查完结,难怪您要发那么大的火气!”
说完,薛见微佯装毫不知情,疑声道:“这陈继广不知是什么身份,咱们花费这么多精力,也查不出来个所以然么?”
李承冕扫了一眼薛见微,沉默了片刻继而缓缓道:“那还是裕昌年间的事,那时先帝尚未入主东宫,遭遇旱年,一男子怀抱木龙于奉极门前敲击朝闻鼓,请求面见裕昌帝。”
“那条木龙是一条阴沉木的树根,形若飞龙,浑若天成,树皮的纹路连起来可以辨认出是四个字:荀龙入星。”
“观天司监勘星象,断言流年辰龙紫微入东宫,是为大吉,而当朝的三位皇子,只有先帝生于辰龙年。此事过了三日,久旱逢甘露,裕昌帝大喜,当年便封先帝为太子。又下令重赏那名献龙的男子,这人便是积云观遇害的陈继广。后来先帝登基特封陈继广入观天司司使,一直到和光六年,陈继广上告称病请求还乡。这一条木龙后来入了皇陵做先帝的陪葬。”
和光六年称病,居然一直到永宁六年才离世,可见病症只是辞官的借口,不过,他若是在观天司任职,说不定曾与父亲还有一面之缘。
薛见微回忆起那日积云观刺鼻的血腥,上了岁数却不得寿终正寝,她不禁怅然道:“原来他是瞿州人氏,算起来也是一把年纪了,却落得这样的下场。莫不是得罪了哪家,要来与他清算往日的仇恨?”
话间,两人已经来到了积云观,道长见往常总是一人来上香的薛见微,身边竟然多了一人,不免多打量了几眼,薛见微只当不曾察觉,照常同道长行礼。
李承冕也察觉了这份异常之处,“看来你是常客,陈继广遇害那一日,你当真来积云观求神?”
“你若不信我,大可以去翻一翻道观里的功德簿,我捐的香火钱只多不少。”薛见微立在大殿前,指着贴着红布的功德箱前的厚重发黄的簿子给李承冕看。
李承冕停住了脚步,目光落在薛见微的脸上,正色道:“疑人不用,用人不疑。我并未怀疑过你,你也无需时时刻刻想着自证。”
他一掀衣摆,扶住木梯径直朝正殿的阁楼上去。
那是陈继广被害的地点。
很好,薛见微趁机将功德簿挪开,用力折起来藏到功德箱的背后。
越是这样开门见山地邀请他来,他反而要做个正人君子的架子,可若是藏着掖着,李承冕一眼便能看穿她拼命的掩饰。
无论如何,是万万不能让李承冕看到功德簿上,她祈福的那一长串名录。
阁楼已经被前来探查的人收拾的差不多了,陈继广的尸体被移走,旁的不相干的物什被挪开,只剩下一个光秃秃的阁楼,光线也不是很好。
薛见微一眼便瞧见阁楼正东方位一条横梁上掉了一块漆。这间阁楼是位于整个积云观的紫微大帝正殿之上,每一根廊柱横梁都是朱漆描金,这一块缺了朱漆的木梁乍一看十分突兀。
她探过身子,伸出手指轻轻抚过掉漆的地方,不太光滑,空出来的木头表面带着纹理,像是什么东西深深的磨过。
靠墙根的地方留下陈旧发黑的血迹,隐约还能看出来血液晕染开来的人影,正是这一滩血液,渗透隔板滴到楼下,才被李承冕和闻渊察觉到阁楼上别有洞天。
薛见微伸出两根指头,捻过墙根的木屑,问道:“应该是道观里的人清洗过此处,看不出什么线索,道观里怎么说?那一日可有人听到什么动静?”
“并无,那日香客不多,道士们都在后殿修行,唯一在此洒扫的修士也说,并没有听到什么动静。”
李承冕叩着指节敲击阁楼的墙壁,整体是木质的实心结构,他摸索了一圈,也没什么收获。连缝隙也十分光洁,清扫的人过于认真,他们来得太晚,什么也没有留下。
薛见微忽然发觉自己忽略掉了一个问题,“他来积云观所为何事?上香?还是约了别人?”
“也许是上香吧。”李承冕漫不经心地揉搓着红肿的指节,“他住在青石巷,离此处可近?”
青石巷?薛见微掏出帕子擦拭干净手上的灰尘,叹然道:“那可真是一点也不近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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