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要问林至到底有没有把她当成合伙人,还是像他们一样,只是把她当成一个可以随意开玩笑的谈资。
许令安想了想。
也许是有的吧,在他身边只有她支持他的时候。
在那间窄小的藏匿在巷口一角的,门口还闪烁着各种暧昧彩灯的房间时候。
近乎是争夺而来的合同被丢至旁边,许令安一手搭在额头,仰靠着沙发上平复内心燥意。
与此同时的楼下。
五颜六色的零食散落一地,苹果柑橘还在滚动,林至呆愣看着自己的手掌,刚才的那一番话,他承认自己确实慌了,他想伸手抓住她,可偏偏动作僵硬,也或许是她早有预料,他没抓住,衣角从他掌心滑落,徒留指尖尴尬悬在半空。
手指无意识蜷缩起来。
思绪乱糟糟的,直到她离开,零碎的词句还卡在喉咙怎么也拼凑不出一句完整的像样解释。
他永远只会重复“不是的”、“我没有那样想过你”、“是你太敏感了”。
对她的质疑永远都是视而不见听而不闻,像他这样自大妄为的人来说,他永远只会相信自己的判断,也永远学不会尊重。
谢秉言回来时已经将近八点。
这段时间为方便他过来,许令安把备用钥匙给他了。
刚进门,她还像他离开前那样窝在沙发里,电视还在滚动重播先前的综艺,桌面零食水果并没怎么动过,像是看得入迷,她没发现玄关处的动静。
谢秉言绕到沙发背后,隔着背靠,让印着禄荣标志的打包袋精准悬停在她视线正前方,然后手腕轻轻晃弄,食物香气就从盒内悄然飘出。
禄荣算是他们这片区比较有名的老字号茶楼,也不上外卖,想吃就只能到门店堂食或自行打包。
成天喊外卖,谢秉言猜她早已有了怨言,比如刚刚不愿意回复他的消息就是最好的证据,在妥协和强硬里二选一,他在饭局上坐立不安,最终还是决定绕路到禄荣给她打包些茶点回家。
许令安扭头,看见他半个身子探过沙发背,眉眼弯弯,还带着邀功请赏的讨好。
她唤:“谢秉言。”
“嗯?”没有想象中该有的喜悦,他立马停下动作。
“他签合同了。”
说这话时,她的脸上不见一点涟漪,仿佛在讲述一件与自己毫不相干的事情。
谢秉言看不出她究竟是喜是悲,“那接下来你想做什么?”
她敛下眉眼。
“我想去游乐场。”
声音轻得宛如在对着空气说话。
突然和熟悉的人事物割舍,谢秉言将她现在的反常表现归咎于不习惯,他喉结滚动,也不知从哪里开始安慰比较合适,最终,只是抬起手,小心翼翼碰了碰她的头发,“明天吗?”
掌心干燥的温度透过发丝传来,一下下规律且轻柔的抚摸让她身体微微颤动,无声慰贴着她心底的飘摇小舟,也给予了她短暂却踏实的依靠。
贪婪片刻,她就坐直身体。
答非所问的,“我饿了。”
外面不知何时下起了雨,淅淅沥沥,衬得室内更显静谧,谢秉言收到信号,连忙走到前面一一掏出晚餐。
晶莹剔透的水晶虾饺、饱满软糯的豉汁凤爪、外酥里嫩的萝卜糕...各种各样都是她喜欢吃的点心,尤其是凤爪,他特意点了俩份。
谢秉言殷勤地帮忙拆开筷子和半截打包盒,又主动夹起点心放在盒里一同递给她,热气还在氤氲升腾,他提醒道:“小心烫。”
许令安先是咬了一口流沙包,滚烫浓郁的馅料瞬间在口腔爆开,像熔浆在灼烧舌尖,剧痛让她猛地倒吸冷气,然而,就着这灼热的痛楚,连日积压的委屈和不被理解的疲惫仿佛找到了绝佳的宣泄口,泪水也在这一刻如同决堤洪水汹涌而出。
舌头被馅料烫得发麻,心里的酸楚同样烫得她五脏六腑都在抽搐。
她死死低着头,手指紧紧攥着筷子,任由大颗大颗的泪水砸进餐盒。
一切都像有迹可循。
谢秉言无言蹲在一侧笨拙靠近,动作轻柔地拿下她挡在脸庞的手掌,又用纸巾一点点拭去纵横交错的泪痕,因为克制而泛白的指节,也在无声泄露他心底翻涌却无法言说的疼惜。
沉默,是他所能给予的最大尊重。
也是他此刻最深的无力。
朦胧之间,许令安感受到来自他的关怀,她的哭声渐渐低弱,只剩下断断续续的抽噎和始终无法停止的泪水,她泪眼婆娑盯着他看了一会儿,下一秒,就伸出双臂轻轻又无比坚定地环住他的腰身。
她将身体依偎过去,脸埋在颈窝。
许令安闷声道:“谢秉言。”
而他的手臂还维持着擦眼泪的姿势悬在半空,他大脑一片空白,当她突然扑过来环抱他的时候,他没有丝毫闪躲,高大的身躯只是震了一下,随即就放松下来。
谢秉言低垂眼睫看着怀中毛茸茸哭得颤抖的脑袋,无声叹了口气,就缓缓抬起手臂,一手抚上她的后脑勺,由上至下慢慢抚摸,另一手则稳稳圈住她,将她完全锁在怀里。
“我在呢。”
她又哭了一会儿,像是纠结很久才敢开口:“你会觉得我恶心吗?”
闻言,谢秉言的目光突然凝滞。
倚靠在沙发边缘的合同在此时此刻变得异常刺眼,他的呼吸也陡然沉重,他应该想到的,她变成这副模样,总是有人在她面前又说了什么。
比如林至。
感受到她愈发颤抖的状态,谢秉言收紧了环抱的手臂,然后就着现在的姿势,微微偏头与她相贴,又蹭了蹭,试图用自己的体温为她驱散不安的情绪。
他明白她问的是什么意思。
这是她第一次在他面前表露出退缩、迷惘和痛苦,但绝不是第一次受到这种不公和歧视,在这样的时候意识到自己正在被她依赖,这对他而言,反倒是折磨。
谢秉言渐渐收回手,他握住她的肩膀将她从怀里剥离,目光下的凝重和专注取代了先前的柔情,见她依旧垂着脑袋,他难得强硬抬起对方下巴,然后牢牢锁住她的视线。
“令安,看着我。”交谈间隙,他身体微微向前倾。
许令安哭得鬓发散乱,被泪水浸透的发丝紧紧黏在她濡湿的脸庞和颤抖的眼睫上,而谢秉言凝视着她狼狈模样,指腹缓慢地先拨开遮挡眼睛的一小撮,紧接着才将贴在脸庞的部分捋向耳后。
等到她能完全露出。
他不答反问:“那你呢?会觉得我现在的处境是咎由自取吗?”
闻言,许令安眉心极快地蹙了一下。
她果断摇摇头。
“会觉得我突然改变赛道是笑话或自讨苦吃吗?”他换个句式再问一遍。
她还是摇头。
“那会和其他人一样,觉得云眠的选择是叛逆、是不孝、是丧心病狂吗?”
“......”
三个问题下来,许令安眉头越皱越深,她静静盯着他看了一会儿,终于,哑着嗓音开口:“...怎么可能。”
谢秉言笑了,伸手就朝她脸颊捏捏。
佯装恼怒道:“所以啊,你怎么可以这样贬低自己。”
“还记得我们小许老师之前说过什么吗?你说,能够坚持自己喜欢的事,本身就是一件非常值得歌颂和骄傲的,这可是你教我的,怎么到自己身上就不记得了,难不成之前只是随便说说哄我的?”
她又把头低了下去,像只鸵鸟喃喃辩解:“这不一样...”
起初,她也是信心满满认为自己肯定能够闯出一番事业的,从最开始的创办公司,到有人自愿加盟,到破十破半百,再到她着手准备创意型玩具,她都是非常相信自己和团队的。
可事实就是她开始被团队排挤,被行业嫌弃。
三年的努力就像竹篮打水一场空,除了白眼和冷嘲热讽,她几乎没得到任何有益的东西。
然而更可悲的是,她意识到哪怕她现在从林至的坑里跳到另一个未知坑洞,结果大概率都是一样的,只不过是换了另一个地方被继续当成谈资,仅此而已。
想到这段时间投出的简历。
那些面试官起初也是一昧赞扬感叹,后面聊着聊着就开始问些莫须有的问题,明里暗里都是打探她愿不愿意从事高收入兼职。
她以为她不在意的。
她以为再找找,她总会遇见伯乐的。
可是她在意啊。
她根本做不到忽视,她现在完完全全就像林至当初评价的一样,变得敏感多疑。
想着想着,石头又压了上来。
许令安重重擤了擤鼻涕,抬眸,郑重做出决定:“谢秉言,我不想从事这行了。”
而他面上没太多波澜,只问:“这是你心里所想的吗?”
“嗯。”
“我不想继续了...我觉得它已经没有意义了,也许他们说的也并不是没有道理,这个行业可能真的不适合我吧,我有点累了...我想,我应该去做一些轻松的大众喜闻乐见的职业...”
“就比如,我应该听从家里的安排抓紧考个教师资格证,成为一名真正的老师,或者尝试去考公考编混个好听的名声...或者,到奶茶店里摇摇奶茶,这样我偶尔还能蹭到免费的饮品,每天打交道的也是朝气蓬勃的年轻群体,想想还是蛮开心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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