瘫在长椅的玩偶熊瞬间吸引了她的目光。
看起来是那么的疲惫,身体歪斜着,全然失去原有的活力,头套下露出的是一张被汗水浸透的脸庞,汗珠像断了线的珍珠,从额头一路流落到下巴,再汇聚成更大的水滴滴落。
身侧,则是堆满了还未能派发出去的传单,女生随意抽出一沓替自己扇风。
竟然这么巧。
许令安走过去,她还没发现自己。
直到将水递了出去,“小妹?”
王榆今年六月份才刚毕业,出来的第一份工作就到了她的老东家,她原本还顾忌这份工作会对她的未来有所影响,所幸,王榆父母意外的都选择支持她。
还没从在这遇见她的惊喜中回过神,另一个意想不到的人也出现在这里。
一样的玩偶服。
“萍姐。”
许令安及时喊住她想转身的动作。
王榆吓得定在原地,原本还带着一丝脱力的茫然,在看见许令安的刹那就猛然瞪大双眼。
“令安姐...”她哆哆嗦嗦的。
“公司又举办什么活动了吗?”许令安这时还显得比较兴奋,之前,她们也有过穿玩偶服派发宣传单的经历,她弯腰拾起长椅边的传单,大致翻阅后才察觉不对劲,“寒假教培招生?业务扩展了?”
这才发现李娟萍牵有一堆气球。
难怪。
她终于回味出一丝不对劲,难怪昨天视频通话的杂音这么多,难怪她们死活不愿露出全身,难怪,她昨天就总觉得自己听到了什么熊兔的字眼。
原来指的是她们啊。
王榆和李娟萍来回交换眼神,迟迟没人开口。
印象中,游乐场和性是永远挂不上钩的,攥在手里的传单开始变得烫手,许令安默了默,一个糟糕念头从中升起。
“他们给你们穿小鞋了?”
她果真是罪人。
细想。
李娟萍家庭条件比较艰难,丈夫好高骛远不愿从事所谓低等岗,却依然每天打扮成精英模样,抽烟喝酒吹牛样样不输,儿子从高中毕业就没再往上读了,现在谈个女朋友还需要家里给予支持。所以,李娟萍的收入近乎都用来补贴家用了,离职对她的影响是最严重的。
懊悔,自责。
虽然她的薪资也就六七千,可这六七千,偏偏就是全家的开销,不比王榆一般年轻,李娟萍已经四十二岁了,在大多企业,这都算是会被刷下的年纪。
许令安不忍,上前抱住李娟萍,“对不起...对不起...这都是因为我才变成这样的...”她家庭的事在她们之间已经不算秘密,还记得最后一次在办公室唠嗑,李娟萍正好提到要替儿子筹备彩礼的事,“萍姐,真的对不起...”
“许总...”
李娟萍讪讪唤她,双手举起虚揽着,“是我自己要辞职的,不怪你。”
“不是的...如果不是因为我...”
“令安姐。”
王榆小跑着和她们抱在一起,“真的,是我们自己要辞职的,你不要哭了嘛...就知道你会这样想,我们才不敢直接跟你说的。”
另一边的谢秉言在原处等了很久,始终见不到她回来,还是按捺不住担心朝她离开的方向寻找。
也是在自动售卖机旁,看见抱作一团的女生们。
他没有靠近。
找了个角落待着,好让她能和她们叙旧。
许令安哭得梨花带雨,笨重的玩偶服限制了王榆的动作,只见她迈着小碎步跑回长椅翻开帆布包,用着比脸大的手套在里翻翻拣拣,她的这件又重又厚,还是连体的,实在是做什么都不方便。
最后还是李娟萍发现,边温声细语安慰着许令安,边环着她朝长椅去,李娟萍的玩偶服做工没有那么繁琐,她轻松就掏出纸巾又替前上司抹去眼泪。
“那小柳姐呢?她也和你们一样离职了吗?”
她眼眶红红,还在擤鼻涕。
王榆支支吾吾的,害怕又惹得她自责。
许令安催促道:“不准骗我!”
赵欢柳喜欢自由,和王榆一样选择从事性.玩具设计工作纯粹是爱好,她算是公司最元老的人物了,当初,他们几个黄毛小子根本不懂什么调研,还是赵欢柳的加入,才引领他们更快熟悉行业规则。
不同于她的同龄人,赵欢柳因为前夫的一句辱骂,也不顾双方长辈颜面,当即在争吵的第一晚,婚后的第二年离婚,从那之后就只为快乐而活。
可她也六十了。
她们的表情显然就是有事瞒着,许令安焦急地环顾四周,尤其是周围每一个穿着玩偶服的人。
从身高到行为动作,不放过一点蛛丝马迹。
最终,还是李娟萍坦白:“小柳姐在做保洁,就在这个游乐场里...派传单有年龄限制。”
知道真相,许令安根本找不出任何词汇来形容自己的心情,她闭着眼将心底的猛浪狠狠压制下去,又祈求她们带她去找赵欢柳。
巧的是,要找的人很快就自己出现了。
还带来了一个被她不慎遗忘的人。
“果然都在这啊,”赵欢柳自来熟似拍了拍旁边男子,“小妹当初说的机车帅哥,就是这位吗?”
“走呀,正好小安也在,要一起吃宵夜吗?”
赵欢柳已经换下工作服,顺其自然搭上许令安的肩膀,“好久没见了呢,看来过得还不错,都长胖了,还是胖点好啊,之前总是动不动就头晕低血糖的。”
又佯装凶巴巴点着王榆额头,“还不去换衣服,”转头嘱咐李娟萍,“阿萍带着她一块吧,这小朋友就是比较笨手笨脚的,靠她自个儿不知得等到什么时候。”
“诶,帅哥要不要也一起去?”
谢秉言哪见过这么热情的长辈,尴尬得直挠头,许令安的心情变化,他总能一眼发觉,本来还纠结着要不要过来打扰她们,就碰巧遇见这位老太,刚遇见他就一溜串问他是不是机车男,然后就被迷迷糊糊带来这边了。
许令安先走了上来,把薄荷糖递给他之后就一脸抱歉的,“你要先回去吗?”
言下之意就是没准备带他一起参加。
游乐场灯盏渐次熄灭,沉入夜色深潭,连同周旁旋转木马的霓虹灯也是倏忽关灭,马匹兀自悬停半空,只有几格窗口还在勉强亮着小灯。
游客们就像退潮的海水涌向尽头,闭门了。
已经十点。
谢秉言瞧瞧她,安抚一笑,“嗯,玩得开心。”
和他告别之后,她们一行人到了龙虾馆。
才刚坐下,李娟萍的电话就响个不停,是他的丈夫催促她赶紧回家,等她忍气吞声挂断第四通时,许令安终是开口:“也不是只能今天聚,姐夫催得急应该是有什么事,你要不...”
没说完,李娟萍摆着手打断:“能是什么急事,不就喊我回去煮宵夜吗,不用理,他自己能处理的。”
哪怕她把音量调得再小。
其实,她们仨还是能清楚听见手机一边传来的各种不堪入耳的辱骂,但碍于情面,终也是没明说。
“你呢?现在是什么打算?”
赵欢柳搅着奶茶杯,把话题重新扯了回来。
许令安有一搭没一搭回话:“...考教资吧,准备回去做老师了。”说完还是有点生气,她嘟嘟囔囔的,“离职这么大的事,你们居然都瞒着我!要不是我今天撞见了,你们准备瞒我多久?”
“当初你和林至那小子在办公室闹矛盾,你们仨不也一起瞒着我,平了。”
她被噎住,转头就把矛头对准年纪最小的一位。
“那你呢!”
小龙虾恰好上桌。
王榆讨好似的替她剥好一只,讪笑道:“小柳姐不让的。”
“啧,”被提到的人不爽拍了拍她伸出的手背,佯装恼怒,“我都这岁数了还叫姐,姐来姐去的,你这死小孩到底从哪学的哥姐哥姐的,怎么着我都能当你奶奶了。”
一开始,许令安确实是喊赵欢柳为赵姨的,只有李娟萍喊她姐,后来不知怎想的,王榆反而是跟着李娟萍喊,然后演变成逢人都是哥或姐的。
“显年轻嘛。”
顺势也给俩位姐剥了虾,“这不就一下拉近我们之间的距离了!”
在游乐场派发传单,还是关于教培的,不仅要风吹日晒,等过了这段时间还得重新找工作,许令安叹口气,以及柳姐,明明都到退休年龄了。
话里话外都是止不住的担心。
“那你们呢,不找个相对固定些的工作吗?”
“先做着玩嘛,”王榆吃得满手油,她抬眸示意看向李娟萍,“萍姐说以前都没来过游乐场,我合计着就过来边打工边玩玩嘛。”
“诶呀,你不用担心我们的,我们有伴!”
李娟萍跟着附和,“是啊许总,倒是你回去之后,也要常常和我们联系啊。”
那边还在相伴约定常见。
这边。
“好可惜啊。”王榆莫名嘟囔一句,她盯着许令安瞧,片刻又摇晃脑袋重复好几句可惜。
“干嘛。”
许令安被盯得浑身不自在。
“啧,别理她,”赵欢柳显然知道她要说什么,干脆在桌下踹了王榆一脚,“这死小孩肯定又在憋什么坏呢,就是那什么...嘶,搞抽象?”
这是她今天刚学会的网络用语。
用在这里应该没错。
王榆听见果然哈哈大笑,不禁朝赵欢柳竖起大拇指,“小柳姐学东西就是快啊!”
“不过,我现在才没有在搞抽象呢,”她重新看向许令安,“就是很可惜啊,你们都不觉得吗?令安姐明明就很适合带团队,而且,我觉得令安姐的想法也比林总杨总什么的更有远瞻啊。”
场面一片寂静。
赵欢柳在桌下踹得很凶了。
可她还是贼心不死。
“令安姐,你真的没考虑过创业吗?”
“话语权掌握在自己手里,才会更有安全感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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