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行器停在首府一间私立医院的楼顶。

头痛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停止，顾舟依旧没出戏，扶着头准备离开飞行器。她告诉李尾，看完医生之后还有些私事要办，让李尾先走。

李尾没有异议，毕竟抬头就能远远看到悬停在首府上空打着显眼Logo的那架超大飞行器，正是超脑集团的空中总部。

分别前顾舟说：“你那位同伴肯定在四处找你，还是先去避一避，最好别在首府长时间逗留。”

李尾点点头，又拉拉她的手让她放心。

他看她的眼神又黏又腻，好像真的把顾舟当成了恋人。

顾舟敷衍地笑笑，从他手里抽开了手。

“办完事之后要去哪里？回月沉岛吗？”他又问。

“还不确定。”

顾舟还没想到那么遥远的事。

离开时，身后的人轻轻拍了一下她的肩，顾舟条件反射连忙回过头，却没想到肩膀顺势被大手揽住，李尾低头又吻了吻她。

顾舟假意回应，心如止水。

早在窥探到李尾的那段记忆后，她便非常确定对方记忆中的救命恩人小女孩并不是她本人。即便和她长得一模一样，但一定不是同一个人。

这和记忆的丢失没有任何关系。李尾遇到的女孩看起来大约三四岁，而顾舟三四岁时正在经历地球上的大浩劫，那时海上早就没有满载而归的捕鱼船，人们的脸上也不再带着那种干劲满满的喜悦。

李尾遇到那个和顾舟长得一模一样的小女孩时，应该是在大灾难之前。

先前尚教授的那份病历资料里也显示了，大灾难前顾家确实有一个比她年长约四岁的顾舟。

偏差汇聚在一起，就成了必然的事实，顾舟必须弄清楚这背后的真相。

***

离开飞行器，顾舟没在医院停留，而是马不停蹄前往城郊的天使孤儿院。她当年就是被顾海心派人带到这里，然后又在这里度过了漫长的十四年。

午后的孤儿院里很安静，顾舟轻车熟路地来到院长办公室，见到了院长郭阿姨。

天使孤儿院在大灾难后建立，院长郭阿姨也是创始人兼出资者，据说她曾是零售业巨头郭氏集团的千金，家人在大灾难中全部离世，后来她便创建了这间孤儿院。

郭阿姨一眼就认出了顾舟，拉着她亲昵寒暄，热情招待。

“阿舟啊，海心出事之后，我原本想联系你的，结果你一声不吭就辞去工作连夜离开了首府。”

说起顾海心，郭阿姨的脸上浮现出些许沉重。顾舟从前就听说，从前郭家和顾家走动得频繁，也正是因为这层关系，顾海心才把顾舟送到了天使孤儿院。

在懂事之前，顾舟一直觉得郭阿姨是顾海心派来监视她的，于是她故意在孤儿院里表现得孤僻且不合群，后来长大了些，她的疑惑和叛逆才得到缓解。

顾舟回答：“事情比较突然，当天我就赶回去了。”

郭阿姨叹气：“海心还那么年轻，可惜了。”

顾舟将脑海里涌现出的顾海心的死状迅速驱散，直入正题：“郭阿姨，我想知道当年顾海心把我送到这里来时的细节。”

郭阿姨似乎没想到她会问这个，迟疑了一会儿，问她：“怎么、突然起想问这个了？”

“无意间发现了一些事，和记忆里存在偏差，所以想找您核实一下。”

“偏差？”

“记忆中我被送到天使孤儿院是四岁那年，但现在还有一些证据指向在顾舟四岁时，大灾难还没有发生。”

郭阿姨的眼中闪过一丝暗影。

她看向顾舟，语气笃定：“就是四岁，没有偏差。我现在就把当年的登记资料调出来推给你——”

“我的脑机芯片已经卸掉了。”

郭阿姨愣了一下，随即起身走向办公室里的那台主机，打开显示器开始查找。

不一会儿就有了眉目，她招呼顾舟过去看，屏幕里赫然显示着一份收容登记表。

顾舟确实在是四岁时被送来的。

“有没有一种可能，”顾舟细细思考，捋清思路，紧接着说道，“除了我之外，顾家曾经或许还有一个和我同名，比我年长，却和我长得一模一样的孩子......”

郭阿姨倒吸一口气，表现得非常紧张。

“郭阿姨，您和我母亲相熟，您知道和我有关的事吗？”

她有些紧张地攥紧了放在膝盖上的双手，面色如土地打量着顾舟，眼神里带着恐惧，就像在看一个从未谋面的陌生人。

顾舟收回了无意间流露出的压迫语气，只是继续牢牢看着对方，等待她开口。

她相信郭阿姨会告诉她。

沉默大约持续了三五分钟，郭阿姨轻叹了一声，缓缓说道：“其实这件事，起初我也觉得奇怪。我记得顾湾的二女儿出生时，我还派人送去了贺礼，那大约是旧历2099年的事了......”

果然。顾舟只觉得背后一激灵，果然顾家有一个比她年长四至五岁的女儿。

“你姐姐顾海心从出生开始就备受瞩目，而你恰恰相反，大概是因为你的父母在你出生后不久就分居的缘故，你似乎跟着父亲生活在别处，后来就发生了大灾难，灾后一年的某天，正是天使孤儿院刚落成后，顾海心突然联系上我，告知了顾湾的死讯，随后托我照顾她年幼的妹妹。”

郭阿姨目前所说，都和顾舟所知道的相符。

“我理解海心，那时她也只是个十来岁的孩子，一夜之间无依无靠，同时还要担起整个家族的责任，哪里还顾得上年幼的妹妹......只是，阿舟，当你被送到我这里时，我的确非常吃惊。”

顾舟屏住呼吸。

郭阿姨继续说道：“当时被送来的那个孩子，也就是你，实在是太小了。我估摸着顾湾的二女儿当时已经是**岁的大孩子了，没想到那孩子却十分年幼，登记时报上的年龄竟只有四岁。”

顾舟心一沉：“所以，郭阿姨，您当时也发现了奇怪的偏差。”

郭阿姨打了个哆嗦：“当时我还特意追问，顾家是不是有了三女儿，但我得到的答复也很笃定，被送来的就是顾湾的二女儿阿舟，顾湾生前也只有过海心和阿舟两个孩子。”

她越说越急促，努力在平复，又努力摆出一个宽慰的笑，继续说道：“那时我说服我自己，这孩子可能患上了某种疾病，生长发育变得迟缓甚至停滞，才让顾家为了避免外界的闲言碎语刻意隐瞒了真实的年龄。但这个猜想很快又被我否定，因为你在孤儿院里长得很快，不到半年就窜高了半个头。”

问题又绕进了死胡同。

“这就是我所知道的全部了。”郭阿姨说着，虚虚舒了口气，“从前我确实有过疑惑，但发现无法解释，大概就是多虑了吧。毕竟有的孩子可能就是长得慢，换了个环境以后又开始疯长，这倒也不奇怪。”

真的不奇怪吗？顾舟在心底小声说。

“所以说，我的真实年龄其实还要年长四岁？”

顾舟皱起眉，她并不能接受这样的解释。如果只是一两岁也就罢了，四岁的跨度对人类来说，也稍显夸张了。

“嗯，大概就是这样吧。”郭阿姨说着，起身走向身后角落里的一只电子保险箱，“对了，正好你今天过来，有件东西要交给你。”

“什么东西？”顾舟也跟着站了起来。

在视网膜和指纹的双重验证下，郭阿姨打开保险柜，从深处取出一枚树叶形状、质地厚重的银色哑光圆牌。

“这似乎是枚钥匙。”郭阿姨说着，将圆牌向顾舟递了过来，“它是在你被送来天使孤儿院时一并交到我手里的，此外还有一段来自你母亲顾湾的音频消息：‘如果某天海心出了意外，阿舟成为顾家继承人，请务必把它交到阿舟手上。’”

“钥匙？”

顾舟好奇地接过，圆牌压在手心里沉甸甸的。

这就是母亲留给她的遗产？可是，如今顾舟的心中已经很难再泛起继承遗产一夜暴富的喜悦。

“具体的用途我也不清楚，你在继承遗产时，大概有相关的文书提及到这把钥匙吧。”

郭阿姨正说着，顾舟突然感觉手心里有异动。

低头一看，从圆牌底部竟伸出了两条细长的机械腿，它晃了几下，随即“啪”的一声，从她的手中跃到了地面，像只金属甲虫一样开始原地转圈。

“啊，果然是机器人密钥！”郭阿姨说道，“它识别到了你的生物信息，被激活了。”

机器人密钥？顾舟闻所未闻，大概是旧时代的某种产物。

顾舟正半懵半好奇地打量着地上的机器人密钥，与此同时，它却发出了滴滴的催促声，然后快步溜出了院长办公室。

“它会带你去开锁的地方，赶紧跟上吧！”郭阿姨也催促道。

顾舟匆匆点头告辞，快步跟了上去。

她心里很清楚，从律师那里拿到的所有遗产交接文书上，并没有提及到这枚钥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