拿钱打发人,对于有钱人来说的确是损失最小的一种。
江灿垂下头,倏然笑了笑,再次体会到这个世界和人和人之间的差距。
有些人卖力生活,已经穷困潦倒的地步,别人施舍个指甲盖就能抵过他们一辈子的努力。
尽管江灿是属于被偏爱的那一方,他也难受,甚至唾弃。
“一审”完毕,江灿被押着回了房间。
夜色朦胧里,后院站了个人,披着月色,身子笼在暗影之下,几分孤寂落寞。
郭菀珍一手抱臂,一手夹着烟,抬头望着墨黑天空。指尖细升起缕缕白雾,她弹了弹烟灰,又吸了口,吐出一片烟雾。
“妈。”江岑拉开窗户走出来。
郭菀珍睨了他一眼,继续抽烟。
“我不明白。”江岑站到她身边,看向她,“为什么要做交易?我觉得还是威胁来得快一点。江灿要是真在意姓何的一家,最后出于无奈,也会妥协的,那样的效率可比好声好气商量要高得多。”
郭菀珍笼了下披肩,低头笑笑,精致妆容有点掩饰不住底下藏着的疲惫。
“感情是很复杂的东西,威胁可不能解决根源性问题,还会伤害我们一家的关系,不是吗?”郭菀珍吐了口烟,支着手,回头瞥了眼西南侧角已经熄了灯的房间,“要是想让他彻底醒悟,没有后顾之忧,最好不要给咱们自己挖坑。”
江岑还是担忧:“那要是姓何的一家不干呢?”
“也不难。”郭菀珍短促地笑了下,“就和竞标一样,你只是众多竞标方案中的一种,仅仅达到你所认为的完美程度是完全不够的。你需要吃透招标需求,给出超预期的答案,这样才能体现出别人的无能,让他们毫无竞争余地。有答案了吗?”
“您指的这个超预期答案……”江岑沉思两秒,恍然明白过来,蓦地一抬头,笑了下,“我明白了,我会解决好的。”
郭菀珍点了点头,慈爱地抚了抚他侧脑:“去吧,我相信你,你一向是我和你爸最得意的孩子。”
第二天依然阴天,天色坠坠,看似要下雨。
昨晚宋俊没回来,何术也没逮住他质问一顿。上午上课的时候,宋俊也没来,故意躲着他似的。
算账的事儿后面再说吧,何术现在需要先安抚好何志军的心情。
何志军昨天被气得不轻,昏睡了一晚,早上才悠悠转醒。醒了之后面色铁青,一句话都不说,饭也没吃几口,王美静拿他没办法,也就坐在病床边僵持着。
何术订了一份营养餐,给何志军拿去。
他站在病房门口,透过观察窗,看着何志军沧桑的脸,心中似乎插进一把刀,将他左右割裂,各痛各的。
身后的病人都慢悠悠地走过好几个了,他还停在门口踌躇,不敢进去。
好半天,他提着一口气,终于推门。
“爸——”
“滚出去!”何志军看也不看他,抓起床头的饭盒盖就朝他扔去。
盖子从他脚边滑过,飞到了门口。何术弯身捡起,拍了拍灰,问:“你好点了吗?”
何志军转回眼瞪着他,碍于人多,他还要脸,没有当众给何术难堪。他指了下门口,中气不足地说:“你别在我面前晃悠来气我就好!”
他偏头时看见桌上的果篮,想起昨天王美静还夸了夸江灿,如今弄清其中缘由后,他一张老脸只有羞愧。
何志军脸一阵红一阵绿,越想越气,又指着果篮:“把这个东西也给我扔出去,我不想看见!”
旁边的病友老余见他发那么大的火,连忙伸手晃了晃,劝架劝慰:“哎呀,小军啊!这么生气做什么?有什么不能好好说的?都没几天活头的人了,何必和儿子这么置气呢?”
何志军是有苦说不出,碍于面子只能憋在心里,拍着胸脯顺了好几口气,才憋出一句:“我知道老余你好心,但这事儿你别管。”
他刚说完,又有人推门进来。男人穿着一身正装,身姿挺拔,气质介于销售人员和职场精英之间。
刘助理带着一堆营养品,视线兜转在几个病床,最后凭借何术的存在锁定到了何志军。
“请问,何志军何先生是吗?”
何术抓紧了保温桶,心中陡然一沉,猜到是江灿家里的人。
“我是。”何志军疑惑着,气消了一半,“你是?”
刘助理将名片拿出来,递到何志军手里,礼貌微笑道:“我们这边想和您二位谈谈。”
一小时不到,何志军被转入了单间VIP病房。
“不是说谈话吗?”病房门口,何志军在王美静的扶持下,戒备地看着刘助理,“为什么给我转病房?”
“是这样的,其实我是没有立场介入您两家的私事的,所以我此行是替我们郭总来的。”刘助理做了个请的动作,“自然,这是郭总的安排,您放心,我们不会做什么的。”
何术跟在后面,拉住了何志军的胳膊,皱着眉摇了摇头:“爸,我和他谈吧。”
何志军一见他就来气,冷哼一声,甩掉他的手,跟着刘助理进到病房。
倒不是他没有警惕心,主要是何术和江灿的事,确实需要双方好好聊聊。既然对面主动叫人来了,何志军也不用再折腾一次了。
刘助理拿出兜里的卡,恭恭敬敬地放到床头桌边,对着何志军和王美静说:“这里面有一百五十万,算江家对你们的补偿,也算彻底了解一段没有结果的孽缘。”
夫妻俩对视一眼,眼睛都睁大了,完全没想到会是这么走向——谁也没想到,狗血电视剧的剧本竟然应验在自家身上。
“当然,前提是什么也不用我说得那么明白。”刘助理说着,看向何术,“您这边如果没问题,就给江灿先生打个电话,说清楚后,两边就再无关系。”
“我……”何术重重吸了口气,熟悉的耳鸣又占据了半边大脑,他听见自己说,“我不同意。”
“不同意?”
熟悉的声音从门口响起,何术循声去看,是江岑。刘助理识相地退了出去,给他们带上门。
江岑走到病床,对着何志军伸手,微微笑着,从容地自我介绍起来:“何先生您好,我是江灿的哥哥,江岑。”
何志军皱了下眉,轻握了下手。
刚刚他已经认定这个江家是个大户人家,但在看见江岑这个讲究的生意人后,更是确定不是一般的简单。
江岑和何志军招呼完后,又和王美静握了握。
看见他,何术攥着衣摆,心冷了冷:“江灿呢?”
江岑转向他,说:“我记得我很早就警告过你,这是我们的家事。”
他后退一步,坐到了病床边的沙发上,单刀直入:“何术不同意,不知道二老的想法?”
何志军铁青的脸缓了缓,盯着前面,视线不落一处地说:“分开是应该的,也是必须的。但至于所谓的补偿,我觉得是没有必要的。”
他看得出这笔钱羞辱大于补偿。他虽然缺钱,但一生傲骨铮铮,极度缺钱情况下也没找别人借过钱。
他的底线就是,可以卖房子卖车子,但万万不可能接受别人施舍的。
“可我还是觉得很有必要。”江灿翘着优雅的二郎腿,双手交握,指尖一下一下地点着另一只手的手背,“不如这样,我来给你们算一笔账。何先生的后续治疗费由我承担,直至死。”
“这一百五十万你们拿着,二十万用于安排何先生的后事,八十万拿去买一套新房子,剩下的五十万,足够王女士母子俩过后半辈子。”
“买房子?”
何志军没明白他这话的意思,但没多久,他就明白了。
短短五分钟内,他就收到了来自上下邻居的五个电话,都是询问何术感情状况的。有心的没听见回答还知道安慰几声,八卦一点的恨不得马上凑跟前来问个答案。
何志军一生最要面子,从来没碰上过这种窘况,老脸尽数丢完。最后一通电话挂断,何志军面如菜色,控制不住唇抖,看上快气昏厥过去了。
“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江岑推了下眼镜,“我觉得,何先生如果哪天真离世了,也不希望王女士生活在这样的舆论环境中吧?”
生前被议论,死后还要被戳脊梁骨,这是何志军的第一想法。
眼见何志军气得快神思不清了,何术连忙挡住江岑,怒声大斥:“江岑!你不要再说了!”
他看了眼何志军,立马转回头去拉江岑,惶然道:“我们出去聊,你让我爸好好休息!”
江岑不理会他,整个人无动于衷,任他拉扯,只是烦了的时候猛地推了他一把。
何术蹒跚几步,膝盖磕到柜角,拧着眉倒吸口气。
江岑起身整理了下被何术拉皱的衣服,头也不抬,但语气藏不住厌倦。
“我家弟弟打小散养惯了,是比一般人不懂事些。但何先生的孩子应该是有分辨能力的吧?不然也不至于在什么都不知道的情况下,跨了个八竿子打不着边的专业结识到我弟弟。”他缓缓扭头,看向何术,“你说呢何术?”
最后一根弦崩断,何术五感似被堵住,意识出走几秒。
何志军想起什么,难以置信地抬起头,满目红血丝,额角青筋涨起。
他瞪着眼睛,声线有点不稳:“那五万怎么来的?”
何术不答,呆愣地看向他。
“我问你那五万怎么来的!?”何志军嗓音大了些,几乎是用吼的方式又问了一遍。
“我……”何术嗓子卡住,喉咙里不知道被什么堵住,无法发声更无法说话。
何志军猛吸一口气,慢慢晃坐起来,下床,走到何术跟前,猛地抬手。
起,落。
宽厚的巴掌用了十成十的力,力道比昨天还要大,何术没站住,被扇飞在地,侧脑磕到了柜角。
何术头晕目眩,耳朵嗡嗡,跟前的人都成了几重影子。
痛,很痛。
他感觉到脑子有热流,但捂了几遍,也没找到热流来源。他坐在地上,捂着头晃了晃,眼神有些迷茫失焦,艰难出声:“爸……”
视线听觉恍惚间,他听见何志军怒不可遏道:“当初就不该让你上什么传媒大学!你这三年学了些什么?卖屁股?嗯?何术你干的是人事吗?你从小我教你的是这些吗?”
话说得过于难听,大脑保护机制迫使何术拒绝接受内容。但他还是一字不落地听进耳朵,字字诛心。
何术愣愣的,木讷地盯着地上,眼睛一热。
想死的念头又一次冒出来,这一刻,他甚至在想,刚刚何志军就该力气再大一点,一头把自己撞死了才好。
死了才好。
脑侧的血溢出指缝,顺着手腕滑了下去,源源不断。
何志军脸色微微一变,王美静嗓音也惊得变调:“小术?”
倒是江岑,从始至终一副与我无关的表情。
他一步迈到何术跟前,弯下身,小声耳语:“爸妈已经给他下了最后通牒,如果他还执意要留在国内,最后不仅升学困难,工作也不会如意的。你猜等以后你俩激情消退,感情消磨光了之后,他会不会为了这次的一时意气而感到后悔?”
随后,江灿后退一步,居高临下睥睨着,声音泠泠:“最后好心提醒你一句,有病就去治,而不是放纵自己祸害别人家的孩子。”
随后,他拿出兜里的一沓钱,扬手扔到他脸上,慢悠悠地说:“医药费,不用谢。”
那一沓钱整齐地从他脸上滑下,落到地上。
何术无动于衷,转动了下眼睛,重重拍了下脑袋的伤口,几乎是抱着破罐破摔的心态,试图以暴制暴的方式来止血。
而后,江岑又转向何志军夫妻,状似好心地说:“对了,我知道汉城有几个好医院,可以治疗他这种病的。或许,你们会有需要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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