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光羽心想，原来是这样。

她当时才21岁，东都人修仙问道多年，都是仙途不利才会去谋求婚配之事，没有这样早就结婚的。

他一直都很困惑，那一天，事情究竟是怎样发展到那一步的。

一开始，他只是在陪金光镜读书。

老皇帝金光镜，求仙问道多年，于政事并不上心，但他其实是个极聪明的人。

为了追随云流浪破修行，他从宗室中抱养了年龄正合适的金光羽，收作太子。金光羽自很小时候开始，每日除了跟随云流浪破炼气，便是跟随金光镜读书。

金光镜说：“不久之后，我便要离开此界凡尘，随云流君升仙去也……”

这样的事情他已憧憬多年，金光羽小时候还恭维他几句。

距离早先他们约定好的20年之期越来越近，只等金光羽年满20，接过皇位，天下有所安置，金光镜便就可以离开凡俗红尘的束缚了。

金光羽却隐隐对那样的前景有些不安。

“父皇，你在这人间，乃是掌握权柄的九五之尊，人人都尊崇你，供奉你。到了仙界，不定就只是个洒扫的仙童……又何必执着于登仙呢？”

金光镜用和蔼的目光看着他。

他佝偻着腰，脸上的皮肤枯树一样苍老，从脸颊上垂落。

“你还小…你尚不满二十岁，自幼炼气，身轻如燕，不曾尝过生老病死，爱憎别离……吾儿，待你尝过那滋味，你方才明白，为何我一直说，你比所有人都要幸运，比我也要更幸运。”

金光羽慢吞吞地说：“得父皇爱重，我本是宗室子弟，该要平淡一生，日后做个闲散王爷的。竟能为天下之主……”

金光羽纵览史书，实在是觉得，再也没有什么人，得皇位能比他更容易了。

金光镜只是眯着眼睛笑：“你说错了，做皇帝，固然是这世上最看出身与气运之事，但古往今来，总也有两三百个皇帝了。”

“他们没有一个是云流君的弟子。”

金光羽默默无言。

金光镜其实并非没有亲生儿女，之前他立过三任太子，但正如金光镜所言，他们当中没有一个是云流浪破的弟子。

云流浪破……师父……对这个人人传唱的真仙，金光羽总是感觉心情复杂。

沈玉便是这个时候进宫来的。

她进宫从来不用通报，也不用唱名，宫中人人都认得她的脸。

金光羽一觉察忽然有人到了御书房外，而宫人都没有动静，没有前来禀报，他便知道是沈玉到了。

沈玉来时，总还是像其他人一样，会从正门来。

云流浪破来时，多半只是一转身，就忽然看到他出现在眼前了。

但云流浪破其实不怎么来皇宫，他从来性情冷漠，并无多少儿女情长，金光羽曾经亲眼看见外人眼中刻薄寡恩的金光镜，跪在地上乞求他垂怜一眼，他却只是坐在丹炉面前，安安静静地一直盯着丹炉看，施舍都不曾施舍他。

多数时候只有金光镜和金光羽去白云宫找他，他很少主动到皇宫来见他们。

沈玉推门而入，见到金光镜也在，轻车熟路地道一声：“陛下。”

金光镜笑眯眯地说：“你找小羽来玩么？”

沈玉托着下巴站在原地想了想，说：“我本来是想找他的，但是陛下也在的话，我就来找陛下好了。”

“哦？”

“因为有件事情烦心，很想找个人商讨一下。”

金光镜闻言，便正襟危坐，道：“小玉有何忧心之处，尽可对我说来，我随时都愿意为小玉你排忧解难。”

沈玉道：“我想找个人结婚。”

在场的所有人都十分惊讶，金光镜老谋深算，养气多年，闻言都不由动容。

金光羽甚至看到就连一旁侍立的大太监李长寿，手中正在研磨的墨块，都在他震惊之下，在砚台中裂开一些裂纹。

……金光羽一个侧身挡住了那方墨块，好让李长寿私下去处理干净，省得金光镜看见怪罪他办事不力。

“你和云流君提过这个么？”金光镜沉吟片刻，才小心翼翼地说：“你的婚姻大事，总得问过云流君才好。”

沈玉讶然道：“关师父什么事呢？难道我要和师父结婚？我好像听说，师生关系是不能结婚的。”

金光羽嗤笑道：“你去说了，师父是肯定不会拒绝你的。”

云流浪破，在普通人眼中，是以救苦救难大慈大悲闻名的。

在金光善眼中，他又是冷漠脱俗，目中不染凡尘的真正谪仙人。

而在沈玉那里……就金光羽看来，只要沈玉开口，他确实是从来都没有说过一个不字。

金光羽亲眼见到过，白檀在沈玉面前炫耀过她父亲送她的香囊之后，隔天沈玉就拿着一块儿灰扑扑的石头，与白檀说，那是师父送她的，天上的星星。

白檀嘲笑她说大话，天上的星星怎么会是灰扑扑的呢？

金光羽却信了。

如果沈玉要天上的星星，云流浪破确实会给她施展摘星夺月的本事，为她取来天上的星星的。

“那可不行。”沈玉说：“师父本来就不会离开我……那不是浪费了么？”

“你说话我越来越听不懂了。”金光羽说：“有什么好浪费的？”

宫人为沈玉送上椅子，沈玉四仰八叉躺了上去，将一条腿搁在另一条腿上，沉思着说：“我可以和小红结婚么？”

金光羽：“？？？？”

金光善瞪着眼睛，讶异地说：“你说的不会是刚刚出征去西域的，红景天小将军吧。”

“如果我们结婚的话，我是不是就可以和她一起呆在西域了？”

金光羽翻了个白眼，说：“她是女的，你好歹挑个男的。”

无论如何，沈玉不能和红景天一起去西域。她要和红景天一起去西域，那云流浪破自然也跟着去，云流浪破离开东都，那就是要他父皇的亲命。

金光羽实在不想看到他父皇发疯。

尽管他父皇刻薄寡恩，行事疯癫，人虽聪明，却不干好事，但他待他确实尽职尽责……金光羽还挺喜欢他父皇的。

他想了想，又补充说：“别挑我爹。”

沈玉看了一眼金光镜，叹息着说：“陛下太老了……”

金光羽：“……”

金光镜一伸手指向金光羽，道：“小羽年轻。”

金光羽轻哼一声，矜持地说：“婚姻大事，但凭父皇做主。”

沈玉看着他摇了摇头：“我们四个从小一起长大，三女一男，我若要和他成婚，那白檀和小红该如何自处？小红去了西域……京中只剩我们三个，我和他结婚，白檀要落单了。”

“这不合适。”

金光羽幽幽地说：“我真不知道你竟然还这样子的小心机呢。”

道理确实是这样的道理，只是他没想到，这样的话会从沈玉口中说出来。

沈玉说：“你说话阴阳怪气的……你是不是偷偷在心里骂我。”

金光羽说：“你猜？”

沈玉立刻就瞬移到了他书桌跟前，趴在他桌子上拿眼睛瞪他。

她的眼睛很黑，很亮，很大，很圆……金光羽想起他曾经在御花园兽园中见到的黑虎，也曾经那样幽深地与他对视。

兽园中本来塞满了无数各地敬献上来的珍禽异兽。

后来都被云流浪破放归了深山。

金光羽抬手遮住了她的眼睛：“你肯定在心里偷偷骂我，不许骂了。”

沈玉打开他的手：“呸，我才懒得骂你。”

金光镜坐在一旁，仔细端详着金光羽，说：“难道是因为小羽胖了些，你不喜欢？这小子平时确实贪吃，但年轻人，只要饿几顿，减肥很快的。”

金光羽大叫：“我都是太子了，还是炼气士，竟然还不许我吃饭，这怎么可以呢？！！！”

那时候他还多少是个胖乎乎的年轻人。

他贪嘴，爱吃好吃的，自然而然便有稍显健硕的身材。

沈玉托腮想了片刻，道：“一时间竟然没有合适的人选啊……”

金光羽慢吞吞地说：“你要是单纯为了好玩…那就把京中所有适龄未婚男性的名册拿来给你看，或者办个招婿大会什么的。”

“戏文里不是经常唱么？架彩楼扔绣球，随便挑个不丑的男的就行了。”

金光镜听闻两人商量，不由大笑。

“你们两个真是把婚姻当儿戏。”

“不过。”他脸上又露出一个气定神闲的微笑：“婚姻大事，对普通人来说，确实是件要紧事，对小玉来说，却只不过是个小小情劫，堪破便罢了。”

金光羽点头。

沈玉走的仙路道途，注定是一代真仙。

又有云流浪破庇护，随便招个赘婿，陪她玩闹，若能伺候她高兴了，那就做个长久的伴侣，养到他死就是。

若是婚姻不顺，也算是红尘中历练了，之后她依然是全天下仅次于云流浪破的强大炼气士。

确实算不上什么大事。

金光镜说：“随你挑中什么男人，只要不是云流君，我都可以为你做主。”

“如果是云流君……那你得问过云流君意思了。”

沈玉托腮说：“选择师父的话，就真的很浪费。”

“师父本来就已经答应了，永远不会离开我。”

金光镜笑眯眯地说：“云流君爱护你，就像是爱护亲生女儿一样，无论你做了什么，都不用担心他会离开你的。”

然而最后。

竟然是沈玉先选择了离开云流浪破。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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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婚姻大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