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忽然下了起来,空气里弥漫着泥土的香气。
这一刻,她无暇去感受这样的美好。
“你这个魔鬼!”愤然抬头,目光灼灼的盯着他,说话间,她全身都在颤抖,“他是你的儿子啊……”
垂目看了夜汐一眼,她的眼眶忽然湿了。
“我这一生并未婚娶,夜汐只是我的养子而已。”
可是,在雨声和雷声的相伴里,那人轻描淡写说出的一句话叫人绝望。她看着夜汐看了很久,也许是这半年的时光消磨了她的意志,此时此刻,她竟对地上躺着的少年那么不舍。
“要么告诉我洛舒的下落,要么杀了夜汐,你选。”
似乎知道她的为难,那人阴沉的声音在雨声里传来,嘴角有得意的笑容。
“若我都不选会怎样?”
她咬紧了牙,恨恨的问了一句,轻轻的抬起夜汐的头放在自己的臂弯里。
“那就吃下这蛊虫!!”显然,她的软硬不吃激怒了那人,他突然暴怒,闪电般伸手捏住她的下巴,将一粒类似药丸的东西塞进了她的嘴里,“我倒要看看你的嘴有多硬!”
说罢,他便抽出身侧的玉笛吹起来。那曲调起初柔和,听着倒也叫人陶醉,只是到了后面,笛声越来越急,她隐隐觉得心口有些疼。直到笛声越来越急的时候,她的心口开始狠狠地疼起来,像是有什么在咬噬她的心。
“啊!”她痛呼一声,蜷缩着身子在地上不停的打滚。
少倾,笛声缓缓地停下来,她双手紧紧地抓住自己的领口,大声的喘息。那模样,比去年冬日他将她逼到绝境的时候还要狼狈。
“说不说?!”
那人的声音冰冷如铁,她在那轰然的雷声里扬起嘴角笑了一下:“我金家满门忠烈,若我会因为这小小的疼痛出卖皇子,那真是枉为金家女儿!”
爬过去捡起地上的匕首,她缓缓抬头,眼中再次显现了决绝:“我宁可死!”
语毕,那把匕首已经在她的颈边。
“死是最容易的事,我怎么能遂了你的愿。”就在她要自刎的瞬间,那人在门口用暗器打落了她的匕首:“既然金氏要的是满门忠烈,怎么能少了他?”
“长姐!”
无数个孤独寂静的黑夜里,她总是被那声凄厉的呼号惊醒。
那一瞬,她又惊又俱,几乎要再次拿起那匕首刺向自己。可是这一次,那匕首已回到那个恶魔的手里。他像拎小鸡一样拎过门侧的穿的破破烂烂的孩子,推到她面前。
“焱儿!”
“呜呜呜……长姐,长姐救我。”小小的孩子摔在地上,因为疼痛放声哭起来,一只脏兮兮的小手伸出去努力够她的衣角。她急忙爬过去,一把将他抱起来,揽进怀里:“炎儿乖,长姐在这里,长姐保护你,不哭……不哭。你是男子汉,是金家的男孩子,不要哭。”
她努力的安抚着惊恐的孩子,抬眼去看面前的人,满眼恨意,像极了一头吃人的野兽。
“我全了你满门忠烈的意愿。”他避开那样的目光,倚着阑干,听着下雨的声音,眼神里是无尽的冷漠和嘲讽,“毕竟我知道,你能手刃亲妹妹,自然也能做第二回。”
孩子在她的怀里渐渐的安静下来,可是听到那人的话,金焱在她的怀里一颤,抬起头来用水汪汪的眼睛看着她:“长姐,他说你杀了岚曦,是真的么?”
孩子的脸庞消瘦的叫人心疼,那眼中满含着期待,似乎在说,不是长姐干的吧,一定不是长姐,他在骗我的。
然而……
“是,我杀了岚曦。”在戚戚的雨声里,她咽下了心中所有的疼痛,眼含热泪的去抚摸孩子稚嫩的面庞,语气平静而凄凉,“焱儿,我们终究是要一起赴死的,岚曦不过是比你我早些去见亲人了而已。”
“长姐?”孩子仰着头,就那样惊恐的看着她,忽然自她的怀中挣出,一边后退一边摆手,头摇的似拨浪鼓一般,乞求的声音听得人心碎,“长姐……长姐……不要!不要!”
在孤独又凄切的雨声里,她握着吃痛的手腕,感觉到的,只有无尽的绝望。为了不让金家蒙羞,她站起身来,一步步的逼近年幼的弟弟。
眼中的泪水不知道是什么时候落下来的,她只记得那眼泪滚烫的叫人心碎欲裂。
“你听,今夜的雨声,真是悲伤。”
见此情景,那人一脸玩味的看着这对姐弟,忽而叹息了一声,黑色斗篷在风的吹拂里落下去。就在那个瞬间,在轰然而过的雷声里,一个闪电照亮了那人的面容。
“是你!”
她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脚下一软,跪倒在门槛处。
“对,是我。”用食指轻轻的敲击着阑干,那人闭上眼睛微微一笑,“你终究记得我了,苑儿。”
她听见那两个字,霎时心痛难忍,捂着心口低头不语。渐渐地……雨声里夹杂着谁啜泣的声音,吹向那人的耳朵。
在那段关于夏日的美好记忆里,弟妹们的欢声笑语和秋慕辰明亮的容颜一一闪过后,在秋千架下巨大的树影里,有个人一身墨色长袍走过来:“看得什么书?”
刺眼的阳光里,树上的叶子摇摇晃晃,让她看不清他的脸。她看见少女从秋千架上跳下来,恭恭敬敬的唤了一声——“先生。”
先生!
那两个字瞬间唤醒了她的记忆,她走上前几步,终究看清了。
那人看起来约莫三十来岁,面若冠玉,细长的眼睛眯起来笑的时候,仿佛能照亮全世界。
那张脸……
赫然就是面前这个恶魔的脸!
“苑儿……苑儿!哈哈哈哈哈哈……苑儿?”记忆停到了这里,她低着头,兀自在嘴里念叨着自己的闺名,忽然笑起来,后面吐出的每一个字,都咬牙切齿,“那两个字,你也配称呼?!”
而后,她昂起头,站起身来,缓缓的走向他,每一步都饱含血泪:“说来惭愧,我身为金家的女儿,贪恋这尘世的温暖,忘记了国仇家恨,是无耻!不能为沧翎一族报仇雪恨,是无能!”
“最后,没能向先生好好地辞行,是无礼。”最后到了他面前,她两手交叠,躬身行了一个大礼,眼中雾茫茫的一片,已经看不清是什么样的神情,“自此,你我师徒情谊已绝。,后人也不会诟病我金岚苑……”
雨声很大,他没有说话,笑意渐浓的时候,还有那年盛夏树影里的儒雅和温润,可那狭长的眼睛里,却只剩下了冰冷。
他看着她,等着她把话说下去。她弓着身,迟迟不曾起身。
“欺师灭祖!”
最终,话语脱口而出的瞬间,她已从腰间抽出白绫,想要趁他毫无防备缚住他的颈。然而……
他身边随行的那个侍从像是鬼魅般从黑暗中逸出,在她出手的瞬间将一把冰冷的利刃架在了她的颈上:“胆敢再上前一步,叫你血溅当场!”
她停下了脚步,眼睛死死地盯住那个人,眼神里竟看不见一丝恐惧。
“啧啧啧……你呀,当真是个狠心的丫头。即使你恨毒了我,也该想想夜汐和焱儿的。”在她兀自想要再次抬步上前的时候,那人看出了她内心所想,知道她不会轻易认输,便站起身来,主动上前一步,来到她的面前,眼神里满是轻蔑,“我给焱儿喂了蛊虫,若没有我的药压制蛊毒,他几日之内就会毒发,之后被蛊虫啃食的干干净净。”
她转过头去,兀自嗤笑一声:“即便如此,你也休想得到皇子的下落!”
见她倔强的昂着头,那人将目光落在夜汐的身上,突然抬眼瞥见了她目光里的一丝慌张,微扬嘴角:“把夜汐丢去鼠牢!”
“玉墨离!”
雨里的雷声轰然而过,她清楚的记得,那是自己第一次直呼那人的名讳。那一霎那,她几乎是疯了一般跑过去一把抱住夜汐,紧紧的抱在怀里:“有我在,你休想伤他!!”
可是,那年懦弱无能如她,根本不能保护夜汐。玉墨离一抬眼,便有两个人从自己的怀里硬生生的将夜汐夺走了。
“不!不!!不要!”尽管她用尽了力气抱住夜汐,尽管她拼命地想要拉住他,“夜汐!!”
最后,夜汐还是被带走了,同时被带走了以后,消失在以后岁月里的,还有焱儿。
那一夜,她在地上坐了很久。直到雨停了,屋里的蜡烛都燃烧尽了,她还是坐在那里。她想了很久,为自己的无能愧疚,也为了自己的狠绝后悔。最后,当有一丝亮光从窗户照进来的时候,她突然站起身来,踉踉跄跄的走出门去。门外,一贯恭敬的侍女像是什么事都没发生般,对她行了一个礼。
她一贯淡漠的走过,突然登上阑干,纵身一跃而下。
“琉璃!”
谁的呼喊声由远而近,熟悉的叫人欣慰。她闭着眼,听见风声呼啸而过。睁开眼,依旧是那双熟悉的阴骘双眸。
“琉璃!!”忽然,一声呼喊过后,她抬眼望去,只见夜汐一袭玄衣,从门口冲进来一把揽住她:“不怕,我在。”
“夜汐,你听见了吗?昨夜的雨声,真的,好悲伤。”
她在他的怀里,忽然发出一声极轻的啜泣。她终于明白,那不过是玉墨离的一个阴谋而已,让她与自己的亲弟弟反目的阴谋,也让自己知道沧翎一族最终灭亡的真相。
娘,你知道么?沧翎一族,原来毁在他的手上。他是细作、叛徒,最终追着我们仓皇逃窜,却还假意对你承诺,会护我们一世。
“可笑!当真可笑。”
想到这里,她在微凉的风里抬起头来,看着远处,突兀的抓紧了阑干。
犹记得,那年自己在夜汐的怀里,突兀的听见那人轻轻的说了一句:“这孩子,真是与她母亲一般无二。”
她侧目,紧紧的盯住他,眼睛里已无半分温度。
是啊,玉墨离,我像极了我的母亲,所以,你在我母亲那里未得到的,在我身上,也绝不会得到。我不但不会认输,还要让你输的一败涂地,为沧翎一族故去的人们偿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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