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
经过了一夜雨水的冲刷,街道上的青石板湿漉漉的,空气里弥漫着青草和泥土的香气。
晟贤宇和晟海笙奉命离开洛阳城,放晴的天空,丝丝缕缕的白云缓缓地飘过,仿佛在为一行人送别。
晟贤宇早晨起来经过琉璃的房间,她却还没有起。本想告别,最终也还是作罢。而晟海笙也只是在沧翎楼的门口停滞一下,抬头看了那高阁一眼,黯然离去。
琉璃坐在椅子上,听着那哒哒的马蹄声远去了,才从房间里走出来。闭上眼,深深的吸了一口气,仿佛是回到多年之前与夜汐趴在阑干上听雨的时光。
可是,回到现实中,清新的空气却不能让她沉郁的心情好上半分。
“哎……”
她攀着阑干,望着那盛开的牡丹,沉沉的叹了一口气。
“丫头,大清早的为何这么丧气?”
那翩然公子从屋廊的另一侧走来,手里的折扇不停的摇着,脸上带着笑意。
“你知道的。”她没有看他,咧开嘴无奈的笑了笑,指向不远处的街道,“他要来了。”
“你不是早算准了他会来,也做好了打算,又有什么可担忧的?”柳汀不解,却还是上前揽住她的肩膀,与她一道趴在阑干上,顺势取笑她,“莫不是你怕我不接受你的深情,在他面前叫你难堪?”
“你明明知道不是。”
她笑了笑,转头看他,一本正经。
“那……难不成,你还顾忌与他的情谊?”
“情谊?从他利用我夺取帝位的那一日起,我与他,就再也没有半分情谊可言了。”风吹过,扬起她的嘲讽,飞向那灿烂盛开的牡丹花,“我只是从没有想过,有一天,我也会成为一个绝情冷酷、不择手段的人。我还记得多年之前我……活泼明亮的样子,那时,洛阳的牡丹和夜汐的笑容,在我的眼睛里,都那样璀璨。而今我走在这里的街道上,闻着四溢的花香,想起夜汐和那些纯白的岁月,心里只有仇恨。”
说罢,她嗤嗤的笑着,伸出手来用力的拍了拍心口:“这颗心,再也,不复当年了。”
这时,清晨的阳光从屋檐的另一侧倾泻而下,正好打在柳汀的脸上,他看着她,眼睛里充满怜惜和疼爱:“丫头,你不该背负这些的。”
“不,这是我该背负的。”摇摇头,她苦笑着抬头,看着远处,感受着风吹拂过脸颊的惬意,用手轻击着阑干,“从我出生在丞相府的那一日起,注定这些,都该由我背负。”
“那便放下夜汐,只背负着家国,不可以么?”
看到了她眼中的倔强,他知道自己的劝告她不会听,还是轻抚着她的青丝,继续说道。
“不、可、以!”说起夜汐,她突然收起了笑容,站起身来拂开他的手,话说的斩钉截铁,甚至语气里满是恨意,“因这家国,我失去了夜汐,必然也要连他的大仇一起报了,才可安心。”
“你……”
正待柳汀还要继续相劝,忽见之前琉璃身边的那少年从回廊飞身上来。
“楼主,赋嫣来了。”他先是躬身行了礼,冷冷的说道,继而附在琉璃的耳边说了几句话。
“知道了,带他们上来。”
琉璃点了点头,吩咐一句,对着柳汀转头翩然一笑,蒙起面纱:“他来了。”
二人交换了一个眼神,就看见凤君临一袭月色长袍缓缓走来,身后跟着红衣的赋嫣。
十年未见,他已不再是当年那位不谙世事的皇子,他身上的意气奋发和不怒自威都时刻彰显着他的身份。
琉璃看着他缓步而来,眼里没有一丝的波澜。她垂下头去,将一直盯着她打量的人让进了牡丹阁。
“民女……”
待凤君临进去坐好,琉璃和柳汀刚要跪下叩头,就看凤君临挥了挥手:“罢了,都免礼罢。”
赋嫣在凤君临身边站定,不敢抬头看楼主那威严的双目。
“我这次来,是来见凤凰楼的新楼主的。看看到底是怎样厉害的人物,竟然能在四招之内打败凤凰楼的楼主。”坐在阳光的清晖里,凤君临侧目瞥了一眼琉璃,微微的笑着,伸手拿过已经沏好的茶啜了一口,“哦,这凤凰楼已更名了,我倒是忘了。”
“陛下谬赞。”
琉璃垂下眼睑看着地面,淡淡的回道。
“我亲自来,楼主却还是不肯以真面目相见,莫非有什么难言之隐?”
看那人的面纱在清风里微动,那人却没有要摘下的意思,凤君临的眼睛里闪过一丝不悦,将茶盅重重的放在桌上。
“是小女失礼了,望陛下见谅。”
感受到了凤君临的怒气,琉璃收起眼中的凌厉之气,赶忙唯唯诺诺的跪在地上,叩了一个头,继而摘下了面纱。
就在面纱落下的那一刻,空气里弥漫着窒息的沉默,凤君临久久的盯着那张脸,眼里渐渐泛起晶莹的光芒。
少倾,他突然不可自制的上前,跪下去一把将琉璃拉到自己的身前,切切的看着她:“琉璃……原来是你。”
“陛下请恕罪!”琉璃忙低下头去,换了一副委屈的模样,赶忙脱离他的双手跪着向后退去,“小女并非琉璃楼主,只是与琉璃楼主相似而已。”
“不可能……不可能!”然而,凤君临却不甘心就此罢手,他听到琉璃的辩解,立刻暴怒起来,走上前一把将琉璃扯起来,瞪大双眼紧紧的盯住她,一字一句仿佛要将琉璃吃进去,“你分明就是琉璃,你怎么可能不是她!她的容貌,她的眼睛,我永远不可能认错!!”
“小女的确不是琉璃,师父曾因我的相貌像琉璃楼主,想要将我献给陛下。”眼睛里都满是惊恐的琉璃,从他的手里挣脱,胆怯的跪下身以头杵地,颤颤巍巍的说着:“可我那时已属意柳公子……师父说除非小女可以成为这凤凰楼的楼主,否则,便没有资格拒绝。小女只好勤练武功,终于能够得偿所愿。”
“陛下,今日小女以这沧翎楼楼主的身份,恳求陛下,不要拆散我和柳公子。”琉璃说到这里,凤君临霎时将目光转向了柳汀,一言不发。琉璃却不顾他身侧围绕的怒气,言辞恳切的继续乞求,“小女一生都会感激陛下!”
看到她这唯唯诺诺的样子,凤君临忽然想到,琉璃脾气倔强,知道自己对夜汐和凤凰楼所做的一切,怎会轻易的向自己下跪。面前的这个人,胆小怯懦,除了容貌,却是半分不像她。
可他忽然转念一想,或许是她失了记忆或别的缘故,性情大变也有可能。
“你说你不是她,却如何会覆月四式?!”
他渐渐恢复了理智,看着那地上跪着的人,重新坐下来,继续试探。
“小女不知。十年前我身受重伤,在这凤凰楼醒来的时候,师父说喂我吃了蛊虫,把从前不好的记忆都忘了。”跪在地上弓着身子不敢抬头的琉璃,嘴角的笑意渐浓,回话时已变得平静,甚至说话时带着少女的活泼,恍惚间是那个眯着眼睛说话的明亮少女,“所以,小女之前的记忆都很模糊,只有这一身武功未曾荒废。”
“你师父……是谁?”
凤君临还是有些恍惚,眼睛根本不能从琉璃的身上移开。赋嫣和柳汀在旁边各自观察,都暗自出了一身冷汗。
“他便是这凤凰楼第一任楼主,玉墨离。”听凤君临问起自己的师父,琉璃高兴的抬起头来,眨着大眼睛一脸不谙世事的样子,“小女接管了凤凰楼,原本想要改名为望春楼的,可师父说,还是改为沧翎楼好些。”
“为何要改叫望春楼?”
“这凤凰楼原本就叫做望春楼,听说,师父曾最爱的女子,就叫望春。后来琉璃楼主和夜汐楼主执掌了楼主之位,便改做凤凰楼。”干脆坐直了身子絮絮叨叨的说着,琉璃水汪汪的眼睛不时的看着凤君临,“师父的衣衫上,总是绣着望春花,我猜,他一定很喜欢她。而且,小女的名字是师父起的,也叫望春呢。”
“可是,我不喜欢这个名字。”
“为何?”
琉璃脸上的笑容让凤君临有片刻的失神,那分明就是少女琉璃的笑容,还有那双清澈明亮的双眸,分明就是年少的琉璃。
“这名字,听闻是琉璃楼主母亲的名字。”
琉璃垂下眼睑去,一脸的不开心,还幽幽的叹了一口气。柳汀在一旁只觉得讶异——一向沉默忧伤的琉璃,竟然还有第二张面孔。
“母亲?!”
凤君临也觉得讶异,这件事,他竟是从未听玉墨离提及过。
“嗯。据说师父年轻时,曾与沧翎一族的丞相交好,认识了他的妻子,还是她女儿的教书先生。”
“先生?”想起琉璃曾经提及了自己的先生,却又哀戚的垂下头去,凤君临忽然明白过来,“怪不得……”
那时,自己最信任的人,成了拿起屠刀挥向自己的刽子手,琉璃心底的绝望,可想而知。
“师父说,那个女子曾嘱托她照顾她的孩子们,可他没能遵守诺言,很后悔。”
“这些,若你不是琉璃,又如何得知?”
谈话到了这里,凤君临的眼神突然变得锐利,言辞也犀利起来,仿佛他并不是那个见到了琉璃跪在地上失态质问的人。
“师父待我极好,什么都同我说的。可偏偏在嫁人这件事上,却执意要将我送到陛下身边。”琉璃像是没有察觉到凤君临语气的变化,还是一脸明亮的说着,说到与柳汀的事情,再次磕头恳求,“求陛下成全我和柳公子。”
“求陛下赐婚!”
柳汀知道时机已到,也跪地磕头恳求。
“赐婚?”听到柳汀的请求,凤君临一愣,内心妒火四期,却还是强压着,露出一点点勉强的笑容,“柳汀,你于社稷无功,朕……如何赐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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