梧桐叶黄了边,在窄巷风里打着旋,捂了捂帽子,叶清才发觉这一点秋意。
踏在石板路上,仿佛漫无目的的走着。
临街的裁缝铺木框玻璃橱窗有些蒙尘,里面挂着几件成衣样板。
叶清探头看了看,终于是推开了店门。
店内空气微浊,混着新布浆水的硬挺气息、陈年熨斗熨烫过的焦糊味儿,还有一丝若有若无、旧木柜深处的樟脑清冷。
一卷卷布料堆叠在架上,素净的棉麻在外,华贵的绫罗绸缎则收在里间,只露着矜持的一角。
老榆木柜台磨得油亮,上面散落着几枚铜纽扣、一段画粉、一把磨得细长的竹尺。
店内仅有的一位老裁缝正俯身伏在缝纫机黑铁的机身上忙碌,鼻梁上架着玳瑁框圆眼镜。
门轴发出滞涩的呻吟,叶清踏着朝阳进了屋。
嗒嗒声戛然而止。
“取衣裳,姓叶。”叶清开口,声音不高,但清晰,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腔调。
“我们这儿没有您定做的衣服。”
摘下眼镜,老裁缝看了看面前的女人。
“半年前定的,可是我来取晚了?”
叶清笑笑,打量了周围一圈。
“您可记得是什么颜色的料子吗?”
“阴丹士林蓝。”
老裁缝的皱纹里忽然堆起一点笑:“我记起来了,那您随我来取。”
迈着缓慢的脚步,老裁缝挂出打烊的牌子关了店门。
叶清随着他进了店后的一个房间。
小屋不大,明亮素静。
门缓缓在身后关上,叶清寻了个凳子坐下。
“情况紧急,不得已启动这条通讯线。”
叶清缓缓开口。
“山上的情况愈发严重了吧?”
“药送不上去,同志们伤亡很严重。”
重重叹了口气,老裁缝坐到叶清对面:“我一直在等你来,潜蝶同志,你动作很快。”
“时间紧迫,必须要快。”
叶清小心的拿出那封信。
“这是歌者本来要传递的信息,我在他被组织救援前拿到的,没有打开过。要安全的送到山上。”
接过信,‘裁缝’一头雾水的看向叶清:“组织还没有来得及对歌者同志实施救援。”
“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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季城安心事重重的坐在土炕上。
已经一天过去,飞速流逝的时间让他坐立难安。
一天不把那份情报送上山,他就一天不能放下心来。不知道他的同志有没有领悟到自己的暗号。
“老季同志。”
黝黑的脸庞笑着进了屋,送来几块窝头。
“咱们这儿条件没那么好…”
他有些不好意思的讪笑着,似乎是在自责不能好好照顾受伤的同志。
“辛苦你照顾我了小郑同志。”季城安接过他递来的吃食:“这样已经很好了,山上…”
还不知道山上的同志现在忍受的是怎样的苦难。
季城安哽咽了。
“我们再努力些,山上的同志就能好过些。”小郑安慰般拍了拍季城安的手:“对了老季同志,你之前的住所在哪里?组织上要派人过去清除痕迹。”
“秋山路28号。”
季城安想也没想的回复道,虽然自己已经在离开前处理了一些关键痕迹,可毕竟没有清理干净。
“我们什么时候离开这儿?”季城安有些着急。
“等情况稳定些,现在全城都在搜捕你,这里安全些。”
“好。”
“那你先吃吧老季同志。”
黝黑的脸庞笑了笑,离开了房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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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停了职的李慕沐也没有在家闲着。
电话叮嘱了程同柏今日审问辛焱的话术后,李慕沐便气定神闲的看着挂钟,不知在等待什么。
仿佛昨日那个脆弱的李慕沐并不是自己一般。
“小姐,有人找。”
下午两点一刻,宋妈的声音循着楼梯盘旋而来。
“让他进来。”
脚步声响起,稳稳的,并不着急的样子。
李慕沐心下了然,笑意攀心而上,面上却并不显露些什么。
“科长。”
“嗯。”
书房门被推开,一个黝黑的面孔走了进来——分明是那个换作小郑的人。
“怎么样。”
李慕沐不疾不徐的在桌子上敲着手指。
站定在李慕沐身侧,他微微低头表示着尊重:“很顺利,科长,歌者的住址是秋山路28号。”
“很好。”李慕沐微微点头,但并没示意他坐下。
“不要掉以轻心,他很狡猾,一定要注意细节。”
“是!我们一定会尽力在他身上榨取一切可榨取的情报。”
“不要操之过急,好戏才刚刚开场。”李慕沐满意的点点头:“做的很不错,任务完成后去总务处领赏。”
“是。”
“对了。”喊住即将退出去的人,“近期没什么事就不要过来了,注意不要暴露。”
“是。”
心情很好。
没有第一时间通知高成。李慕沐忍不住晃起了脚。
季城安被救,从一开始便是一个陷阱。
这不过是高成和她早有预谋演的一场戏罢了。
那日的昏厥自然也是自己装出来的。
所谓停职,只是为了更好,更隐秘的监视整个计划的实施罢了。
不知道行动站那帮墙头草知道真相后会是怎样的反应呢?
他们如何李慕沐倒是没有所谓。
不过叶清那里…
那日的眼泪完全是李慕沐的临场发挥,她原本没打算这么干。
可是这样的示弱,是不是能够更好的和她建立情感链接?
李慕沐承认她有些想要更进一步了。
那双漂亮的眼睛,那双邀请她共舞的手,那杯为她而饮的酒,那夜滚烫的身体,那件温暖的外套。
与她有关的一切的一切,都不断在李慕沐心中回想着,每一个细节,都是那么摄人心魄。
她喜欢。
她不想逃避自己的内心,她也不相信自己想要的,她会拿不到。
她就是这样偏执而自信,不过扮猪吃老虎的活还要更熟练些才好。
只是这件事真相大白时,岂不是就在叶清面前暴露自己故意装可怜的事实了嘛?到时候自己这个科长还怎么在她面前维持原本的严肃?
嘴角带着一抹坏笑,只有兴奋,没有慌乱。李慕沐已经开始想象叶清知道真相那刻的表情了。
“好的站长,请您放心。”
挂掉高成的电话已经是下午五点,宋妈做好饭大概还有半小时,李慕沐又掏出季城安留下那张信息条。
“小姐,有人找。”
“嗯?”都这个点了还能有谁来?
“是叶小姐。”
“哦。”
正想着她呢,这就送上门来了。这大概算羊入虎口吧。
压下嘴角的一抹笑,收好纸条,李慕沐不慌不忙的推开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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组织上没来得及派人营救季城安。
叶清再三同‘裁缝’确认后愣住了。
那么又会是谁救走了季城安?
会是李慕沐自导自演吗?
可是昨天,她是那么的脆弱。
叶清第一次觉得费解起来。
但若真的是科长一手策划,那么季城安会不会暴露原本的情报藏匿地点呢?
是有可能的。
叶清没办法赌。
在那间裁缝铺里,叶清独自小心翼翼的打开了那封情报——这种等级的密报,越少人接触越好:里面的内容除了敌方的剿灭行动总规划,还有几位卧底的信息。
叶清仿照着信上的笔迹重新写了一份内容完全不同的假情报重新存回银行的保险箱。
做完这一切后时间已经快下午五点。
回到家的叶清本想监听下李慕沐的书房是否有情况,可奇怪的是不论她怎么调试,听筒里传来的始终都是噪音。
很奇怪,或许是设备出了问题,叶清决定去李慕沐的书房一探究竟。
顺便她也要想办法探探李慕沐的口风——或许季城安这件事真是她做的?
另外…如果是真的被停职,叶清觉得她需要一些陪伴。
其实说来说去…一切理由都不抵一句…想见她。
只是叶清羞于承认罢了。
坐在沙发上,叶清看着不知道从哪里弄来的一张报纸。
听到李慕沐下楼叶清连忙放下手里的东西。
“怎么样科长,还好吗?”
叶清观察着李慕沐的表情,虽然大多数时候这张脸并不会暴露任何表情就是了…
“好多了。”李慕沐搭上叶清伸来的手,慢慢的走下楼梯。
任谁来看都是一副刚遭受重大打击的样子。
呵,老狐狸的计谋罢了。
“怎么这个时间过来。”
屋外阳光就快要消逝了,街道上行人明显少了许多。
这个时间来做客实在有些奇怪,难不成有什么重要的事吗?
“担心科长嘛。”
扶着李慕沐坐到沙发上,叶清笑了笑:“也有些想念宋妈的手艺了。”
吃了一次就惦记上了?这就蹭上饭了?
李慕沐在心里默默翻了个白眼。
…还是这么没有边界感。
不过,要是只对自己,李慕沐可以接受。
“宋妈连粥都能做的这么好吃,其它的肯定更不在话下!”叶清絮絮叨叨的说着,面前的报纸摊开放在一旁。
“你到底是来看我的还是来吃饭的。”没忍住,李慕沐还是吐槽出口。
“不耽误嘛,陪科长吃饭当然也是慰问伤员的一部分。”
“伤员?”
“心伤也是伤。”叶清故作悲伤的样子,好像李慕沐伤的有多严重。
“贫。”嘴上嫌弃着,但李慕沐不得不承认叶清逗人确实有一手,刚刚自己差点就装不下去了。
“如果逗科长笑是贫的话。”
“没逗笑怎么算?”
“算科长厉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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