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兰懿眸中闪着高位者的残忍：“哦？素手作羹汤。唐二小姐当真是用心良苦，听闻唐家大小姐色授魂与，另外男心愉于侧，落得个身死魂消的下场。如今看来，应是家风有亏，上梁不正下梁歪。“

唐醉儿攥紧手心，微微侧头露出微软柔嫩的颈子：“还望兰仪郡主慎言，死者为大。且如今并未结案，妄议大理寺案件，倘若被外人得知，即使闹到圣上面前郡主也得不了好。”

有些时候，脱口而出的话语往往轻率，却不知何时奠定了未来的走向。

李兰懿不曾被这般直白抢白过，咬牙道：“世家贵女皆含蓄娇羞，像你这般上赶着讨好为我们所不齿。”

唐醉儿沉默了一刻，缓缓道：“自此长裙当垆笑，为君洗手作羹汤。当年千金卓文君因一曲凤求凰，爱上了一贫如洗的司马相如，哪怕当街卖酒也甘之如饴。后来司马相如见异思迁，她依然歌颂皑如山上雪，皎若云间月的爱情。爱情是纯粹而无瑕的，无关高门大户，无关荆布麻衣。”

只是爱的人对不对而已。

沈晋手指微微一颤，刚想快步走上前掩饰自己的慌张。

谁知李兰懿辨不过牙尖嘴利的唐醉儿气急败坏竟“啪”给了唐醉儿一巴掌。

李兰懿是沈晋的青梅竹马，爱慕沈晋的事天下皆知。

而唐醉儿自然不会放过这个机会。

借力侧过身子软软倒地，湖边本就地势起伏，唐醉儿竟被打的滚下了坡，眼看即将掉入湖中，才堪堪停下。

沈晋瞳孔微缩，几个箭步便冲上去，把唐醉儿捞入怀中，看着她苍白的脸颊刺目的红痕和眼底的青黑，沈晋眸光阴冷，双拳青筋暴起，跟在身后的银一吓得缩起了脖子。

这是唐醉儿第一次与他如此近，近在咫尺，近的她正在扬起的红丝绦轻轻拂过沈晋修长的腿，近的她能感受到虚扶着她的那只手温暖而有力，近的她可以看见他英挺高耸的鼻子，近的她可以看见沈晋眼中映出的小小的她。

李兰懿早已惊恐万分，若真把唐家嫡女推进了这春寒料峭的湖里，那她定然无法全身而退。

可是，可是，李兰懿看向自己抖着的手，明明，明明自己没有使多大的力气。

沈晋扶着唐醉儿站了起来，剑眉星目，郎绝独艳。

今日沈晋肃杀狠辣的玄衣依旧冰冷，却沾染了唐醉儿身上似有若无的香气。

李兰懿上前了几步，唤道：“晋哥哥……”

沈晋则直接吩咐：“银一，兰仪郡主嚣张跋扈，目无王法，出手伤人。送回去罚抄女戒百遍。”

银一走到一脸不可置信的李兰懿身前道：“兰仪郡主请。”

沈晋则低声道：“本官御下不严惊着了唐姑娘。”

唐醉儿三分惊魂未定三分羞怯道：“兰仪郡主直率随性，乃女中豪杰。此事不过误会而已。”

又突然想起什么似的道：“大人，听闻小厮说殿下刚醒，我特意带了七蕴参汤。”

沈晋即将承袭肃国公的爵位又在大理寺任要职，常常忙的日无暇晷。

母亲早逝，父亲病故，祖母卧病，偌大的国公府空无一人，宛若他的心底空无一人。

他素来不在意吃食，也不会有人在意他的吃食。

下人们只能苦口婆心的劝导：“世子用些吧！”

李兰懿是金枝玉叶的郡主，只常常从小厨房拎些甜腻的点心送来，唤他：“晋哥哥！”

只有一个女子，她被他字字诛心的审问后，邀他一起用膳，

温软，热闹，一路烫到了心口。

他似乎终于懵懵懂懂知道了人间烟火气，最抚凡人心。

只有一个女子等在炉火旁只为了他早起能喝一盏参汤。

只有一个女子，她说：“自此长裙当垆笑，为君洗手作羹汤。”

好像不是说给他听的，好像又是说给他听的。

翠色汤匙宛若一蓬莲叶，飘在参汤上。

沈晋饮完了参汤，便见银三急急忙忙来报道：“大人，您让找的人找到了。”

沈晋岿然不动道：“人呢？”

银三回禀道：“送去了金阳阁。”

沈晋向唐醉儿解释道：“昨日有人称唐大姑娘出事那日曾在酒楼处见过她与一名男子相会。我命人去查，发现那人是唐大姑娘情人的小厮。”

金阳阁离飞云亭不远。

穿过一条蜿蜒绵亘的鹅卵石子路。

唐醉儿安之若素的颔首。

没想到沈晋的下一句话让她如坠冰窟。

“唐大姑娘的情人唤作叶连竹。本是来京城参加明年科举会试的。不知怎的，突然弃文从武参加了去年的永城之战。”

唐醉儿摁着颤抖的指尖恍若无事：“大姐姐去年定亲，想来应是父亲嫌弃他一介布衣无功名在身，将大姐姐许给了魏家。他不愿放弃。恰逢战事，便披甲从戎，希望得胜归来能名正言顺的求娶大姐姐。”

金阳阁面北朝南，大气磅礴。

黑漆螺钿的四方桌大方威仪，上摆着个兽首龟背的熏香炉，五福献寿金丝绒的长毯铺满了整个室内。曲纹八菱青杉博古架上一溜摆着双耳螭龙骨瓷瓶、一台雕牡丹玉摆件、一尊慈眉善目的无量福德佛，山河绘玛瑙花觳。

正中央跪着个一身短打麻衣抖如筛糠的男子。

男子道：“我家少爷叶连竹乃商户之子，是家里的一根独苗苗。为了求娶唐家大小姐与家中决裂上了战场。少爷知道若是他遭遇不测，唐家大小姐定会为了他执意留下叶家唯一的血脉，会耽误她一辈子。特意命我他死后，定要给唐大小姐下堕胎药。”

唐醉儿面色苍白，谁能想到叶连竹如此用心良苦。

小厮说着颤颤巍巍拿出一封信：“这是小人特意抄录下来的。”

“书呈醒儿姑娘慧鉴：

若见此信，我早已马革裹尸。

昔日初见，醒儿若梨花带雨，飘然若仙。我一眼定情，久久难忘。

古人曾言：“窈窕淑女，君子好逑”，连竹一介俗人，却得醒儿珍重，三生有幸。

吾欲将心向明月，只盼明月照吾心。连竹自知才疏学浅，故弃文从武，以慰醒儿。

“可怜无定河边骨，犹是春闺梦里人”。连竹为醒儿豁出性命，心甘情愿。

只愿醒儿勿泣，连竹死不足惜。

边关苦寒，我念醒儿之名，便觉遍体生暖。

望醒儿独自珍重，此后再无叶连竹。

连竹愿醒儿：

朱颜长似，头上花枝，岁岁年年。此是容颜不老。

春风十里，贺卿良辰，平安喜乐。此是生辰祝愿。

佳偶双双，百年琴瑟，金玉良缘。此是新婚贺词。

稚童聪慧，儿孙满堂，天伦之乐。此是人生祝愿。

言不尽意

祈珍重，

长宁四年，一月十六日。

叶连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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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书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