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明前的黑暗,是一天中最浓重、最窒息的时刻。
戏班驻地仿佛被浸泡在浓稠的墨汁里,万籁俱寂,连最后几声零落的虫鸣也彻底消停了。
只有风穿过破旧屋檐和晾衣绳索时,发出的细微呜咽,如同无数冤魂在暗中啜泣。
云鸢一夜未眠。
班主与武生心腹那番冰冷的对话,如同淬了毒的冰锥,反复凿刻着她的神经。
她知道,天光一亮,便是戏班分崩离析、她自身大难临头之时。
她躺在冰冷的铺板上,身体僵硬,感官却绷紧到了极致,捕捉着窗外每一丝风吹草动,心脏在胸腔里沉重而缓慢地跳动着,计算着时间一点一滴的流逝。
苏娘子似乎也感知到了那迫在眉睫的灾难,在她身旁辗转反侧,压抑的叹息声几不可闻,却重重砸在云鸢的心上。
终于,东方天际泛起了一丝极其微弱的、鱼肚般的灰白,驱散了部分最深的黑暗,却并未带来丝毫暖意,反而让院落里的景物显露出一种清晰的、毫无生气的轮廓。
就在这时,一声尖利到变调的女性嘶嚎,如同烧红的铁钎,猛地刺破了死寂的清晨!
“啊——班主!班主跑了!!”
那声音来自班主居住的小屋方向,是负责清晨打扫的婆子。
这一声,如同点燃了火药桶的引线。
短暂的、令人心悸的死寂之后,整个戏班驻地如同被投入巨石的蜂巢,轰然炸开!
通铺的门被猛地撞开,衣衫不整的人们如同潮水般涌出,脸上带着宿夜的疲惫和难以置信的惊惶,朝着班主小屋的方向蜂拥而去。
“怎么回事?”
“班主跑了?不可能!”
“钱呢?行头呢?”
云鸢被混乱的人流裹挟着,也来到了小屋前。
只见那扇平日里总是紧闭的木门此刻大敞着,屋内一片狼藉。
桌椅倾倒,箱笼大开,里面空空如也,只剩下些不值钱的破烂杂物被胡乱扔在地上。
那张班主珍爱的、铺着锦缎的床榻上,被褥凌乱,同样空无一人。
空气中,似乎还残留着一丝仓皇离去的气息。
王班主和他那武生心腹,连同他们口中“值钱的行头”和“银票”,已然消失得无影无踪。
最后一丝侥幸的心理防线,在这一刻彻底崩塌。
“真的跑了!王八蛋!他卷了钱跑了!”
“我们的工钱!我攒了半年的工钱还没结啊!”
“天杀的!这是要逼死我们啊!”
“没了行头,没了班主,我们可怎么活啊!”
绝望的哭喊声、愤怒的咒骂声、无助的哀求声瞬间充斥了整个院落,先前被压抑的恐慌如同决堤的洪水,汹涌而出。
人们像是无头的苍蝇,有的瘫坐在地嚎啕大哭,有的则红着眼睛,开始疯狂地冲向库房、冲向后台存放私人细软的地方。
“抢啊!再不抢什么都没了!”
“那是我攒的布料!”
“这铜镜是我的!”
混乱升级为彻底的失控。
往日里还算和睦的同伴,此刻为了一个包袱、几枚散落的铜钱、甚至一件半旧的戏服,争抢、推搡、厮打起来。
哭叫声、怒骂声、物品摔碎的声音响成一片,人性的最后一点体面在生存的绝境面前,被撕扯得粉碎。
昔日勉强维持着热闹表象的戏班,此刻彻底沦为了弱肉强食的丛林,上演着一幕幕**而残酷的生存挣扎。
云鸢被挤在疯狂的人群边缘,险些被撞倒。
她死死靠着墙壁,看着眼前这宛如地狱般的景象,心口一阵阵发凉。
这就是班主口中的“绝不会丢下大伙儿”?这就是他们赖以生存的“家”?
苏娘子奋力挤到女儿身边,用身体护住她,脸上早已没了血色,眼神里满是悲凉与一种认命般的绝望。
就在这片极致的混乱中,戏班那扇摇摇欲坠的大门,发出了“轰隆”一声巨响,被人从外面猛地踹开!
赵爷带着他那一群如狼似虎的手下,如同嗅到血腥味的秃鹫,适时地出现在了门口。
他们显然早已料到,或者根本就是等待着这一刻的发生。
眼前的混乱景象似乎让赵爷十分满意,他三角眼里闪烁着残忍而快意的光芒。
“都给老子安静!”
黑皮上前一步,厉声吼道,手中的棍棒重重砸在门框上,木屑纷飞。
混乱的人群被这突如其来的威慑震住了一瞬,争抢的动作停滞下来,所有人都惊恐地望向门口那群煞神。
赵爷慢悠悠地踱步进来,目光如同毒蛇,缓缓扫过一片狼藉的院落和一张张惊惧交加的脸,最后,落在了被苏娘子护在身后的云鸢身上。
他嘴角咧开一个狰狞的弧度,伸出粗短的手指,笔直地指向云鸢,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寒意,清晰地传遍了死寂的院落:
“抓那个小子!”
他顿了顿,语气带着一种猫捉老鼠般的戏谑和不容置疑:
“他最能干,抵得上半个戏班!父债子偿,天经地义!把他给我拿下!”
话音未落,他身后两名彪形大汉便如饿虎扑食般,分开人群,狞笑着朝云鸢直扑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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