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晚没想到,她会在陌生的地方,毫无防备地沉入了梦乡。不知睡了多久,意识是被激烈的噪音硬生生拽回现实的。
“您老耳朵塞驴毛咯?!跟恁讲了八百遍!退不了!退不了!过了时辰退不了!”
声音又尖又亮,带着浓得化不开的方言土腔,每一个音节都带着火星子,噼啪作响。紧随其后的,是大黄那标志性的、充满亢奋和助威意味的“汪汪汪!嗷呜——!”以及另一个苍老、愤怒、同样高亢、同样用林晚完全听不懂的方言吼回去的男声。
两种声音交织、碰撞、攀升,火力全开。震得林晚猛地睁开眼,心脏在胸腔里狂跳。
远处的天色已经彻底暗沉下来,房间里一片昏暗,只有阳台门外透进来一点朦胧的微光。那激烈的争吵和狗吠丝毫没有停歇的意思,反而愈演愈烈。
“……”林晚烦躁地抓了抓睡得蓬乱的头发,她挣扎着坐起身,在昏暗的光线里摸索着手机。
晚上七点半。
胃袋适时地发出了一声空鸣,饥饿感伴随着被噪音吵醒的恼怒,让林晚更加心烦意乱。林晚决定立刻、马上逃离这个噪音源,出门找点吃的。她草草洗了把脸,换下身上那件被睡皱了的棉麻长裙,套上一件相对利落的T恤和长裤。
深吸一口气,林晚拿起手机和钥匙,轻轻推开房门。二楼的走廊一片寂静,只有楼下那穿透力极强的争吵声清晰无比地传上来。她放轻脚步,像做贼一样快速穿过走廊,走下那道陡峭的水泥楼梯。
争吵声的源头就在超市门口。林晚小心翼翼地靠近敞开的大门,借着门口昏暗的光线向外望去。
只见沈禾安背对着超市,叉着腰站在门前的空地上。她依旧是那身老头汗衫和大裤衩,只是外面随意套了件洗得发白的薄外套,袖子高高挽到手肘。昏黄的路灯勾勒出她紧绷的、充满战斗姿态的背影。她对面站着一个佝偻着背、穿着蓝色涤卡褂子的大爷,此刻他挥舞着一根磨得油亮的竹拐杖,稀疏的白胡子气得一翘一翘,同样用林晚完全听不懂的方言激动地吼叫着。大黄则兴奋地围着两人打转,时不时冲着大爷的方向吠上几声,尾巴摇得像螺旋桨。
虽然一个字也听不懂,但那抑扬顿挫的语调、那恨不得把对方生吞活剥的气势、那唾沫星子几乎要喷到对方脸上的架势,都清晰地传递着同一个信息:吵得非常投入,非常忘我,非常……没完没了!
林晚只觉得脑仁嗡嗡作响。她贴着墙根,屏住呼吸,想悄无声息地从超市另一侧溜出去,远离这场与她无关的乡村战争。
然而,就在她的脚刚踏出超市门槛,准备融入门外深沉的暮色时。
“哎!林小姐!”
沈禾安那极具穿透力的声音,像装了精准定位的雷达,猛地穿透激烈的争吵声,精准地砸在了林晚背上!不祥的预感…然后,她就看到了沈禾安那张近在咫尺、还残留着未消怒意的蜜色圆脸!她是什么时候从门口战场中心瞬移到她身后的?!
更让林晚大脑宕机的是,在她完全没反应过来之前,沈禾安已经不由分说地将一个沉甸甸、硬邦邦、棱角分明的长方体物体——一个硕大的、印着硕大“XX牌精细猪饲料”字样的纸箱子——不由分说地、结结实实地塞进了她下意识伸出的双臂里!
“搭把手!”沈禾安的声音又快又急,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口吻,脸上怒意未消,眉头紧锁,看都没看林晚瞬间煞白的脸,只飞快地朝门口大爷的方向又吼了一嗓子,“臭老头!莫耽误老子干活!赶紧死回家去!再吵吵老子喊大黄咬你!”
吼完,她立刻转身,像一阵风似的刮向门口那辆被快递小山压得吱呀作响的三轮车,弯腰,轻松地抱起一个看起来更重、体积更大的装着XX牌矿泉水的箱子,步履稳健地就往超市里冲,嘴里还在连珠炮似的指挥:“搬进去!放最里面那个空角落!靠墙摞好!快点,磨蹭啥呢!”
林晚:“???”
见林晚僵在了原地,沈禾安发出了疑惑,“搬不动?”
林晚没有回答,但沈禾安看出了林晚脸上那快要溢出来的生无可恋和……明显的力不从心。
“啧。”沈禾安快速放下手中的箱子,想腾出手去接林晚怀里的箱子。
就是这一瞬间!就是这声啧!
明明沈禾安什么都没说,但林晚似乎听见了那声“城里人就是……”和那毫不掩饰的鄙夷眼神,像一根烧红的针,狠狠扎进了林晚那根名为“自尊”的神经!那股被强行塞箱子、被噪音轰炸、被当免费劳力的憋屈怒火,“轰”地一声被彻底点燃了!
凭什么?!凭什么要被这个乡下丫头看不起?!
凭着“不能被看扁”的倔强,在这一刻压倒了理智和疲惫,林晚说出了:“别过来,我可以!”
说完,她不再看沈禾安,咬紧牙关,调动起全身的力气,以一种近乎悲壮的姿态,抱着那箱沉重的猪饲料,迈开了脚步。
第一步,沉重得如同灌了铅,箱子底部蹭过她的大腿,带来一阵火辣辣的摩擦感。第二步,她明显感觉到腰部的肌肉在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第三步,箱子那该死的棱角再次狠狠硌在手臂内侧最嫩的皮肤上,疼得她倒抽一口冷气,眼眶瞬间就红了。她的脚步虚浮踉跄,额头上豆大的汗珠迅速渗出、滚落,后背的T恤迅速湿透,紧紧贴在皮肤上。
沈禾安抱着手臂站在原地,没有立刻走开。她看着林晚那副明明吃力得要命、小脸憋得通红、手臂都在微微发抖,却硬挺着腰板、咬着牙关、以一种无比笨拙又异常倔强的姿态往前挪动的样子。杏眼里最初的烦躁和嫌弃慢慢褪去,嘴角似乎不受控制地向上扯了扯,又强行压了下去。
林晚艰难地挪到离角落还有几步远的地方,感觉那箱饲料越来越沉,手臂的酸麻感已经蔓延到了肩膀,腰背的抗议也达到了顶点,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酸痛的肌肉。她试图调整姿势,重心却一个不稳,身体猛地晃了一下,箱子眼看就要脱手砸向旁边的货架!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一条结实、带着汗意和热度的手臂突然从斜后方伸了过来!动作快如闪电,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稳稳地托住了箱子即将滑脱的底部!
林晚只觉得手臂上的重量骤然一轻,同时一股带着皂角和淡淡汗味的热源猛地贴近了她的后背和手臂外侧。她惊愕地侧过头,正对上沈禾安近在咫尺的脸。
沈禾安几乎是半环抱着林晚,一手稳稳托住箱底,分担了至少一半的重量,另一只手则自然地扶在了箱子的侧面,防止它倾倒。两人因为这突如其来的“合力”姿势靠得极近,林晚甚至能清晰地感受到沈禾安手臂上紧实肌肉的线条,和透过薄薄衣料传来的温热体温。这过于亲密的距离让林晚浑身一僵,一股混合着羞窘和被人看穿狼狈的燥热瞬间冲上脸颊。
“逞能。” 沈禾安的声音就在林晚耳边响起,带着一股温热的气息,毫不客气地戳破她的伪装。她一边轻松地带着林晚往前走了两步,将箱子稳稳地墩在角落里,一边哧笑一声,那笑声短促而清晰,充满了毫不掩饰的调侃:“就你这小身板,要是闪了腰,我可赔不起!回头赖上我,我找谁说理去。”
箱子落地发出“咚”的一声闷响。林晚的手臂骤然解放,却因为脱力和刚才的惊吓,微微颤抖着。
“谁会赖上你。”林晚猛地退开一步,拉开那令人不适的亲密距离,声音带着一丝被戳破的恼羞成怒,“我只是……只是坐办公室坐久了,身体不如从前灵活而已!” 她揉着自己发酸的后腰,心里疯狂腹诽:死丫头!力气大了不起啊!她只是疏于锻炼!不是弱鸡!
沈禾安看着林晚那副脸颊通红、揉着腰还嘴硬的样子,嘴角那抹促狭的笑意更深了。她没再继续毒舌,只是从鼻腔里发出一声意味悠长的轻哼:“帮不了忙就赶紧走开吧。”
沈禾安的语气并不尖锐,但传到林晚耳中就不是那么回事了,什么叫帮不了忙?!就是嫌城里人娇弱呗?她偏要帮!她林晚必须证明城里人有的是力气和手段!
于是,一生要强的林主编主动给人当起了免费劳动力,每搬一个快递,林晚都在心里疯狂唾弃自己:
【林晚你疯了吗?!逞什么能?!】
【这破箱子里面装的绝对是铁块!绝对是!谁在网上买这种玩意啊!】
【怎么又是猪饲料,有这么多猪要养吗!】
【腰……我的腰要断了……明天还能直起来吗?】
【沈禾安那个死丫头肯定在看我笑话!】
然而,沈禾安忙得很,一边搬货,一边还要和门口的无赖大爷对线,哪有功夫关注林晚。
“恁那破膏药贴了能飞天?!痛了半个月没好怪老子,过了时辰!系统锁死!老子拿头给你退钱?”
“想得美!一分钱莫有!有本事恁去镇上找快递公司!莫在老子这里耍癞!”
大爷似乎被彻底激怒了,他猛地将手里一直攥着的一个小小的、扁扁的纸盒子(上面印着模糊的“XX风湿骨痛贴”)狠狠摔在地上,用尽全身力气,用一种近乎破音的腔调,朝着沈禾安和林晚的方向吼出了最后一句充满诅咒意味的方言,然后重重地“呸”了一声,拄着拐杖,气咻咻地、一步三回头地骂骂咧咧着,佝偻的背影迅速消失在浓重的、仿佛能吞噬一切的暮色里。
林晚揉着自己发酸的后腰,心里疯狂腹诽:死丫头!力气大了不起啊!她只是太久没当1,不是疏于锻炼!不是弱鸡!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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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力气和手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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