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蹭饭

沈禾安对着大爷消失的方向,毫不客气地翻了个白眼,响亮地“呸”了一声,仿佛要把沾上的晦气都吐干净。她弯腰,像捡垃圾一样,两根手指嫌弃地捏起地上那个被摔扁的纸盒,手腕一甩,精准地投进了门边那个装废纸的破纸箱里。

“死老癞子!浪费老子辰光!”她骂骂咧咧地拍了拍手上的灰,仿佛拍掉什么脏东西。紧绷的战斗姿态瞬间松懈下来,她长长地、带着点疲惫地吁出一口气,揉了揉刚才搬水时用力过猛的肩膀。

然而,当她转过身,目光习惯性地扫向超市里面时,却意外地顿住了。

只见那个“城里来的林小姐”,并没有如她所料的那样,趁着混乱溜之大吉,或者坐在角落里揉着腰哼哼唧唧。林晚正站在三轮车旁,微微喘着气,额发被汗水打湿贴在脸颊,白皙的脸颊上还带着未褪尽的红晕,但她的动作却没有停。她正努力地抱起一个中等大小的纸箱——箱子上面印着“XX陶瓷餐具”,看起来分量不轻——以一种明显吃力的、小心翼翼的姿态,正试图将它从三轮车上搬下来。

林晚紧抿着唇,眉头微蹙,手臂因为用力微微颤抖着,每一次挪动脚步都带着点虚浮,腰背挺得笔直,仿佛在维持着某种最后的尊严。昏黄的灯光下,她汗湿的T恤紧贴着后背,勾勒出单薄却异常倔强的线条。

沈禾安以为刚才自己那句“帮不了忙就赶紧走开吧”,加上那箱猪饲料的“下马威”,足以让这个看着就娇生惯养的城里人知难而退,没想到……她居然还在搬?而且,看那架势,虽然笨拙吃力,却透着一股子不撞南墙不回头的轴劲儿。

一丝极其细微的、几乎难以察觉的情绪,在沈禾安那惯常带着疏离和嘲讽的眼底滑过。

瘦弱、清高,看着就矫情,但……还挺好欺负的?让搬就真搬了?这个念头冒出来,让沈禾安自己都觉得有点好笑,嘴角不受控制地向上扯了扯,又迅速压平。

她没说什么,也没再去“帮忙”。既然人家要证明自己“可以”,那就让她证明好了。沈禾安只是收回了目光,重新投入到剩余的快递搬运中。她动作依旧麻利,力气依旧大得惊人,抱起成箱的饮料、大袋的猪饲料,步履稳健地穿梭在超市和三轮车之间,精准地分门别类。只是这一次,她的动作似乎比之前快了一些,效率更高了,仿佛在无形中分担着林晚那份吃力的份额。

两人之间没有任何交谈。超市里只剩下纸箱摩擦地面的沙沙声、沈禾安偶尔简短的指令“放这边”、“那个轻点”、林晚略显粗重的喘息,以及大黄在门口无聊地趴着、偶尔甩甩尾巴的声音。一种奇异的、沉默的协作在弥漫着饲料和洗涤剂味道的空气中展开。

林晚咬着牙坚持,身体虽然疲惫不堪,精神却在一种近乎自虐的坚持中,获得了一种奇异的、扭曲的满足感。至少,她没有临阵脱逃。至少,她证明了自己不是城里来的娇弱废物!

当最后一个印着“XX膨化食品”的轻飘飘塑料袋被林晚放到角落的快递堆上时,她感觉自己像是跑完了一场全程马拉松,浑身骨头都散了架。她扶着旁边一个堆满洗衣粉的货架,大口大口地喘着气,汗水顺着下巴滴落,后背湿透,黏腻地贴在皮肤上,两条腿软得像面条,眼前甚至有点发黑。

沈禾安拍了拍手上沾的灰,扫视了一圈终于清空的三轮车和超市角落里那堆得整整齐齐的快递小山,脸上露出一丝“总算搞定了”的轻松。她走到林晚面前,目光在她汗流浃背、脸色发白、扶着货架直喘气的狼狈样子上停留了几秒。

“行了,完事了。” 沈禾安的声音依旧带着点乡土的硬朗,但语气似乎比之前平和了些许,少了点命令式,多了点……陈述事实的意味。她顿了顿,看着林晚那副累得快要灵魂出窍的模样,用一种像是通知、又像是施舍的口吻说道:“看你累得跟条狗似的……走吧,请你吃饭。”

林晚正沉浸在脱力的眩晕中,听到“请吃饭”三个字,残存的理智立刻拉响了警报,抗拒感油然而生。吃饭?跟这个变脸如翻书、刚刚还把她当苦力使唤、说话带刺的小房东?她们的关系什么时候好到可以同桌吃饭了?这顿饭怕不是鸿门宴吧?她只想赶紧回房间,冲个澡,然后点个外卖(如果有的话),或者啃包饼干,一个人安静地待着。

她虚弱地摆了摆手,声音沙哑:“不…不用了,谢谢。我自己……”

话还没说完,就被沈禾安打断了。沈禾安双手插回裤兜,下巴微抬,那双圆圆的杏眼斜睨着林晚,嘴角勾起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带着一种洞悉人心的了然和……熟悉的嘲讽:“哦?林小姐这是…看不上我们乡下的家常菜?” 她的尾音拖得长长的,充满了戏谑,“也是,你们城里人,吃的都是山珍海味,讲究个什么米其林……”她故意把“米其林”三个字念得有点怪腔怪调,“我们这破地方,哪有正经饭店哦。林小姐要是想吃正经大餐,那得坐车去镇上,或者去县里才行。”

这夹枪带棒的话,瞬间点燃了林晚心头那簇不服输的火苗!看不上?她什么时候说看不上乡下的饭了?!这死丫头分明就是在讽刺她娇气、挑剔、不合群!

那股在搬箱子时被激起的倔强,再次不合时宜地冒了出来。林晚猛地挺直了腰(尽管酸得她龇牙咧嘴),迎上沈禾安带着挑衅的目光,几乎是咬着后槽牙说道:“谁说我看不上了,家常菜就家常菜!”

她心里的小人却在疯狂咆哮:【吃!为什么不吃!老娘累死累活帮你搬了这么半天快递,吃你一顿饭天经地义!我倒要看看你能拿出什么家常菜!】

沈禾安看着林晚那副明明累得要死、却梗着脖子强撑、脸颊气鼓鼓的样子,眼底的笑意更深了,带着点得逞的小得意。“行!那走!” 她干脆利落,转身就朝超市门外走去,脚步轻快,还不忘招呼一声趴着的大黄:“大黄,看家!”

林晚拖着灌了铅的双腿,认命地跟了上去。走出超市,晚风带着田野的清凉气息扑面而来,稍微吹散了点超市里的浑浊和心头的憋闷。然而,当林晚以为沈禾安会带她去村口可能有小饭铺的地方,或者回她自己家时,沈禾安却脚步一拐,径直走向了超市旁边那条更窄、更幽深、两侧院墙低矮的小巷子。

巷子里没有路灯,只有两旁人家窗户里透出的零星微光,勉强照亮脚下坑洼不平的石板路。空气里飘来若有似无的饭菜香气,比超市的味道诱人得多。林晚心里那点不祥的预感再次升腾。

“我们……这是去哪?”林晚忍不住问,声音带着疲惫的沙哑。

“吃饭啊!”沈禾安头也不回,语气理所当然,“去王阿婆家,她家今晚炖了大鹅!香得嘞!我隔着巷子都闻着了!” 她的语气里带着一种熟稔的期待和……蹭饭的理直气壮。

蹭……蹭饭?哪有人请客是带人蹭饭的?!

林晚脑子里“嗡”的一声,脚步瞬间钉在了原地!她看着沈禾安熟门熟路地走到巷子深处一扇贴着褪色门神、油漆斑驳的木头院门前,像个回自己家一样,连门都没敲,直接大大咧咧地推开了虚掩的门,人还没进去,那又脆又亮的嗓门就响彻了小院:“阿婆,王阿婆!饭煮好么?饿死涯哩!涯带只朋友来蹭饭啊!”

院门内,温暖的、略显昏黄的灯光倾泻而出,瞬间驱散了巷子的幽暗。浓郁的、带着油脂香气的炖肉味混合着米饭的清香,霸道地涌入鼻腔。几声温顺的狗叫和一个老妇人带着浓浓笑意、同样乡音浓重的回应立刻响起:“哎哟!系禾安妹崽啊!吓死宁咯,声气咁大!快滴入来,饭早煮好哩,就等恁介只饿痨鬼!咯,还有朋友?快滴请入来!莫企外头!”

林晚站在昏暗冰冷的巷子里,院门内扑面而来的灯光、香气和喧闹的人声,像一堵无形的墙,将她隔绝在外。她低头看了看自己汗湿发皱的T恤、沾满灰尘的裤脚和磨得有点发红的手掌,一股强烈的局促感、尴尬感和“我是谁?我在哪?我为什么要来这里?”的荒谬感瞬间如同冰水般淹没了她,让她手足无措。沈禾安所谓的“请客吃饭”,竟然是带她到素未谋面的邻居家蹭饭?而且连招呼都不提前打一声?!

林晚感觉自己像个被强行架上舞台、却连台词剧本都没有的蹩脚演员,只想立刻挖个地洞钻进去。她看着沈禾安已经消失在门内灯光里的背影,听着里面传来的、她完全听不懂却充满烟火气的方言谈笑声,闻着那飘散出来的、确实诱人至极的炖鹅香气……

走?似乎太不礼貌,也辜负了沈禾安那点别扭的“谢意”,更显得她小气矫情。进?她实在没有勇气以这副狼狈样闯入一个完全陌生、语言不通的农家饭局。

暮色彻底笼罩下来,巷子里的凉意钻进单薄的T恤。林晚站在那扇充满未知和温暖的院门前,进也不是,退也不是,只觉得比搬了一晚上快递还要累,还要茫然。

“杵外面干啥?进来啊!” 沈禾安的声音从门内传来,带着点不耐烦的催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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