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熹微,带着露水清冽的气息,透过老旧木窗的缝隙,斜斜地洒在沈禾安脸上。她眼皮沉重得像坠了铅块,勉强掀开一条缝,刺目的光线让她瞬间又闭紧了。脑袋里仿佛塞进了一台高速运转的破旧拖拉机,突突突地轰鸣着,每一次震动都牵扯着太阳穴尖锐地抽痛。喉咙干得冒烟,火烧火燎。
“嘶…”沈禾安痛苦地呻吟了一声,艰难地撑起仿佛被拆卸重组过的身体。她茫然地环顾自己的房间,床头柜上外婆的照片依旧慈祥地看着她。身上穿着干净柔软的棉质睡衣,散发着淡淡的、她常用的洗衣皂的清香。
昨晚…发生了什么?
记忆像是被浓雾笼罩的碎片。只记得王阿婆家的送行宴,楚姐姐温柔的笑脸,还有…那该死的米酒,一杯接一杯,入口甘甜,后劲却大得惊人。后来…后来就断片了。谁送她回来的?谁给她换的衣服?谁照顾她睡下的?一片空白。
完了,肯定出大丑了。
她强撑着洗漱完毕,换了身干净利落的旧T恤和工装裤,打算去开店。头疼欲裂,脚步虚浮,像踩在棉花上。推开自己房间的门,清晨柔和的阳光洒满了不大的小院。林晚正悠闲地坐在那张旧藤椅上,背对着她。藤椅旁的小木桌上,放着一杯冒着热气的清茶,一本摊开的书,还有……一碗散发着米香的白粥,一碟碧绿的炒青菜,一小碟腌萝卜,甚至还有一个剥好的水煮蛋。
林晚似乎听到了动静,微微侧过头。晨光勾勒着她柔和的侧脸线条,几缕发丝垂落颊边,整个人透着一股宁静的书卷气。她的目光落在沈禾安还有些苍白的脸上,唇角勾起一个似笑非笑的弧度,声音清浅,带着点了然:“醒了?头疼不?先吃点东西垫垫胃。超市我帮你开了,早高峰刚过,这会儿没什么人,大黄看着呢。”
沈禾安愣住了。她看着桌上那显然是为她准备的、清淡却用心的早餐,再看看林晚那副气定神闲、仿佛无事发生的模样,心里涌起一股复杂的情绪。意外、窘迫,还有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暖意。
“…唔。”沈禾安含糊地应了一声,有点不自然地摸了摸鼻子,慢吞吞地挪到小桌旁,在林晚对面的小马扎上坐下。她拿起勺子,舀了一勺温热的粥送进嘴里。米粒软糯,带着谷物朴实的香气,熨帖着空荡又难受的胃。她低着头,小口小口地喝着粥,试图用食物掩饰内心的翻腾。
沉默在两人之间蔓延,只有勺子偶尔碰到碗壁的轻响。沈禾安终于忍不住了,清了清嗓子,声音还带着点沙哑和不易察觉的心虚:“那个…林晚。”
“嗯?”林晚从书页上抬起眼,清澈的目光平静地看向她。
沈禾安被她看得更不自在了,眼神飘忽,手指无意识地抠着粗糙的木桌边缘:“昨晚,是谁送我回来的?”
林晚放下书,端起茶杯,慢悠悠地啜了一口,才悠悠开口,语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玩味:“当然是你的好楚姐姐,亲自把你这个‘小醉猫’送回来的。”
听到林晚带着调侃的回答,沈禾安的脸颊更热了,她硬着头皮,声音更低了,几乎含在喉咙里:“那…那……后来…谁照顾我……”
林晚看着沈禾安那副恨不得把头埋进粥碗里的窘迫模样,眼底的笑意更深了。她身体微微前倾,手肘支在桌面上,托着下巴,好整以暇地看着沈禾安,唇角勾起一个带着点促狭的弧度,反问道:“哦?你想是谁照顾你的?”
轰——
沈禾安只觉得一股热气直冲头顶!虽然没有清晰的记忆片段,但身体残留的感觉不会骗人。那温柔的擦拭,那轻柔的安抚,那被换上干净睡衣的触感……巨大的尴尬瞬间淹没了她,她就知道自己昨晚肯定丑态百出!抱着人哭?说胡话?还…还让人帮忙换了衣服?!
“你…你、我……”沈禾安“你”了半天也没“我”出个所以然,脸涨得通红,眼神慌乱地四处乱瞟,就是不敢看林晚。她猛地低下头,把脸几乎埋进粥碗里,闷声闷气地嘟囔:“…麻烦你了,谢谢。”
“还好,不算太麻烦。”林晚轻描淡写地说,重新拿起书,“就是话多了点,爱哭鼻子了点,换衣服的时候不太配合。哦,还非要拉着人讲故事,说要等安安睡着了才能走。” 她故意用一种平淡的语气说出关键信息,满意地看到沈禾安的耳根瞬间红得滴血,喝粥的动作彻底僵住。
“……”沈禾安此刻只想挖个地洞钻进去。
“快吃吧,粥凉了。”林晚仿佛没看见她的窘迫,淡淡地提醒了一句,目光重新落回书页上,嘴角却悄悄弯起一个极小的弧度。
沈禾安如蒙大赦,赶紧埋头苦吃,恨不得把整张脸都埋进碗里,心里把昨晚的自己骂了一万遍。
楚云舒走了,一切似乎都恢复了常态。日子如同青石坳的小溪,不紧不慢地流淌过余夏。沈禾安依旧是那个风风火火、骑着三轮车穿梭在村道上的超市老板,卸货、理货、收银、应付各种村民的需求,偶尔还要“镇压”一下试图赊账的熊孩子。林晚也依旧是那个坐在老樟树下或自己小阳台上的悠闲租客,喝茶、看书、写点东西,或者帮村里的老人、孩子解决点手机疑难杂症。
但沈禾安敏锐地察觉到,平静的水面下,暗流涌动!一股名为“神秘三人组”的诡异势力正在青石坳悄然崛起!
核心成员:林晚,小芳,以及林栋梁!
可疑行为:他们总是凑在一起,抱着手机!鬼鬼祟祟!神神秘秘!
起初,沈禾安只是在超市里看到林晚和林栋梁凑在角落里,头挨着头,对着林晚的手机屏幕指指点点,表情严肃,低声讨论着什么。沈禾安推着拖把过去,想听听他们在嘀咕啥,结果两人立刻像受惊的兔子,瞬间分开,林晚飞快地把手机屏幕按灭塞进口袋,林栋梁则推了推眼镜,一脸此地无银三百两地大声说:“啊,今天天气真好啊!安妹拖地呢?辛苦辛苦!”
沈禾安:“……”当她瞎吗?
没过两天,小芳也加入了!放学后不第一时间来超市“报到”蹭零食,而是抱着她阿婆那台屏幕碎得像蜘蛛网、反应慢得像老黄牛的过时智能手机,颠颠地跑到林晚身边,或者和林栋梁凑在一起。三个人经常苟在超市最角落的货架后面,或者蹲在老樟树的巨大树根阴影里,对着那几块小小的手机屏幕,神情专注,手指飞快地点点点。
只要沈禾安一靠近!无论是脚步声,还是她故意咳嗽一声,那三个人就像装了雷达一样,瞬间切换模式!
林晚:立刻收起手机(动作快得堪比练过),拿起旁边的书或茶杯,一脸“我在认真看书/喝茶,岁月静好”的表情。
林栋梁:立刻站直身体,要么假装整理旁边货架上歪掉的酱油瓶(哪怕那瓶子本来就很正),要么拿出自己的手机,假装在认真回工作邮件(虽然他失业了)。
小芳:反应最慢半拍,往往在沈禾安走到跟前了,才手忙脚乱地把手机往身后藏,小脸憋得通红,大眼睛眨巴眨巴,试图用“安姐姐今天真好看!”之类的拙劣马屁蒙混过关。
一次,两次……沈禾安的好奇心像被猫爪子挠了一样,越来越痒!
“喂!你们三个!鬼鬼祟祟搞什么名堂?”沈禾安终于忍不住了,在一次“人赃俱获”(三人又躲在零食架后面)时,叉着腰,杏眼圆瞪,发出了灵魂拷问。
“没、没什么!”林栋梁第一个跳出来,眼神飘忽,“就…就帮小芳看看作业!对!看作业!” 他指着小芳手里那台破手机。
小芳立刻用力点头,小脸严肃:“嗯嗯!看作业!好难的数学题!”
林晚则慢悠悠地从货架后面踱出来,手里端着她万年不变的茶杯,语气波澜不惊:“是啊,小林哥在辅导小芳功课。沈老板有事?”那眼神,仿佛在说“你大惊小怪什么”。
沈禾安狐疑的目光在三人脸上扫来扫去。看作业?用得着躲着她?还三个人一起看?小学数学能有多难?小芳那心虚的小模样骗得了谁?还有林晚那副“我什么都不知道”的淡定…绝对有鬼!
“神神秘秘,肯定没干好事!”沈禾安嘟囔了一句,没好气地瞪了他们一眼,转身去搬货了,心里却打定主意要弄个明白。
这股悬疑的气氛持续发酵。沈禾安发现,他们“作案”的时间似乎有规律!经常是下午某个特定的时间段!地点也越发刁钻,有一次她甚至发现他们躲在她家屋后堆放杂物的狭窄过道里!三个人挤在一起,对着手机屏幕,紧张得大气都不敢出。
终于,在一个闷热的午后,沈禾安刚从镇上拉了一车货回来,热得满头大汗。她把三轮车停在超市门口,正准备卸货,眼角余光瞥见那三个“可疑分子”又苟在了老地方——超市侧面那棵茂盛的丝瓜藤架下面。茂密的藤叶形成了一个天然的隐蔽空间。
沈禾安放轻脚步,像只捕猎的猫,悄无声息地绕了过去,躲在一堵矮墙后面,竖起耳朵。
只听见里面传来小芳刻意压低的、却因为激动而微微发颤的声音:“林姐姐!快!快!时间要到了!刷新!刷新呀!”
然后是林栋梁紧张的声音:“别紧张别紧张!这个位置信号最好!这次一定行!小芳你那破手机行不行啊?”
接着是林晚还算镇定的指挥:“都别慌!盯紧屏幕!林栋梁你负责699,小芳盯VIP!我负责929!倒数了!五、四……”
沈禾安听得一头雾水。就在她屏息凝神,好奇心达到顶点时。
“三、二……一!”林晚的声音带着一丝紧绷。
短暂的、令人窒息的沉默后。
“啊啊啊啊啊!!”小芳那极具穿透力的童音猛地爆发出来,充满了狂喜和难以置信,“抢到了!林姐姐!栋梁哥哥!我抢到了!我抢到啦!”
这声石破天惊的欢呼,像一颗炸弹,瞬间炸开了丝瓜藤架的宁静,也炸得躲在墙后的沈禾安一个趔趄!
她心脏“咚咚咚”擂鼓般狂跳,顾不得拍掉裤子上蹭的灰,一个箭步就从墙后冲了出来,杏眼圆睁,“抢到啥了?!你们仨!鬼鬼祟祟躲这儿搞什么名堂?”
“林晚!林栋梁!小芳!给我老实交代!”
林栋梁反应最快,动作僵硬地想把小芳往身后藏,嘴里打着哈哈:“哎呀,安妹!吓我一跳!没、没啥!我们…我们在帮小芳看…看动画片!对!新出的动画片!可精彩了!”他边说边用手肘捅了捅旁边还沉浸在巨大喜悦中、小脸通红的小芳。
小芳被捅得一激灵,接收到林栋梁疯狂眨眼的信号,这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安姐姐”的“死亡凝视”。她下意识地把那台屏幕碎成蛛网的旧手机往身后藏得更深,小脑袋点得像小鸡啄米:“对对对!动画片,特别好看!安姐姐你要不要…呃…一起看?”声音越说越小,眼神飘忽,连她自己都觉得这谎撒得毫无技术含量。
沈禾安额角青筋隐隐跳动。当她沈禾安是傻子吗?
她的目光最后定格在林晚身上。相比另外两个“猪队友”,林晚显得镇定多了。她慢悠悠地从藤架下的阴影里踱出来,脸上甚至还带着一丝被抓包后的无奈笑意,但那笑意底下,沈禾安敏锐地捕捉到一丝…期待?紧张?还有点儿…看戏的意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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