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的雨水很不懂事。
清明谷雨前后,天空连绵地下了半个多月雨水。
就连江径这样原本喜欢雨水的崽儿,都有点嫌弃了。
因为空气里湿气黏在手臂上湿乎乎的,衣服也晾不干。
坝子边长了好多青苔。
江径在第三次差点滑倒后,终于冷脸了,“我讨厌青苔。”
陆青台揣着漱口杯,满嘴牙膏地路过,
“……”
讨厌就讨厌,能别盯着他说吗?看的陆青台有点害怕了。
“妈妈,爸什么时候回来?”
收拾好了,陆青台和江径坐在屋檐边,望着沿着门廊不断落下、串成玉珠的水滴。
江径穿着拖鞋,向外伸脚,雨水有点凉,脚趾被水滴打湿,江径白白的脚丫也好玩地蜷缩起来。
以前江径坐在这里,因为腿短,伸出去也不会被雨水淋湿。
现在江径长高了,腿也变长了。
钟若飞看了眼手机,10分钟前陆信说快了。
“他待会儿就回来了。”
钟若飞关上备课本,陪着孩子一起看向远方朦胧的山丘。
雨水已经要把田给浇饱了,水田的水位上升了很多,远看白茫茫一片。
远方绿色的丘陵小山模糊如莫奈的油画。
在细密的雨声中,陆信戴着斗笠走进坝子,脚下带进来一水儿的泥土,又即刻被流淌在地上的雨水打湿,带走大片黄色泥巴汤。
陆信出去的时候穿的橡胶雨鞋,鞋面洁净干燥,现在鞋子从鞋底到脚踝的高度全部都被厚重的泥土包裹了。
“爸爸!”
“陆叔叔。”
“嗯。”
陆信把鞋子脱在门廊下,赤脚走进去。
他抬手取下雨笠,浑身都湿透了,湿哒哒滴着水。和孩子们保持距离地站着。
“情况怎么样?”
钟若飞把干毛巾递给陆信擦头,热水也烧好了。
“没问题,我都排查了一遍。”
家里后山不远就是一座小山,陆信恐大雨破坏了土地稳定性,万一水流带出滑坡就糟糕了。
他们家的地基其实很稳定,根据丘陵的方位和走势,就算垮塌也很难影响到房子,但陆信为了以防万一,又冒雨去排查了一整个上午。
雨中的山林里十分湿滑,稍不小心就可能遭遇意外,陆信一大早就出去了,直到中午才回来。
“我再去看咱们后院有没有漏水。”
“我去看,你先去洗个澡。”
钟若飞对陆信道,江径附和,“叔叔先去洗澡吧。”
陆信心里一暖,要不是他手还是凉的,非得捏捏船船软软的小脸蛋。
陆青台:“就是,不然锅不空出来你都没法做饭了。”
陆信:“……”
都吃一样的饭、上同样的学,怎么孩子与孩子的差距天差地别。
江径拧了一把陆青台,陆青台嗷叫两声从板凳上跳起来。
钟晓才从堂屋出来,看见湿透的陆信:“爸!你去坝子里滚了一圈吗?!”
还不带我!
陆信垂眼,审视小猪崽:“现在才睡醒?”
钟晓挠挠头,“下雨天太好睡觉啦。”
下午雨势小了一点,村干部们来挨家挨户提醒。村长和陆信站在堂屋聊天:“今年落雨怪得很,雨落了半个月都不停,田都要淹完了。”
钟晓端着热茶水出来给他们喝。
钟若飞也从下楼了,村长看见她,惊讶:“钟老师什么时候回来的?”
在他记忆里,钟老师好几年前去其他地方教书,一直没回来。
“有一段时间了。”钟若飞冲他们点点头,“现在在镇小学教书。”
“喔喔!那挺好的,当老师很好啊。”
村长高兴地笑,陆信总无偿地给村里人提供帮助,人是很好的。
村长记得陆信一个人干活、带孩子,前半年还又带了一个孩子回来,一个人带三个孩子会很辛苦,两个人经营小家总会好很多。
村干部顺手给陆信递烟,陆信摆手,
“谢谢,我不抽。”
陆信看有人手里拿着记录本,补充,“我们房子的后山排查过了,没有安全隐患。”
“哎,要是大家都有你们家这种安全意识就好了。”
村干部们在他们家暂歇一口气,他下意识想要拿烟出来抽,想起来这个家还有三个孩子,又老老实实把烟揣兜里。
“对门有几栋危房,挨到山谷口的,危险的很,还得求着他们搬家。”
但是相较之下,他们大地湾村选址已经算不错的了,开车十多分钟能到集镇,小孩儿上学也方便。房子星星点点地散落在低矮丘陵中,但高度比其他村子高点儿,洪水不会淹到他们村里。
江径原本只听陆青台抱怨下雨就没有办法出去玩儿了,现在才隐隐约约真正触摸到天气对靠天吃饭的农民来说,有多大影响。
江径上学放学的路上,注意到田野里还有晚油菜花没收割完。
半个月无数场雨,江径知道那些农作物全都坏掉了。
陆叔叔会辛苦的给它们浇水、拔草,每次回家都出满头汗。
江径抿了抿淡红色的唇瓣,抬眼望着门外依旧绵绵的雨水。
不要下雨了。
.
陆青台无不遗憾地叹气,“明天又要读书了,我们这周末都没出去玩过。”
钟若飞幽幽地看了自家儿子一眼,
“你在学校玩儿的够开心了。”
她看学生的眼光很准,不需要一周就能看出这个孩子适不适合学习,喜不喜欢学习。
陆青台脑袋灵光的很,但上课几乎很难认认真真老老实实上完一节课,一会儿捏橡皮,一会儿削铅笔,和坐在旁边的江径更是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陆青台被妈妈兼老师班主任一说,心虚地拉着江径往楼上跑。
·
江径一边抬着下巴,手指贴着锁骨处轻巧地系上红领巾,慢悠悠地背着书包下楼。
陆青台原本在江径后面,但陆青台下楼速度很快,咚咚咚三两步跳下阶梯,超过江径,率先到达一楼!
“嗯?爸爸呢?”
没看见陆信,陆青台脚步迟疑地顿住。
早饭都是陆信在做,吃完饭还要负责送四个人去学校,这还是头回大清早一下楼没看见陆爸。
“他去帮忙排查危房了。这雨还不停。”
钟若飞从厨房走出来,按了按陆青台的脑袋,
“先吃饭,待会儿我开车。”
钟若飞把热腾腾的瘦肉粥端上桌子,呼呼冒着热气。
江径抱着比他脸还大的粥碗暖手。
钟若飞站在楼梯口,“钟晓还没起床吗?”
楼梯一阵嘀嘀铛铛地响动,“我来啦!”
·
钟晓冒雨钻进教室。在最后一排的后面空位上疯狂甩脑袋上的水珠。
钟晓甩干小水滴,坐回到位置上,皱着眉环视教室一圈,发现好多个空位子。
他无不期盼道,“人怎么这么少?老师通知不用来上学了吗?”
陆青台冷笑,“哪个老师通知的你觉得?”
钟晓闭嘴,好吧,妈妈应该不至于没课都逮着他们来上课吧?
直到敲上课铃的时间都快到了,教室里才堪堪到了一半多的人。
好多同学都在拿纸擦自己鞋子和书包,手臂**地挂着水珠。
穿的薄又淋雨的学生用纸捂喷嚏,教室里‘阿——嚏!’、‘阿——嚏’声此起彼伏,看得陆青台到处翻找口罩想给江径用。
上课铃响了,钟若飞走进来,显然也注意到了这个情况,她放下书,先拿出花名册点名,把还没到的人都勾选出。
“上自习,班长管一下纪律。”
说罢,钟若飞就拿着手机走出教室。
她得向家长们了解一下情况,落着雨实在到不了也不用赶路,安全第一。
“我听说过两周我们学校要举行运动会。”
从厕所打听消息回来的钟晓神神秘秘地附在江径耳边道。
江径:“哦。”
钟晓大惊后退,“你怎么这么平静啊!”
江径是他见到过的第一个对此一点也不激动的人,幼儿园的运动会钟晓都能激动好几天呢。
“啊。”
江径没什么语调起伏地答应了一声。
“好敷衍啊船船……”钟晓稍微有些不满,但他心大,转头越过江径去拍陆青台的肩膀,小手捂在嘴巴边,小声说,“学校可能要搞运动会。”
陆青台扯大耳朵听:“什么?你说学校草稿有点贵?”
江径,“……”
钟晓压着嗓子低吼:“我说学校,下下周,运动会!”
陆青台:“什么东西免费?”
钟晓憋红了脸,深深吐纳一口气,随后气沉丹田,破口而出响彻教室:“我说!下下周,学校有运动会!”
原本安静的班级顿时躁动,如饿了十年的鱼遇到了第一把投入池塘的鱼食,教室内浪花涌动。
“真的吗?运动会?”
“什么时候?!”
江径,“……”
他终于见识到了钟晓和陆青台的本事,了事化小,小事化大,大事四处宣扬。
江径掐了一把陆青台,“管纪律。”
待会儿他们班太吵,让别的老师以为钟老师管理不好,被其他老师蛐蛐了怎么办?
陆青台揉了揉腰,走到讲台上一拍黑板,一句话没说,眼神沉沉地扫了一圈教室。
引起讨论的罪魁祸首好凶:“上自习,不许讲话。”
教室很快地安静下来。
半节课过去了,钟若飞回到教室,脸色有些严肃。
最后一排的三个人互相对视,疑惑地眨眨眼,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因为钟若飞的表情下意识有些紧张。
下课江径去接水回来,遇到了钟若飞站在走廊下,对方才刚刚挂断电话,眉心一股愁绪。
“钟老师。”江径走过去,“你怎么了?”
钟若飞这才注意到旁边抱着胖肚子温水杯的江径,她提起一个笑容,纤长骨节分明的指节穿过江径柔软的发丝,动作轻柔。
“我没事儿,你先回教室吧,顺便告诉同学们下节课数学老师来上,我换了课。”
“好,老师再见。”
江径不像钟晓,语言转换不流利,笨笨的。特别是钟晓在学校食堂吃饭的时候,好几次看见钟若飞差点儿叫妈妈。
每次钟晓意识道自己差点说出口,两只肉手交叠,紧紧捂嘴,小心地睁圆了眼睛,谨慎地环顾周围谨防其他同学听到。
陆爸说在学校只能叫老师,因为其他同学在学校都没有妈妈或者姨姨陪着,别人会吃醋,连霸道的陆青台都表示理解。
不过钟若飞也悄悄告诉他们,在其他同学都不在的时候,遇到了可以悄悄地喊。
偶尔钟晓在高大的黄桷树下与钟若飞相遇,像电影里谨慎的卧底警察一样侦查四周,确定没有人之后,才悄悄地喊她妈妈,叫完捂着脸就跑,跑地特别快,背影踉跄,钟若飞都怕他摔倒了。
直到放学,班上的人都没到齐。好几个同学没有同桌相伴,感觉上课都不得劲了,背着书包走出教室嘴里嘟囔:
“我明天要问问他居然没来上学!亏我还给他带了零食。”
陆青台坐上面包车,“爸他人呢?”
主驾驶位置上坐着钟若飞,陆信居然下午也没有来。
太奇怪了!
“他还在村里有点儿事情,今天下午没时间。”
江径自从上次被点,最近都不乐意坐中间了,要在靠车窗的位置,外面是路上行色匆匆的学生家长,和他们的追着雨伞走的孩子。
雨滴沿着窗户斜斜地往下滑,江径的呼吸沾染上,外面嫣绿的世界也变得模糊。
江径的手指在窗户轻轻划过,路过的家长们,表情比以往更加严肃,眉心被雨水蹙紧。
我毛汉三又回来了![星星眼]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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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章 第 27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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