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这幕后设局陷害威远将军府之人是否为谢臣?
徐昭宁心中存疑。
原因则是一个人。
凌子歇。
凌捷庶出的弟弟。
当时威远将军府全家流放之际,凌子歇年仅九岁。
因大乾律法规定,九岁及以下幼童可免于刑罚,因此最后威远将军府就剩下了凌子歇这根独苗。
凌捷死后,问剑辗转回京,为报早年凌将军救命之恩,就也成了凌子歇的护卫。
凌子歇自幼体质孱弱,疾病缠身,三天一头疼,七天一风寒。
按他自己的话来说,这是打娘胎里就注定的事儿,改变不了。
所以,自他出生起,便被人冠以“病秧子”、“废柴”等标签。
所有人都知道,威远将军府再无东山再起之日,因为凌子捷武功平平,约等于没有,而将门中人,最看重的是武艺。
随着凌子歇年岁的渐渐长大,旁人提及他,又多了条“一问三不知”。
可这又何曾不是他的伪装?
那日的宫变,让徐昭宁才知,凌子歇欺骗了所有人,包括她。
暗窗是自前朝起便存在的组织,不仅拥有私兵,更有着错综复杂的情报网络,曾助父皇平定过天下。
父皇建立了大乾朝后,暗窗便销声匿迹了。
而凌子歇则成了新的暗窗之主。
谢臣主内应,凌子歇主外攻。他们筹谋多年,这上京帝都本就是他们的囊中之物。
徐昭宁曾想过,凌子歇悖逆人伦纲常,不顾弑亲之仇,助谢臣登上高位。
直到他成功打入皇宫后,将一柄剑送到她眼前。
这柄剑名曰傲霜,是凌捷为她准备的十八岁生辰的礼物。
凌捷被流放后,错过了她的生辰礼,所以送剑此事也就没了下文。
多年后,这遗憾竟被凌捷弟弟补上了。
徐昭宁终究忘了,凌子歇是庶出,可对凌捷这个嫡兄并不嫉恨,反而拥戴敬慕。
因此她明白,谢臣绝不会是设局陷害威远将军府之人。
若是的话,凌子歇首先将谢臣活剐了。
至于凌子捷与谢臣合作的原因,背后似乎有着徐昭宁所不知的隐情。
然而,这隐情究竟是什么,徐昭宁到死都没弄明白。
徐昭宁坐在席间,心里正琢磨上一世谢臣、凌子歇等人的事情,倒也没怎么去在意周遭的声音。
只听得帘子一响,她们三人所在的阁楼中走进来一人。
徐昭宁抬头看去,眼神霎时变得凌冽。
这仇人真的是不想见都难啊。
来人是韩国公世子韩瑞安。
上一世,那一杯害她武功尽失的鸩酒,是韩瑞安送的。
徐昭宁也曾想过避世,直接写了一道退位诏书。
大体意思是传位于她的便宜儿子,她出家当个道姑,对外说是看破了红尘,抛却了俗世的王权富贵,去寻仙问道。
有一句古话倒说的不错,树欲静而风不止。
徐昭宁有想避让的想法,可前提是有人允许你退让,有时候恰恰因为你不争,反而活不下去。
韩瑞安的那杯毒酒就提醒了她,她尚且在位,还是天子之躯,韩瑞安都敢毒害于她。
那她脱下龙袍后,岂不更肆无忌惮了?
于是被救醒后,徐昭宁立即就烧毁了那份她原以为能让她全身而退的求和诏书,留在了帝都这座斗兽场,撕咬、搏杀。
反正左右都是死的,不如搏一搏。不斗,只有死,斗一斗,总会有一线生机。
那些权贵豪门大权在握,与她之间的矛盾是想拉她下龙椅,扶持旁人上位。
在他们眼中,她是敌人,视她为眼中钉。
有些世家子弟自恃身贵,傲慢无耻,自然也是别人眼中的肉中刺。
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
有些寒门可一直对世家盘里的肉虎视眈眈,意图将其取而代之。
天下寒门之多,而世家门阀就那么几家,这里面可大有文章可做。
可惜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汲汲营营那么多年,徐昭宁以为可以将帝都这桌酒菜吃下,从而稳坐龙椅,没想到却被谢臣掀了桌。
此时,韩瑞安走进阁楼内,环顾四周,满意道,“嗯,不错,舞看得格外美,就定这间了。”
他是满意了。
可跟在他身旁的朱颜阁伙计却犯了难。
开口拒绝这小霸王吧,怕被他一个不高兴把店砸了,韩国公府势大,平民老百姓谁敢得罪?
可若开口应下来吧,这间客房可是威远将军府的少将军先定下的。
这真是进也难,退也亦难。
凌捷自小跟随其父凌将军,在练武场摸爬滚打地长大。
虽尚未行过冠礼,却已有了一身的武功,且父皇又对他十分疼爱,京中之人因此早早地便称他一声少将军。
沉默许久后,伙计才犹豫道,“这……这......”
犹豫了半天,朱颜阁的伙计也没说出些什么。
问剑看出伙计的难处,替他开口道,“这间客房已经被我们少将军定下了,凡事都要讲个先来后到,还请瑞安世子另择佳处。”
韩瑞安瞪着问剑,“如果本世子就要这间呢?”
韩瑞安一向与凌捷不对付,这次是摆明了要找凌捷的岔。
凌捷冷了脸色,眼神中已有了怒意,沉着声音,暗讽道:
“韩瑞安,韩国公才解了你的禁,怎么,你当真喜欢上了被禁足的滋味?竟如此欲罢不能,还想再禁一次?”
说到禁足,韩瑞安就来气,怒道:“要不是你多管闲事,老子能被禁足?”
半个月前,韩瑞安当街调戏良家妇女,小姑娘被追的满街跑,跑到了凌捷的马前。
因此凌捷和韩瑞安打了起来,两方人马闹得挺大的,弄得满城皆知。
当时她在现场,还当场把韩瑞安门牙给砸掉了,而且事后还直接回宫,把这事禀告了父皇。
这使得韩国公在朝堂上丢了好大的人,扬言回去要严惩韩瑞安这孽子,回去就将韩瑞安禁了足。
听说禁足之前打了二十军杖,至于打没打,外人谁又知道呢?
按徐昭宁对韩国公的了解,这二十军杖许是做了做样子,光说不打,假把式罢了。
韩国公对他这个独子实在溺爱过了头。
韩瑞安这个人有些拳脚本事,但被宠得太过,脑子蠢了些。
很多阴谋算计都是明火执仗地来。
韩国公没少给这个儿子擦屁股,这个儿子也没少给他拖后腿。
也因为韩瑞安这样的性子,前世时常被安阳王独子徐羡之利用。
那杯暗藏杀机的鸩酒能够躲过重重审查,若无徐羡之幕后操纵,她绝不信其能成功。
对于韩瑞安的指责,凌捷冷哼一声,“肆意妄为,罔顾国法,这样的人我见一次打一次。”
听此,韩瑞安狞笑了一声,凑近凌捷,低声道,“凌捷,你别得意太早,罔顾国法的应该是你们威远将军府才对。”
凌捷听后露出疑惑之色,“什么?”
这话凌捷旁边的徐昭宁可不疑惑,不禁地轻嗤一声。
原本对于威远将军府一事是闭卷考试,可经不住这出题人的熊孩子给你透题啊。
照如此说,这韩瑞安真是她两世的“贵人”。
前世,韩国公府站队她的便宜儿子徐羡之,将嫡长女韩颖月嫁给了徐羡之。
徐羡之这个太子储君,也就是她的便宜儿子,要想登上龙椅,她这个女帝便是最大的阻碍。
为了弄她下台,韩国公没少出力,而韩瑞安也没少坑他爹。
徐昭宁的这声嗤笑被韩瑞安听到了,他也注意到了她,“原来是你,你可真让本世子好找。”
“来人,把人捆了。”韩瑞安一声令下,韩国公府的小厮们如狼似虎地涌上了楼。
凌捷护犊子地将她紧紧地护在身后,“韩瑞安,我的人你也敢动!”
韩瑞安却仍是一副我行我素、肆无忌惮的模样,嘴角勾起一抹轻蔑的冷笑。
“当然敢,凌捷你小子本世子现在是不敢动,可旁的人,有何不敢。”
韩瑞安身边跟随的小厮众多,几乎占据了半间屋子。
“给我上!”
韩瑞安一声令下,小厮们围了上来。
凌捷、问剑和徐昭宁三人,赤手空拳地与他们混战成一团,完全不输阵势。
看到这一幕,韩瑞安眼中闪过一丝阴狠。
他一向睚眦必报,当时徐昭宁拿石头砸掉他的牙,害他以后当个缺牙货。
这口气他可咽不下,今天一定要废那小子的右手。
韩瑞安从右腿的靴子中抽出一柄短刃,悄悄地靠近徐昭宁。
就在短刃落下的那一刻,徐昭宁敏捷地一闪,很险地躲过,又一记扫腿,将那短刃从韩瑞安手中击落。
脸上传来湿润的疼痛。
徐昭宁抬手触摸,手指被殷红的鲜血染红。
刚才她的脸被那匕首划了道口子,鲜血自伤口处慢慢渗出。
因为她皮肤白,像是剔透的白玉,脸上的血口子便显得格外突兀,触目惊心。
凌捷见了,独属于将门少年那一双坚毅深邃的眼眸被浓厚的阴霾所笼罩,眼中有了森然莫测。
“没人能在我面前伤她。”
他猛然拔剑,剑锋的寒光一闪而过,凌厉而霸道。
少年周遭围绕着一股肃杀之气,那些只会些花拳绣腿的小厮哪里见过这样的场面,此刻无不胆寒心惊。
这是徐昭宁第一次见到这样的凌捷。
她记忆中的凌捷,一直是那身着红衣,明朗肆意的少年郎。
干净,明亮,又耀眼。
韩瑞安捂着受伤的右手跌坐在地。
既已见血,便要负责。
凌捷执剑而立,对着在场之人道,“告诉韩国公,这伤是我凌捷砍的。”
韩瑞安则恶狠狠地盯着凌捷,父亲叮嘱过他,现在的凌捷不能动,只能咽下这个哑巴亏。忍这一时,以后有他好受的。
临走之前,韩瑞安留下了一句,“凌捷,算你有种,你给我等着。”
徐昭宁捂着受伤的脸,担忧地看着凌捷。
前世的韩国公府屹立多年,全凭韩国公那老狐狸的老谋深算,为了她,得罪韩国公,得不偿失。
凌捷焦急地看着她,眼中还有没有保护好她的歉疚,而且这伤还是因他自己受的,更让他倍感自责。
“昭昭,你一定很疼吧,脸上都见血了,对不起,我与韩瑞安结下的仇怨,本不应该牵扯到你。”
前世的她,是以宁昭的男子身份与凌捷相识的。
初见之时,她和街上的混混打架打输了,脸上都是泥土和血污,即使如此,凌捷还是一眼认出她是那个大殿上的永安公主。
这样的作风,京中世家都不喜欢,按照那些暗地里嘲讽她的人来看,这叫粗俗不堪,上不了台面。
偏偏只有凌捷喜欢,会和她一道玩闹,还说以后和坏人打架的时候,他会保护她,不会让她受一点儿伤。
看着凌捷炽烈纯粹又愧疚的眼眸,徐昭宁心里恍惚了一瞬。
她知道,此时凌捷如此看着的是十七岁的她。
那个想要行侠仗义、除魔卫道的侠女。
眼前人已非彼时人。
少年时的那个徐昭宁,怕是连她自己都忘了个七八,毕竟世事蹉跎,又有多少人能记得初心呢?
现在的她是狠毒女帝,已经不是当年那个因为看不惯别人横行霸道而冲上去的侠义女孩了。
已经学会了权衡利弊,也会为了一己私欲,甘做虎豹豺狼,比韩瑞安、徐羡之做得更绝、更狠。
手段的卑劣,逼得仁善守礼的温训都疾声厉色了起来。
“陛下,须知人贪其利,与虎谋皮,却不知虎之所以为虎便是以其凶性天生,不因事改。”
“今日与虎谋皮,他日亦必为虎所吞噬。劝陛下三思而后行!”
温训说此忠言时,她一直背着身,嘴角微微勾起,轻蔑至极,回道:“温大人,怎知那只虎不是我?”
说完这话,徐昭宁转过身,温训这才看清她眼底的颜色,冷漠阴毒,他怅然道:“陛下,你变了。”
徐昭宁是变了。
对于威远将军府被诬陷谋逆之事,她打算袖手旁观。
须知,唯有威远府重蹈前世覆辙,一切方能按部就班,没有太大变数,世事如棋。
徐昭宁手拿前世剧本,知晓所有人的结局,只有凌捷一人的结局,她不希望改变太多。
威远将军府一事,她隔岸观火,才能做到收益最大。
徐昭宁低下眸子,不敢直视这双眼睛。
凌捷现在依旧是那个光明磊落的少年,而她却变了模样。
心性变了就是变了。
徐昭宁已经寻不到少年时的模样了,即使她回到了少年时。
对面的凌捷迟迟得不到回应,察觉到了徐昭宁的失神,便问道,“昭昭,你今天怎么了?怎么老是心事重重的?”
徐昭宁醒过神,只摇了摇头,“我没事,一点儿小伤而已,等会擦点药就好了,只是我突然想到位好友的事。
“此时她可能身处陷境,一时焦虑过了头了。”
对于徐昭宁被接回京城后所认识的朋友,凌捷都是认识,还有些是他们一块认识的。
若有人遇到难事,他一定知道是谁。
连他都没印象,那一定是徐昭宁流落江湖时认识的朋友。
于是凌捷问,“你这位朋友是个怎样的人?”
“她叫洛陵玉,扬州人士,是个十分爽利的女子,最近带着妹妹乘运送扬州乐女的商船到了帝都,之后便没了消息。”
前世时,徐昭宁能与洛陵玉无话不谈,大抵是离不开个惨字。
洛陵玉出身于落魄武将,母亲早亡,父亲因参军戍边落下一身重病,常年卧榻,她小小年纪便四处游走做生意。
徐昭宁流落江湖时,曾从水匪手中救下过她。
洛陵玉父亲死后,她经商所积累的家财,尽数归了继母所生的小儿子,掌家之权便也直接归了继母。
继母心肠歹毒,洛陵玉终遭其迫害,致使她无处安身。
为躲避继母的追杀,她携幼妹藏身于运送扬州瘦马到帝都的大船上。
中途被船夫发现了,船老大抓了姐妹俩,卖到了京城的乐馆。
洛陵玉逃出了乐馆,因缘巧合下入了宫廷,与徐昭宁重逢。
听了洛陵玉的往事,徐昭宁问她的妹妹去哪了?
洛陵玉闭口不答。
当时洛陵玉的表情很是悲痛。
徐昭宁隐隐猜测,洛陵玉的幼妹可能死在了乐馆。
这段晦暗往事对于女子而言毕竟是阴影,很可能祸及一生。
旧事重提无异于自揭伤疤,致使已然愈合的伤口再次鲜血淋漓,所以她并未深问。
既然是上京风月场中的阴私,浸淫风月场多年,且掌握乐馆些许话语权的舞女弄妆定会有些消息。
“我想弄妆姐姐也算是这京城乐馆舞坊里面的老江湖了,总会有些消息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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