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嘶--,弄妆姐姐,好疼。”
“宁小郎君,你那么俊俏的一张脸,要是留疤了,我当真要是心疼死了,谁不知道我朱颜阁弄妆最喜欢长得好看的人。”
厢房内,弄妆正给徐昭宁涂着药膏。
布置得简单的房间,尚算雅致。
紧闭的窗户外面,隐隐传来远处集市上嘈杂的声音。
初秋微凉的空气里,浮荡着浓浓的脂粉味。
弄妆曾是乐坊的舞姬。
今朝,她身居朱颜阁,巧手描眉画眼,是京城有名的妆娘,无人不晓其妆艺之精妙。
她呢,并不是个好看的女子,但经她所妆点过的女子,或灼若芙蕖,或清如雅菊,美的各有风华。
无论是名门闺秀,还是乐女舞姬,都喜欢找她上妆。
脸上的伤口还未处理好,徐昭宁就问道,“弄妆姐姐,这段时间从扬州运来的一批瘦马,卖给了哪几家乐馆?”
弄妆给她涂药的手一顿,脸色微微僵了一瞬,之后便笑了起来,像是徐昭宁说出了个很好笑的玩笑。
“宁小郎君,可真是高看了我,我只是朱颜阁中的小小妆娘,又不是开乐馆的,怎会知道?”
弄妆每日出入的乐馆舞坊不下十家,且都是给花魁姑娘上妆,哪家乐馆来了批新姑娘,怎会不知?
徐昭宁心里清楚,漩涡里的人,定会有些秘闻加持。
“弄妆姐姐,你就告诉弟弟吧。”徐昭宁眨巴着那双桃花眼,嘴角挂着一抹讨好的笑容,试图用言语软化弄妆的防备。
弄妆轻轻叹了口气,放下手中的药瓶,端起一旁的茶杯轻抿了一口,“宁小郎君,不是我不帮你,实在是这事儿关乎太大了。万一走漏半点风声,我怕是连朱颜阁都待不下去了。”
“姐姐放心,我心中有数。只需姐姐点拨一二,剩下的我自会处理,况且这批姑娘中有我的故友,实在是心焦。”
徐昭宁见状,急忙表忠心,同时从袖中掏出一锭金子放在桌上,“这小小意思,权当弟弟孝敬姐姐的。”
弄妆只瞥了眼桌上的金子,背过身,“宁小郎君,我给你讲个故事吧。”
“这京城的风月场中曾经有只兔子,虽出生于清白的耕读人家,但无奈家中变故,为了救父,投身乐馆,以一手好琴艺出了名,也得了些利,就想着赚够银钱走人。”
“但是有一天,他被某只伥虎给看上了,伥虎想强行收了兔子,兔子读过书,有些气节,不屈服于权贵,所以就拒绝了伥虎。”
“作为平时横行霸道,颐指气使习惯了的伥虎几乎很少被人拒绝,怎么可能轻易饶了兔子,尤其是兔子只是个没什么家世背景的,那更加要给点颜色瞧瞧。”
接下来,徐昭宁心中有了个大概。
她面目上闪过稍纵即逝的一丝戾气,旋即收敛。
“于是伥虎就找人把兔子抓到了乐馆的上等厢房中,找了两个身强力壮的犬马将兔子绑在了床上,强行侮辱了兔子,而且伥虎还喊来了好些狐朋和狗友围观。”
“之后,伥虎就将兔子囚禁了起来,肆意玩弄,虐待消遣,而备受屈辱的兔子,一边默默忍受,收集伥虎做过的脏事作证据,一边计划着全身而退,去找公家主持公道。”
“一天,乐馆新来的舞姬波斯猫无意中发现了被囚禁的兔子,得知兔子的悲惨遭遇后,义愤填膺,决定帮助兔子报官。”
“殊不知,公堂之上坐着的是那伥虎父辈的走狗。”
“后来伥虎知道了这件事,派人将波斯猫抓了起来,直接当着兔子的面,残忍地杀死了波斯猫,接下来便是折磨兔子。”
“他们在兔子还算清醒的时候,砍去兔子抚琴的手,挖去了兔子的眼珠,将兔子倒吊了起来........”
“住口!”
陡然凌冽的两个字,寒气逼人。
徐昭宁周围的气氛阴沉,透露出莫名的压迫感。
这样的气度,身居高位,不容违抗。
弄妆一怔,抬起头,对上了徐昭宁那双含冰的眼。
一瞬,如坠冰窖。
弄妆微微吃惊,这还是宁小郎君吗?
她印象中的徐昭宁,和善果敢,但行事有些莽撞,典型的“楞头青”。
徐昭宁:“这怅虎是谁?”
声寒意绝,隐隐含着愠怒。
即使是问句也被念成了陈述,含着几分威势。
这是昭宁女帝嗜血的前兆。
“宁小郎君,我劝你,水太深,切勿插手。”
弄妆知道徐昭宁想做什么。
官大一级压死人。
自古以来,民与官斗,以卵击石,只能粉身碎骨。
“弄妆姐姐,你只管告诉我,是谁。”
一字一句,徐昭宁说得阴冷。
对此,弄妆轻笑了一下,似乎对徐昭宁的这种“少年意气”非常蔑视。
“宁小郎君........"
弄妆将徐昭宁头上箍发的玉簪解下,墨发如绸缎般散下,齐直腰间。
“不,应该是宁姑娘。”
“若你没有凌少将军护着,凭你这样的娇花,你敢肯定不会被那只伥虎盯上吗?”
“何况,凌少将军并不能护你一辈子。”
“保全自身,不要得罪人,才为上策。”
说完,弄妆直直地盯着徐昭宁。
徐昭宁的眼中,没有被戳破女儿身的惊慌,也没有受到恐吓的悲愤,依旧还是冰冷,久久不散。
其实徐昭宁她也清楚,若自己还是江湖孤女,断然插手,便是凶险得很,很难全身而退。
徐昭宁同样凝视着弄妆,缓缓地开口道。
“天潢贵胄,帝王血亲,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这事我管得了,也管定了。”
声音冷冽而坚定。
她撑起半身,伸手将弄妆轻轻拉到身前,再次问道,“弄妆姐姐,你只需告诉我,那怅虎是谁?”
但这次徐昭宁的语气中多了一份不容置疑的坚决。
弄妆凝视着徐昭宁眼中闪烁的寒光,心中顿悟,自己再行隐瞒,已然毫无意义,"那怅虎姓沈,名拓。"
徐昭宁挑了眉,貌似是吏部尚书之子。
她继续冷声问道,“那些乐女送到了何处?”
弄妆:“绛仙坊。姑娘们是三日前到的,一般训练一周就接客了。”
徐昭宁已经得到了自己想要的。
“好,我知道了。”
“那弄妆姐姐,可为我冠发?”
先才冷寒的声音放得轻了些,像是积年的冰雪忽然化了。
声音软绵绵的,还笑意盈盈的,尤其笑时两眼微微弯一点,一双眸子像是泉水里浸过,好像刚才冷面郎君似的人物不存在般。
忽明忽暗,阴晴难测。
弄妆也不知为何,竟觉得眼前的可人儿陌生得很,像是换了个人,当下也只笑了笑,“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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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头的天已经变得阴沉沉一片, 彤云密布在低空。
看着竟像是要下雨。
“这秋老爷的脾性真让人摸不准。”
问剑站在窗前,抱怨了一句。
明明刚才还是天气晴好, 泛起一抹淡淡的金。
问剑与凌捷依旧待在之前的厢房。
凌捷坐在一旁,手里仍举着剑,拿了绸布,仔细地擦拭着。
他虽年仅弱冠,却已能看见清晰的腰背曲线了,挺拔如竹松,脸上不带笑时,已有几分摄人。
偏偏他爱笑,少年那灿若晨星的眉眼总是溢着明朗,使独属于将门少年的锐利温润了许多。
问剑看了眼凌捷,见他丝毫没有忧色,叹了口气,“少将军,凌将军的脾性我可摸得准,你今日伤了韩世子,回去免不了一番责骂。这事儿,韩国公肯定要闹到圣上面前去。”
“要不,直接跟凌将军说明来龙去脉,今日韩世子可是伤了永安公主,要是闹到御前,尚可.......”
那可是徐昭宁。
永安公主。
观古今上下,少有公主如此得帝恩宠,就算得恩宠,也不外乎本人才华好,因着母妃被爱屋及乌又或长得讨喜等原因。
可到徐昭宁这里不同。
在山林僻野处长大,能认字已是不错,肚子里的墨水连京中官家小姐都比不过。
其生母还是个歌姬,良家女子都不是,据传闻,还是被元帝亲手处死的。
可元帝就是把徐昭宁当命根子宠。
太子殿下都只能靠边站。
凌捷站起身,利落地收剑回鞘,直接道。
“我不会牵扯出昭昭。”
“若事情传出去,难免生出些闲言碎语,我不想昭昭再背上莫须有的骂名。”
问剑点了点头。
现在徐昭宁在京城中的名声太烂,只是碍于公主的身份,还留着几分敬意。
若是在传出些“放荡不羁,不拘男女之别”.......
朝臣弹劾的奏折怕是得写一箩筐。
公主嘛,当是天下女子的典范,不允许有出格之举。
凌捷:“不过廷杖二十,比起昭昭,算不得什么。”
真是好大口气。
这可是廷杖二十,不死也要丢半条命去。
问剑细一琢磨,慢慢回过点味儿来,“少将军,看来我还真没看错,刚刚那一剑,你是奔着韩世子的脖颈砍的,你不会是想杀人吧?”
凌捷没遮掩。
少年那锐气的眉眼,锋芒微露,截然而笃定地道,“是。”
弄剑惊了,顿时抬眸看他,“那可是韩世子!”
凌捷只道,“又如何。”
护得也太过分了。
问剑是上个月才被调任到凌捷身边,听说威远将军府的少将军与个少年走的近。
但只闻“宁昭”其名,不见其人。
第一次见时,少年纤纤弱质,面如傅粉,唇红齿白,许是年纪未到,面庞轮廓犹存柔和之态,更是雌雄难辨。
更重要的是,凌捷对其十分护短,完全是宠爱的程度。
问剑心情复杂,他们家少将军莫非是个断袖?!
再见,才知,这宁昭其实是两年前找回的金枝玉叶,圣上亲封的永安公主——徐昭宁。
问剑着实吓了一跳。
转而一想,这山水间长大的女子果真不同。
凌捷已经行过冠礼,京中不少名媛淑女向他献媚,香囊手帕,纷纷攘攘,皆是爱慕之意。
想不到这永安公主竟另辟蹊径,想到女扮男装追求人。
如今是问剑第三次见徐昭宁。
徐昭宁此时静坐在铜镜前,任由弄妆摆弄着她乌黑的长发,丝毫没有察觉少年心事。
另一边,看了看少年神情,问剑觉出了几分微妙。
本以为是郎君年少,尚未谙熟儿女情长,看不出人家情谊,故而清心寡欲,与姑娘家兄弟相称,却不曾想,郎君这背后早有成算。
况且他行过加冠礼,也的确是该谈婚娶了。
只是......
公主驸马不能入朝为武官。
“少将军,你这般心思,凌将军可知道?”
少年这点小小的心思被人道破,难得俊颜微红,“知道。”
问剑听后,眉宇间轻轻蹙起,看样子少将军是铁了心的。
“少将军,当真要美人,不要江山?”
凌捷剑在腰间,转着手腕,答道,“将门中人,不卸甲胄,当以军功换佳人。”
“都想要,又怎样!”
就这么霸道。
可就是这么霸道的人,下一刻竟垂下眸子,生了愁绪,"就怕她不愿。"
他深知徐昭宁的脾性。
她对他,从无半分男女之情。
“昭昭啊,喜欢鉴察司的谢大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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